顾文君话音刚落,便听着身后的许卿雯嗤笑一声。她正欲回头,就见女医师走了进来,将她领到别屋用夹板固定臂膀的伤处,又仔细叮嘱了一番两人才出了屋。
只不过在她出来时,许卿雯脸色不大好的坐在竹榻上,而赫连幼清正在同京兆尹说话,见顾文君走出来,便上前又同她说了几句话才转身离开。
“你当她是挂心你?谁知道这里有几分真情几分假意?”耳边传来许卿雯的声音,顾文君回头看去,对方那副不阴不阳的语气衬着她那张芙蓉面,怎么看都让顾文君觉得牙疼。
“当初她是怎么对你的?你不会是忘了吧。”许卿雯把玩着手里的玉雕镂空紫金香囊坠,看似无意实则有心。
顾文君可不觉得当初她和赫连幼清那点‘冤孽’旁人能知道多少,到底是那时猝然离京让他人看出了点端倪罢了。
“这可说不准。”顾文君笑的眼睛弯起了好看的弧度。“近几年我这身子也不大好,有些事倒是记不清了,莫不如世子告诉顾某如何?”
许卿雯见了,眼波微动,娇嗔的瞪了她一眼道:“你故意的吧,明知本世子对你的相貌毫无抵抗,还故意撩拨,真真是欺负人了。”
顾文君:“......”
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和许卿雯打交道,但每次交谈都无比心累的顾文君胸口闷涩,喉咙发痒,忍不住咳嗽了几声,眼下身体不良的情况哪容得她在外停留。
顾文君转身就要掀帘走人,只是她这边刚抬脚,许卿雯一股溜的站了起来,笑吟吟的跟在她身后。
“说真的,当初你因赫连幼清而放弃了本世子,现在可是后悔了?”她眸光灿烂,笑着垫着脚转到顾文君眼前。“你不说话本世子可就当你......”
她还未说完,就被顾文君抬手盖住脸扒拉到一边。“喂,你干嘛!”差点脸撞墙的信王世子瞪着眼。
“你挡路了。”
许卿雯:“......”
阿满和阿暖两兄妹早在顾文君去医馆时就让坤八将人送回了淮信侯府,身边仅剩下东陵与坤五的顾文君被扶着登上马车时,耳边还能听见许卿雯的声音。
“你也太冷淡了吧,咱们这么久未见,你怎么转头就要走。”
“恕在下身体抱恙,无心和世子叙旧。”顾文君捏着那串佛珠,清心寡欲的表情当真做足了四大皆空。
“我看你就算身体康健也不想叙旧吧。”许卿雯气的嘟囔抱怨。
顾文君不置可否,车帘的帘帐被风牵起了一角。
莺声燕语盈满于楼宇上下,时而有那等扬起的粗鲁笑声,不远的酒楼飘来猜拳行令的吆喝,楼台檐角椽栏各处,彩灯高悬,五光十色,于江淮河上越加衬着奇幻瑰丽,美不胜收。
哒哒的马蹄踩在青石板路上渐行渐远。
许卿雯看着顾文君的马车离开,亲卫恭谨的站于身后。
“世子,刚得到消息,咱们的人晚了一步。”一名容长脸,约莫四十许的中年文士走到许卿雯身边低声说话。
她盯着远处消失在人群的车辆,原本略显稚气的神情渐渐的化为一抹沉寂落在了她的眼尾,全不似方才那副娇憨秀美。
赫连幼清坐在车内,小圣人早就睡着趴在她的怀里。
“虽不能十分确定,但以当时的情况来看。镇南王世子确实像是武功尽失。”齐景行禀道。
赫连幼清微垂着眼,视线落在小圣人酣睡的小脸上,她拿出帕子轻轻的擦了擦小家伙额上的汗。
“殿下,是否另行安排人手再刺探一番?”见赫连幼清久久不言,齐景行又道。
而此时的顾文君正驱车赶往国邸,她到达国邸时,街上行人不断,因崴了脚,只得扶着人下了马车,东陵一路忙前忙后。
向来为了遮掩身份不容他人伺候洗澡的顾文君将人挥退后,喝了汤药后休憩,胸口的气渐渐平顺了不少,这时就听到外面有人求见。
大半夜的谁没事来求见?
不会是许卿雯吧?
话说回来,对方应该也住在国邸......
顾文君脑门子疼,正要告诉东陵跟他人说已睡下不要打扰时,东陵又道:“世子,是皇城司的指挥使谢明成。”
顾文君心中一动,她身上仅披着一件袍子,她沉默了片刻,视线落在暗淡的念珠上。
“可有说是何事?”
“说是不方便同我等说,要亲自见您才可。”东陵在帘外禀报。
顾文君沉吟片刻,才起了身,让近侍进来伺候梳了头穿上外袍才施施然的走了出去。
她走进堂内时,谢明成刚吃完了一盏茶,似是听到了动静,这才转头望了过来。
一拢鸦青翾袍罩身,玄纹云袖鱼尾服,男子皮肤白皙,细长眼,桃花面,五官俊美,唇色红润,像极了绝大多数的文人,翩翩如浊世公子,怃然一段风姿肆意,偏偏行的手段常常令满朝文武忌恨,却又奈何不动对方深得帝心。
“世子一别五年风采依旧。” 顾文君方一进来,谢明成已然笑着站起,皮笑肉不笑的拱手道。
“哪比得上谢大人不减当年。”顾文君回敬道,哪怕没有镜子顾文君也知道自个儿的气色不妥。
都不是什么好话。
顾文君可不觉得谢明成来寻她只为家常。
皇城司权柄甚重,职司一掌宫禁宿卫,一掌刺探监察,是以多为当朝大臣忌惮,不过其最重要的职务是探查军中情状,预防阴谋扰乱。
其指挥使谢明成,掌管宫禁宿卫,常以笑面示人,因办案暴虐狠辣,不少官员折于其手,虽遭到朝中大臣弹劾,先帝在时,便待以腹心之任,都府之中,威福自我,是以多时倒是不了了之。
而小圣人未继位前,谢明成便多少以赫连幼清马首是瞻。
虽有想过谢明成来不是什么好事,但顾文君从未料到竟然是要她去大理寺协助办案。
小活佛于戌时在龙神祭庙遭到暗杀,葬身火海,皇城司在现场抓到未及时逃脱的暗杀者坤一。
小活佛是在今晨请入龙神祭庙祈福,为的便是明日的祭祀。
哪知祭祀不成,反遭暗害。
而活佛一事牵扯甚广。
且不说朝堂之上,单单吐蕃那边便委实不好交代。
而坤一作为顾文君的护卫,大理寺说是让顾文君协助办案,却多少存了怀疑的念头。
“还请世子移步。”谢明成拱了拱手。
说是请,但……
顾文君看向堂外十数人皇城司等众。
她手里捧着一盏茶。
谢明成未多一言。
半响,顾文君低低一笑,却不免让这位向来在京师横着走的谢大人心底一毛。
虽然一别五年,但当年顾文君留给谢明成心理阴影着实有点大,以至于常以笑面虎示人的指挥使谢大人难免有所提防。
关键是这位主儿常和按套路出牌,匪夷所思的行为让人头秃。
就在谢明成暗自提防时,却听着上首的那位主儿开了口。
“有劳谢大人带路。”
意味不明。
顾文君到达大理寺时,审讯的人除了谢明成还有的便是大理寺卿方明浩。
不过说是审讯,其实到底是多少还顾忌了顾文君背后的人。
西凉镇南王。
顾文君坐在下首,面前的大理寺卿是个约莫五十来岁的中年人,蓄须,肤色略黑,相貌略显粗犷。
起初还算是客客气气的,但耐不住顾文君一问三不知。
向来脾气算不上好的大理寺卿方明浩面色铁青,看了一眼一旁事不关己喝茶的谢明成,脸色越加不好。
“活佛遭遇暗杀兹事体大,只怕有损国威,还望世子能配合下官调查。”大理寺卿沉声说道。
“这是自然。”顾文君笑着露出一口小白牙,眸光温润的落在一旁正吃茶的谢明成身上。“你说对吧,谢大人。”
大理寺卿:“……”
一口热茶卡在嗓子眼,谢明成微垂下眼,暗自冷笑。
他就知道顾文君肯定要闹点幺蛾子。
瞧吧。
看吧!
说什么来着!!!
方明浩这老小子向来疑心重,顾文君这么说,无非是祸水东引。
但谢明成也不是个吃素的,一时间两人你来我往,将方明浩扔在一旁,站在角落的记录官员奋笔疾书,生怕落下一字。
“谢大人,莫要打扰本官审讯!”
就在谢明成又待说话时,脸黑如炭的方明浩开口打断。
谢明成心口一堵,暗骂一声。
方黑子这个老贼!
不过到底是久混官场,谢明成面上不动声色,三两句便以奉命协同查案驳的方明浩脸色铁青。
第13章
顾文君见到坤一时,已经是‘审讯’的半个时辰之后。
身边站着大理寺卿方明浩以及谢明成,顾文君看着收监在牢中沉默的坤一,耳边传来方明浩对其的讯问,而坤一只一味的沉默,顾文君看在眼里,心中以多少猜测此事怕另有蹊跷。
不仅是她,估计方明浩同谢明成也一概这般认为。
坤一只摇头说不知,其他的竟是半分也问不出分毫。
且不说背后是谁,倘若坤一一并承认,身为主子的顾文君也难辞其咎,届时赫连幼清发难西凉,于顾文君而言,只会越加被动。
而坤一能现身龙神祭庙,也仅能与那位有关。
西凉镇南王。
到底是顾忌顾文君的身份,待依旧没有从坤一口中套出什么实证后,顾文君便被放了出来。
顾文君回到府邸时神色也多少萎靡,东陵东跑西跑伺候左右。
她本就身子不佳,几乎一夜未睡难免困倦,等到准备安寝时,却见到了匍匐跪地面色惨白的坤九。
窗边的灯烛乱颤,一身血腥未祛,连跪拜都摇摇欲坠的坤九将头抵在地面。
“奴婢赶到时,并未见到活佛,只先后遇见三拨人,之后火光骤起,奴婢有幸逃脱,可不曾想到坤一会紧随而至。”坤九艰难的又砰砰的磕头。“世子,一切都是奴婢的错,坤一,坤一他全不知情。”她头上一片青紫,覆在腰腹的衣衫蔓上了血迹。
显然是伤口再次裂开。
镇南王派暗卫潜伏暗中观察,是为擒获还是暗杀一概不知。
坤九在执行前有意隐瞒,并未告知她,可见不是镇南王有意安排就是坤九私下决定。
虽五年前坤九曾表明忠心,但如今来看对方却是留了后手。
“奴婢死不足惜罪,只是坤一受奴婢牵连。奴婢愿一人承担,只望世子能将坤一救出。”坤九说着又磕起了头。
“你如何承担?”顾文君掀起眼,烛光跌落在她眼角,徒留淡淡的阴影。“难不成你还想亲自前往大理寺,承担后果?届时你也甭想出来了罢。”
坤九脸上一白,徒然无力的俯身拜道:“奴婢自知此法不妥,更会连累世子,是以万不会如此行事。”
坤九抬头目光直直的望向顾文君。“奴婢自请受罚,只愿世子对坤一能出手相救。”她的眸子在烛光下透出一股暗沉的光泽。“奴婢在与那些歹人交手时,已查探出他们的来路,皇城司、吐蕃以及凤楼的人皆在其中。”
顾文君心中一动。
坤九说着,递上一枚皇城司的侍卫令牌。
“皇城司如今听令长公主,奴婢斗胆猜测,摄政长公主应是投了暗棋。”
顾文君翻开令牌,确实是皇城司的凭证不假。
“奴婢人微言轻,唯有世子能凭此扳回一局。”
顾文君只捏着手中的佛珠。
她是知道,无论她插不插手,都卷在活佛一案。
只是如今再说其他也是无用,为今之计是尽快从坤九口中获得些许信息,方为上策。
“和你去的还有谁。”顾文君道。
坤九唇瓣翕合,她抬头看向顾文君,昏暗的烛火将上首的那位照的明明暗暗。
“是苏先生。”坤九道。
“苏晟?”
“是。”
坤九曾向她之前提起苏晟是镇南王的谋士,其身份似乎隐约在暗卫之上。
顾文君沉默不语,这不免让坤九越加焦急。
坤一如今被压在大理寺,能救他的也只有顾文君。
而她受命王爷前往龙庙知情不报,必然会让顾文君心疑。
这厢坤九心思百转顾文君全然不知,在从坤九口中得知赫连幼清极有可能参与其中时,她便有些想的出神。
只是顾文君还未想的明白,就见着坤九要以死谢罪。
顾文君看在眼里,多少也琢磨过味儿来。
坤九单方面的认为是她‘背叛’了她这个‘主子’,打算以命搏命。
顾文君沉默不语,只摆了摆手让其退下。
事实上,她也并未全信的过坤九,以目前的局势来看,就算没有坤一这茬子事,以赫连幼清的为人也断不会让动摇皇权的人好过。
只不过自己成为目前她知道的‘受害第一个人’罢了。
何况,她此番进京,一方面是因为自己,另一方面却是要调查一个教派。
书中,此教派是赫连幼清在平定五柱国,开创盛世上绊脚石。
冥教。
初始在京城崛起,后该教派内成员渗入朝堂,干扰朝政。
赫连幼清为肃清朝堂,可没少和冥教‘打交道’。
当时她看的不仔细,记得不大清。
“世子?”
耳边传来坤九的声音,顾文君微微回了回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