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舱内因怕无人看管而至失火便不敢点灯或蜡烛,四周便只有船身上凿出来的小小的孔,透着微弱的光。邺沛茗在这昏暗的环境当中,只见眼前一道身影一闪而过,她停下了脚步。
忽然,她笑着摇了摇头,恰逢甲板上的人也陆陆续续各自忙了起来,有的人也走了进来。李子建是负责这些仓物的,他提着灯笼进来后看见邺沛茗在,便问道:“村长,怎么了?”
“闲来无事过来清点一下是否有东西遗漏,眼下看来并没有。”
“这本该由我清点的,怎么劳烦了村长呢?!”李子建微窘。
“没事,这里面闷,偶尔也得到外头透透气才是。”邺沛茗又道。李子建点点头,他自然知道这个理,可邺沛茗为何无缘无故跟他说这个?
船至河道拐弯处,发生了轻微的晃动,而邺沛茗在浅眠中听见仓促的脚步声便醒了过来。只听见余阳来报:“公子,锋哥他晕船晕得厉害,便托我来问公子可有缓解之法?”
“他竟晕船?”邺沛茗哭笑不得。
“锋哥说他没乘过船,不知原来是这般难受的。”余阳重复着马锋的话,想起他明明晕船还死要面子撑了许久才终于忍不住在众人面前吐了,倍感丢脸的他才决定回到舱内躺下。
邺沛茗过去看马锋,见他真的躺着一动也不想动,边上还有他的呕吐物。她笑道:“定是你娘子怕你在船上饿着了,所以让你吃撑了吧。”
“公、公子,你还笑话我……”马锋听见邺沛茗的笑声,觉得真是丢脸至极。
“不过是晕船,比你强壮的人也都会,这有何感到羞耻的?阳哥,给他弄些生姜,贴在内关穴上,再含几片在嘴里,让他到甲板上躺着去,那上面通透些。”
余阳照办了,扶着马锋出了外头。这事过后邺沛茗倒是睡不着了,便干脆也到甲板上去。
浈水河面十分宽广,两岸草木十分丰茂但是十几里地也不见人烟。邺沛茗想,若放到现代,这里必定是人流密集之地。不过也正是这样的地方,春夏之际便容易受龙舟雨等灾害影响。
船行了半日后,周围的船只也渐渐地多了起来,不过都是些往来于各地的商船。从浈昌县至曲江城需一个日夜,而始兴则只需一半的行程,故而傍晚时便到了韶州的曲江城。
作为岭南人口最为密集的几座州府,韶州的曲江城的码头无疑是十分热闹的。邺沛茗等人为了便于过关,便伪装成商船,取得了官府的公验后,又休整一番,翌日便逆流而上,从曲江城出发至乐昌。
曲江城至乐昌县比始兴县的距离短一些,下游处不多弯绕的险道,但却因为是逆流,需要更多的人力,航程也会慢了许多。船走了一日也才到县城外的码头处,夜间在那儿停了一宿,翌日又走了一段,才看见两岸的山光水色。
这时天上飘起了春雨,两岸的崇山峻岭便都掩在这烟雨朦胧之中。邺沛茗撑着伞立在船头,看两岸的繁茂的林木和怪石嶙峋,众人便担忧道:“村长,河水过于湍急,还是进里面去吧!”
接下来的一段航程河水可谓十分险峻湍急,船身晃动不止,马锋这样刚治好晕船的人又忍不住吐了个昏天暗地。
第36章 设伏(上)
过了这一段艰险的河段后,到了江南西道与岭南道的交界处的义章县。为避免太深入战乱区, 邺沛茗决定将船停在此处。
进了义章县后, 随处可见的都是为躲避战乱而逃至此的流民, 他们都想着能乘船到韶州去, 奈何码头已被官府严格管控, 没有公验皆不得通过。
石大明得知邺沛茗要过来,便派了人过来这儿等他们。邺沛茗身高一米七多, 在这个人人都吃不好、缺少营养的时代,连成年男人的身高都比她高不了多少, 故而她在他们中实在是太好辨认了, 她从城门进去后没多久便有人挤过混乱的流民队伍,来到了她的身边:“村长、村长!”
邺沛茗盯着眼前这灰头土脸, 又比她矮了半头的男子想了想,记起了他的名字:“吕雄。”
“村长,是当家让我给你带信的。”吕雄道。
“先到落脚的地方再说吧!”
一行人到了坊内的一家专供行商入住的邸店, 将东西放入存放货物的货栈中,后邺沛茗与马锋等几人聚在了一起。
吕雄将他们在此的所见所闻粗略地说了一下:南海王自带兵入了郴州, 又招募了兵士五百余人, 分编入队中。而与此同时,庞起发觉南海王久而未动, 似不急于进攻。他便下令趁南海王未动而先行率兵拿下岳州。
于是他留四千兵士于潭州城内守城,自己率着六千义军向北进发。这六千义军几乎带上了他们拥有的最精锐的兵刃以及甲胄,还有从各处缴获的铁骑也有五十余匹,气势浩荡地朝岳州杀去。
岳州至潭州一带, 乃开阔的平原,一路北上皆畅通无阻,没有可阻挡的。若是正面迎敌,若无压倒性的人数则难分胜负。思王集齐岳州的兵士,也不过五千,且兵士们士气低下,实在不宜出城去。
思王唯有敦促南海王率军援救,南海王以攻城器械未到,而兵士上阵杀敌的器械未齐为由,迟迟不肯出兵。
思王退无可退,终于忍不住肃整麾下的五千兵士,坚守岳州城,一面调派益阳城的戍兵来援,一面书请常王解救。
庞起义军兵至岳州城下,思王坚守城门而不开,义军缺乏攻城器械而久持不下只能驻守于岳州城外,一面派遣五百义军于玉笥山一带设伏攻击益阳的援兵,一面寻找岳州城防守薄弱处。
胶着十多日,益阳戍兵果然至,但遭义军伏击而损失惨重。义军士气大涨,庞起决定再从潭州增派一千义军到此进攻岳州。与此同时,南海王也从郴州出发到了衡州,整合了三千兵马后,决定趁潭州城中义军守备减少而产生的松懈,进攻潭州。
思王听闻消息,幕僚出主意,命人散布消息称南海王的器械已准备充足,从衡州出兵攻打潭州城。庞起担心腹背受敌,便命那走到半路的义军回到潭州城去。
思王又散步消息称常王的援兵已到,庞起义军果然被吓到了而军心大乱。思王趁庞起军心之乱,突然命城中的兵士从四方冲出,从两翼将义军包围,发起了突击。
庞起义军装备不够思王麾下的兵士精良,被这突然的气势吓到了,而失去了先机,被岳州城兵打得乱了方寸。
激战半日,义军与岳州城兵各有损失,义军折损四千多人,岳州城兵折损三千多人。庞起连忙召集剩下的两千余义军撤退,而岳州城兵也已疲惫困顿,恐路上有伏击,便不敢再追击,而是回到城中继续等常王的援兵。
庞起义军回到潭州城内,休整了三日。此战令他吃了不少亏,义军从一万多人锐减至现在的六千。好在潭州城内还有他们从衡、昭州劫掠来的粮食,足以让他们再重整士气。
只是他们明白,这些粮食也撑不了多久,而一旦粮尽,那便只有死路一条。而又想到常王的援兵已经奔赴在去岳州的路上,若让常王的兵和岳州城兵整合来袭,南面又是南海王的三千兵士,他们一样是只有死路一条。
于是庞起决定从薄弱处进攻,先击败南海王的兵士,使得南面没有后顾之忧,再等王矩的义军南下,与他两面夹击岳州。
王矩的义军虽气势汹汹地攻下的汝州、荥阳、原武、阳武等地,破了豫王设下的防线,但是要想进一步击溃孚军,又不让自己腹背受敌,还得先将郑州拿下,只有这样才能无后顾之忧。
只是郑州乃重兵布防之处,王矩义军尽管有十万义军,却仍然不敌孚军。此战折损了三万多人,王矩义军败走南下。而黄化及与王矩商议后决定兵分两路,一路向东挺进,四处扰掠,使得孚军顾此失彼、疲于应付,而不能集中精力灭义军;另一路则南下,攻击朝廷薄弱之处,劫掠物资,以充盈义军队伍,从而有足够的资本与孚军抗衡。
黄化及带着东进的义军拿下了申州和光州,南下的义军顺利攻下唐州、邓州,而王矩知襄州守备森严,一贯避实就虚的他打算选择在襄州兵出击之际避开其锋芒,出其不意攻下隋州,紧接着会取郢州,然后是荆州和复州,直逼岳州。
王矩义军取下邓州的捷报传到庞起这边,大大地鼓舞了士气,庞起便趁此机会,整合义军,决定对衡州发起进攻。
听完这些消息,马锋压低了声音问道:“公子认为衡州可会守住?”此处人多口杂,消息容易泄露,故而得小心一些。
邺沛茗拧眉,开口刚要说“义军”又怕隔墙有耳,便改口道:“贼军取下邓州,士气高涨,而又有六千多人。衡州城内只有三千,虽号称军备充足,但那也不过是吓唬贼军的罢了。南海王从韶州领兵至此,根本带不了多少军资,而且军资的运送极为艰难和缓慢,不能打持久战。”
“那我们怎么办?”
“先到郴州去与石当家汇合,而且只要衡州一日未失守,郴州便是安全的。”
于是众人在义章县处休整了一日,便出发往郴州城去了。从义章县到郴州城的水路已经被官府把控难行,众人唯有走山路。虽说沿途多山岭,但沿着河道走,有先秦时期为了进攻岭南地区而开凿和修建的道,虽年久失修,但能避开逃难的流民因看见他们的东西便上来抢。
在他们赶往郴州城的路上,南海王和思王、常王取得联系,决定联合将庞起义军先行剿灭,再来商议应对王矩的事情。于是南海王从衡州率兵出击,思王与常王派来的援兵两千人整合了思王的两千兵士夹击潭州城。
邺沛茗到郴州找到石大明时,前方大战一触即发,而郴州城这边的码头守备松懈,若夜里要潜逃也是十分容易。邺沛茗却道:“如今还有不少物资会从韶州运来,那段河怕是不容易回去。不过若是舍了这些船,倒还是容易的。”
南海王需要的是船,这从他们在这儿可以自由走动便可得知。南海王认为船夫还可另找,船丢了,退路便是没了。若石大明能舍弃这些船,他们此刻便可全身而退,奈何石大明的确舍不得这些船,否则他早便弃船逃回南岭村了。
“那我们要等到官府归还船?”
邺沛茗并没有话说,而众人得不到回答,也不着急,先沉住气看邺沛茗的打算。
翌日,南海王、思王、常王联军对潭州发起了进攻。庞起依据潭州的地形一边死守潭州城,一边等待联军的出现疲态。潭州城据江而立,其东面为湘水,南面和西面皆是山,唯有北面少山可进攻,只要派重兵把守北门和东门,不让联军度江便可。
胶着了几日,潭州城内的义军因缺少粮食,渐渐地撑不下去了。且联军攻势猛烈,城墙又不够敦实,有摧毁之势。庞起认为一味地死守只会令义军的士气低下,便认为该主动出击。恰逢考虑到南海王是渡船顺流而下,他的先锋队先到达的潭州,且全军只有三千人。打蛇打七寸,若先击败南海王,便出现了一个缺口,可令他们安全撤退。
于是义军打开东门,与南海王的兵士进行了厮杀。思王和常王的援兵至,对义军进行了围剿。义军选择背水一战,庞起高喊他们的口号鼓舞士气,义军便不要命似的和联军杀了起来。
双方势均力敌,然而南海王的兵士在与庞起的作战中,先拖垮了义军。思王、常王的援兵备了上好的弓、弩,对着义军一顿万箭齐发,庞起被流矢击中而丧命。义军见庞起死,顿时溃不成军,四处逃窜。
潭州城被思王收复,常王的兵士稍作整顿便也回到鄂州去了。南海王经此一战,兵将折损过半,元气大伤,躲在衡州休整。而思王派人向他问罪,他心虚着,心里头有些动摇不知是否该继续厚着脸皮占着衡州、郴州不还。
就在这时,庞起的部将吴充隆又集齐了庞起的义军余部两千多人,趁着南海王因胜利而完全松懈下来后夜里奇袭衡州。南海王的兵士不能挡,他在夜里率着五百多的兵将仓惶出逃。
义军遗部秉着不能放虎归山的原则,也一路追赶。逃至耒阳与郴州之间的垸沃塘,南海王停下来稍作歇息。
垸沃塘为这群山之间的一条道,呈南北走向,除了河道外,这是通往郴州与衡州之间的必经之道。两边是狭长的山岭,原本是郁郁葱葱、千山一碧的美景,却因各种天灾人祸而尸横遍野,隔几块地便能看见一些骨头,甚是吓人。
南海王还没名人扎营,后方又传来消息称义军追了过来,就在两里地之外。南海王便又匆忙上马喊撤退,众将士疲惫不堪,走至烟花塘之时,被从旁边的一条险峻的山路绕到他们前头的五百义军包围。
南海王心里一片冰凉,是拼死杀出重围,还是求饶?
就在他纠结着时,两边的山头忽然钻出一群人,虽然身着布衣,但每个人的手中都抓着五矢连弩,一下子便有五支箭射出。箭密密麻麻地朝义军飞去,随着一声声哀嚎,外围的义军成片地倒下了。
“有埋伏!”义军大喊着,希望后面包围过来的义军能警惕。
南海王虽不知这是哪儿来的援兵,可他也知道是时候反击了,便重整旗鼓,大喝一声:“杀——”
“杀!”义军和兵士的声音交杂在一起,撞击得心头如同被擂动的鼓,也撼动了两边的山岭,惊得飞禽走兽四处逃窜。
第37章 设伏(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