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月等人侧目,心道他们公子撒起谎来也是这般淡定自若,果然是非常人能比的。不过他们不知道邺沛茗的确没读过古书,倒也不算撒谎。
南海王怔了一下,又道:“我又何尝不知,可若薄赋税,那必定无法提供军粮,这样一来,将士们必定会造反……我也是十分为难的呀!”他明知此事难办,便两边都拖着,他也知道此事拖不久了,所以在短期内需得想办法。
他又想起流民的问题,便问邺沛茗城中是否有流民增多。邺沛茗方向南海王道:“城内流民并无增多,倒是城外已有许多流民聚集。臣认为若再放任下去,迟早生变,届时怕不及驻守州戍的将士来救,流民便伤到了王爷。先前孙牙将请王爷准许招募壮士充盈牙军,臣认为王爷的身边的确应该有更多的壮士护卫、为王爷效力。”
南海王道:“我自是知道,可府库已无多少军饷可养那么多兵士了。”
“臣愿为王爷分忧。”
“哦?你要如何分忧?”
“臣可以王爷之名义招募流民中的壮士为亲卫,不过这些亲卫的钱粮,由臣解决,一来王爷不必担忧会因这些兵士而需动用府库的钱粮,二来不管是王府内外还是州城内外,王爷皆不必担心有危险。”
“你能解决钱粮之事?”南海王惊诧道。
“臣之妻乃江南东道汀州豪绅陈氏之女……”邺沛茗面不改色地虚构了陈沅岚的来历,将她的经济来源归于她有一个家财万贯的富商豪绅相助。
南海王对此并不怀疑,首先他十分清楚拉拢商贾的确是能使军饷的来源有保障;其次他的宠妃便是番禺第一富商之女,他之所以能将日子过得这般好,也有其为他提供了不少钱粮的原因;最后,邺沛茗是以他的名义招募亲兵,兵权依旧在他的手中却无需他劳心,有这等便宜之事,他自然是乐意。
他并不担心邺沛茗别有所图,毕竟除了这些亲兵,他还有牙兵与之抗衡。若只允许牙军壮大而亲卫人数甚少,这无法平衡。为此南海王同意邺沛茗招募两百名壮士,以达到和牙兵同等的数量。
邺沛茗招募壮士的告示贴出,当即便有几百人报名,她从中挑出两百名壮士分别充入四城兵马使帐下,命他们严格按照军纪训练。
孙仲浩得知此事,向南海王挑唆道:“王爷,此人来历不明,又在王爷的眼皮子底下养亲兵,这些亲兵届时是王爷的还是他邺北的,可说不准了。”
南海王的心里产生了动摇,而他们的对话即使没有邺沛茗的人在身旁,就住在南海王旁边的邺沛茗都听得一清二楚,于是她假装不知情,而请南海王检阅亲兵。
南海王欣然而至,在训练新兵的操练场中,他看见在认真训练的新兵,每个皆身强体壮、姿态刚硬。朱光卿将他们训练的整齐严密,动作迅猛而不见混乱,他们见了南海王动作与声音皆整齐划一地行礼。南海王大悦,完全放下了戒心。
这时,孙仲浩再向南海王纳言,南海王便认为孙仲浩如此迫切地希望邺沛茗裁撤那些亲兵,才是别有居心。他道:“寡人并未见亲卫不从寡人的,倒是你帐下的牙兵似乎非寡人的兵,而是你孙牙将的兵了。”
孙仲浩心中恼火,蛮横道:“臣麾下的几百牙兵,当初皆是王爷所招募,并加以厚待的。如今王爷另置亲卫,分明是不信任臣等,王爷此举已寒了兵士们的心,望王爷莫要一错再错!”
“你大胆!”南海王大怒。孙仲浩之所以敢如此对他说话,的确是他以前怕亲卫叛变而使得自己孤立无援,故而十分厚待他们,对他们多有纵容,以至于他们越发骄横难制!
当年孚帝褫夺他的部分治州任命宠臣张道枢、崔放和崔朴三人为桂州都督、容州都督以及邕州都督,他心有怨愤又担忧孚帝有朝一日会对他下手,便私募了牙兵护其左右。
当初的百余人牙兵到后来达到了五百多人,这五百多人骁勇善战,威慑了各州府的将士。而孙仲浩在他身边这么多年,早将牙兵当成了他的兵,越发地目中无人,甚至连他这个王爷也不放在眼中了!
邺沛茗率亲卫赶来将孙仲浩以及守在门口的牙兵形成对峙的局势,南海王稍微放宽心。孙仲浩则比较他与邺沛茗之间的实力,似乎并无优势,他谅邺沛茗也不能给他定什么罪名,便大摇大摆地走了。
南海王经此一事,怒而下令:“让所有牙兵撤出王府,驻守城外!”
第42章 亲疏
南海王命孙仲浩撤出王府,驻守城外, 又恐孙仲浩叛逆, 便令邺沛茗又增多亲卫百人, 并随时注意州城内外的情况以防兵变。
孙仲浩不服气, 可也无反叛之心, 便只能带着牙兵驻守城外,驱赶流民, 又或是在东城的东正门、东文门以及东武门拦截欲进城的人,巧借各种名目巧取豪夺。南海王认为他无反叛之心, 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他去了。
而自亲卫增加后, 王府的亲兵已增至一百二十人,邺沛茗便无需时刻跟在南海王的身边。她设了亲随兵六人, 作为贴身保护南海王,南海王对此也甚感满意。于是允许邺沛茗搬出王府,在王府边上置办一座别院作为居所。
先前邺沛茗置办的院落在民坊区, 离王府甚远,邺沛茗往来也多有不便。如今换了院子, 她便可将陈沅岚母女接到这边居住了。
宋瑶十分喜欢这新居所, 虽然她厌恶身为皇族的南海王,但是并不妨碍她经常往分设在刺史府和王府的周围的教场和兵营中跑。这令她回想起小时候, 她也是时常跑到她阿耶的教场去看将士操练的。
马锋等人并无自己的居所,都是居住在教场和兵营中,所以宋瑶出现在兵营口时,他们便认出她来了。
“小姐你怎么来了, 公子并不在这儿。”马锋道。
“我想来看看。”
马锋想宋瑶也不过是一个小孩,让她进入也不算违反军规,且纵容她一个人在外乱跑,若是遇到歹人,邺沛茗和陈沅岚指不定要伤心难过了。便道:“既然如此,我就带你进去看一看吧!”
宋瑶在教场走了一圈,马锋要去当值了,便命人将她送了回去。
如此又有几次,陈沅岚本以为她是去找新的小孩儿玩了,可每回都是兵士将其送回,她便发现了端倪,一盘查便问出来了。她便对邺沛茗道:“你要求将士们遵守军纪,可将士们都因瑶儿与你的关系而纵容她进入营中,这岂非扰乱了军纪?你当告诫大家不可纵容瑶儿才是。”
宋瑶眨巴着眼,可怜兮兮地看着邺沛茗。后者并没有被她的眼神所骗,可也不生气,而是对她笑道:“你阿娘说得对,寻常人乱闯兵营本是死罪,兵士见了而不加以阻挠,便是他们失职,也是死罪。瑶儿你是否乱闯兵营了?”
宋瑶自然是清楚这些规矩的,她的阿耶治军也是这般严明,故而她也是不敢仗着邺沛茗的关系便犯此等错,又连累了守营的兵士。而邺沛茗的话让她灵机一动,道:“我没有乱闯,是马大叔带我进去的。”
“你这算是将锋哥出卖了?”邺沛茗笑道。
“瑶儿,谁准你如此说话的?!”陈沅岚越发生气,不管是否是马锋带她进的军营,她这么说便是出卖了马锋。这等卑鄙、不磊落之事若不令她改正,日后也不知她会如何!
宋瑶还未见过陈沅岚如此生气地凶她,她满心的委屈,道:“我不过是在外边看一看,是马大叔担心我一个人在外出事,所以才带我进去的。阿娘你跟沛茗说,便是不希望我往那儿跑!以前阿耶还在时,你便不许我去兵营,你说女子去不得那些地方……”
陈沅岚也是气糊涂了才凶了她。不可否认的她一则是因为历来兵营中皆不能有女子进出,但她在邺沛茗身边后,思想也开化了许多,并非因她是女孩儿便阻挠她去兵营;二则她还小便到那么危险的地方去,出了事也无反抗的能力;三来她不希望宋瑶长大后会是那等善使阴谋诡计和两面三刀之人。
就在母女俩谁都不肯先服软,互相僵持着时,邺沛茗悄悄地拿出了汗巾来抹汗,这天儿实在是太闷热了!
陈沅岚扭头看着她,欲言又止,紧接着对宋瑶道:“你回到房里,好好闭门思过,不想个清楚明白,这院子你一步也不能踏出。”
宋瑶觉得心里委屈,邺沛茗又不帮她说话,她“哇”的一声便大哭出来,迈开步子便往自己的房间跑了。邺沛茗歪了一下脑袋,瞥到陈沅岚别过了脸去偷偷抹泪。
若换了是别人吵架,邺沛茗可能只会冷眼旁观,毕竟她做不来这劝架的工作。可发生争执的是陈沅岚母女,她不可能继续冷眼旁观,可她又不知该从何劝起才好。
想了想,她给陈沅岚递了一条干净的汗巾过去:“我知你担忧她出事,只不过此事并非什么严重的事,可慢慢说、慢慢教。”
“别人总是担心孩子不懂事,可我便是担心她太过于懂事!她若还能听我的,我倒可以慢慢说慢慢教,可如今,她是越来越不听我这个阿娘的话了!我且不说她为何要去兵营,她是否想过她的行径是否会给别人带来麻烦?”
“她一直都以为你总是以世俗条规约束着她——因为她是女孩儿,故而你认为她不该去兵营。可我知道你并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既然连我都能知道,只要你好好与她说,她会理解的。”
“若说真心话,我的确不愿意让她掺和到那些事情里边去,我只希望她能安安稳稳地度过这一生便好了。”陈沅岚咬牙道,“我也不希望她会成为第二个你。”
邺沛茗一贯刚毅和不易为世事所扰的心感觉到了一瞬的疼痛。
陈沅岚看着邺沛茗,她发现邺沛茗的眼神仍旧是那般平静。她承认自己仍旧是有一些自私的,宋瑶是她怀胎十月生下的,与她是血脉相连的唯一的亲人了,她首先考虑到的仍旧是宋瑶的未来。
“这样啊……”邺沛茗挑了挑眉,“我也没带过孩子、当过别人的爹娘,所以我不清楚身为一个娘的心情。我想即使我将瑶儿当成自己的孩儿看待,客观事实上她的确不是我的孩子,我也没有什么立场去干涉你教孩子。”
陈沅岚低下头去,她知道邺沛茗说出这样令她听不懂的话必定是被伤到了,否则邺沛茗会好好地跟她说明白的。
邺沛茗又叹了一口气:“我是真的想将瑶儿当成自己的孩子来培养。”说完,她便转身走进了内院,让陈沅岚呆着。
“瑶儿。”邺沛茗在门外唤了一声。宋瑶已经哭完了,可听见邺沛茗的声音,她还有些生气,等了好一会儿才开门看邺沛茗是否还在。
邺沛茗已经换上了那身甲胄,宋瑶便知道她得当值去了。打开门侧开身子让她进来:“沛茗。”
“哭花了脸也不洗一洗?”邺沛茗笑道。
宋瑶胡乱地抹了一把脸,道:“哪有哭花了脸!”
“可是觉得委屈?”
邺沛茗不提还好,一提,宋瑶的气又上来了,她别过脸去不说话。邺沛茗捏了捏眉心,道:“我并不反对你到兵营和教场去,不管你是去看兵士们操练还是去玩。可你以出去找别家的孩童玩为由,却偷偷跑去兵营,这便是你的过错了。你娘说你并不是因为她觉得女孩儿不该到那些地方去,她完全是因为怕你出事,她的这份苦心,你该明白。”
“可那儿都是兵士,不会有事的。”宋瑶辩解道。
“哪怕这些卫兵一日十二个时辰都在城内各处巡视,也总有不能顾及之处。否则怎会出现那么多流民躲过卫兵在民坊处偷盗、滋事?”
宋瑶闭口不言,邺沛茗又道:“另外你娘凶你,只是担心你日后会走上歪路。她最关心和疼爱的还是你,这么一说,你可还会觉得委屈?”
摇了摇头。
邺沛茗松了一口气,戴上头盔便要离开,末了她又道:“你若要到教场和兵营去不是不可以,不过做事得有主次。你是认为整日混在教场看兵士们操练对你有益,还是好好读书弄清楚自己要走的路更为重要?”
这个答案宋瑶自然是在短时间内答不出的,邺沛茗不待她回答便出了门。想了两日,宋瑶才想明白了,她去向陈沅岚斟茶认错。陈沅岚冷静了两日,也知邺沛茗说得有道理,便也放软了语气与宋瑶说了她的想法。
母女俩倒是和好了,可宋瑶发现邺沛茗已有两日未回来了。虽南海王府与这儿便只隔着两座大宅院,可这点距离邺沛茗也不至于回不来才是。陈沅岚隐约觉得是那日她说的话太重,伤了邺沛茗了,她纠结了两日倒是想与邺沛茗好好道歉,偏偏邺沛茗没回来。
聂秀清来寻她闲聊,她才知邺沛茗一直住在王府中。而刚不久,邺沛茗便领着二十名亲卫到东正门去了。
周家和从南岭村押运了一船的粮草来,下了码头后便一如既往地往东正门入。周家和有邺沛茗的符牌,进城时本该畅通无阻才是,岂料被正在东正门附近守着的牙兵给拦了下来。
“押牙,是城内使的符牌。”那牙兵看了周家和的符牌后,便跑去禀告正在一边拉着一个女流民调戏的孙仲浩。
“邺北那乳臭小儿的人?”孙仲浩扭头看了周家和等人一眼,咧嘴一笑。他回过头摸了摸那女流民的脸蛋,笑道,“等我办完正事,再来办你。”说完便来到了周家和的面前。
周家和在他被拦下之际便已经打眼色让人去通知邺沛茗,故而他要做的便是先拖住孙仲浩等邺沛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