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身的女子在这世道本就艰难,没了父兄的庇护,在逃荒的路上除了要抢食,还得防着被心怀不轨的人侮辱了去。晚上她们要么寻少人的地方歇息,要么彻夜不眠。虽然在这里,可也不敢掉以轻心。
邺沛茗沉吟片刻:“明日到我那儿拿些衣裳给她们换一下。”马良才等人已经安排好他们明日的活,她能做的也不过是在衣食上给予一点帮助。
第17章 民生
陈沅岚得知邺沛茗又收容了一批饥民,并且施粥行善,她便带着宋瑶去帮忙。
先前还剑拔弩张的村民与饥民如今已经渐渐地打成了一片,女子们在一大口锅前煮着粥,男子们则忙着伐木造屋,年纪稍大的则在村民家中做些简单的修葺的活儿。
除了这三十多个饥民,后来又陆陆续续地来了些饥民,在马锋的安排下成为了南岭村的一份子。
“夫人!”
陈沅岚在找邺沛茗的时候,听见边上有人热情地呼她,便侧了个身。只见一个身穿短褐的少年快步走了过来,见陈沅岚看他的眼神甚是陌生便自我介绍道:“哦,夫人怕是不记得我了,我叫李子建,是黄老工匠的徒儿。这两日受村长之邀来帮忙做工的。”
陈沅岚记起来了,她也只在黄老工匠带他们来建木屋时见过他;偶尔到这村里走走,也都是眼观鼻鼻观心,并不多看。李子建见过她几回,自然记得比她要清楚。
“我自是记得的。”陈沅岚说着应付的话,问,“你可见沛……村长?”
李子建欲言又止,想了想邺沛茗也不是惧内的人,便告知了她:“村长和一位姑娘在河边。”说完便像是做了亏心事一般回头教那些饥民做事去了。
陈沅岚心道邺沛茗和姑娘在河边便在河边,他们何必如此遮遮掩掩?转过头她便想起在别人的眼中她是邺沛茗的妻的事情,心中略不自在:还是早些说清楚好,怎能让人这样继续误会下去!
让宋瑶跟村里的小孩去玩,她来到了河边,远远地便看见邺沛茗和一位身形消瘦的女子悠哉地走着。
女子身穿邺沛茗送的衣裳,枯黄的头发随意用一根竹棍挽起,步子轻盈仪态优雅,只此便能看出原本的她也是个出身不错的。
邺沛茗身着布料上好的短褐,因天凉还搭了一件对襟开的大氅,脚下是一双皂靴。她与那女子站在一块儿,足足高出了一颗脑袋,俩人走在一块,倒真有些登对得令人郁闷。
陈沅岚将脑中乱七八糟的想法驱走,徐徐走去,还没开口,邺沛茗便听见她的脚步声而停下了脚步回身看她。随着她的动作,那女子也转过身,视线从陈沅岚的脸上停留一刻,又瞟了邺沛茗一眼。
“你在这儿呢,沛茗。”陈沅岚没想到邺沛茗会悄无声息地回头,心中略慌张了起来。
女子看着邺沛茗:“‘沛茗’是村长的字吗?”
邺沛茗只朝她笑了笑。没掩住眼中的探究,扭头好整以暇地问陈沅岚:“你怎么寻来了?”
陈沅岚扫了那女子一眼,看面容也不过十七八岁。她也忘了来找邺沛茗的正事,开口便刺探道:“这位姑娘是?”
“奴是江南西道衡州人士,因衡州大水,家中房舍皆被毁,不得已随家人一起逃荒至此。承蒙村长相救,施以援手让奴有个安身之所。”女子一开口便是一股浓厚的江南人士的口音,陈沅岚对她的话倒是信了几分。
邺沛茗盯着陈沅岚笑道:“这口吻,沅岚是否觉得耳熟?”
陈沅岚一怔,旋即想起邺沛茗所调侃是何意。这女子开口便像是出身好的人家才有的教养,可不就跟她初遇邺沛茗时还未改变的口吻一样么?!
陈沅岚不理会邺沛茗,对女子的身世也多了丝怜惜,过去牵住她的手,问道:“你姓甚名谁,可还有家人?”
“奴姓聂,闺名秀清。”女子避过邺沛茗,在陈沅岚的面前轻声说道。而后想起自己的身世,不由得红了眼眶,“奴的阿耶本是衡州司士,可因天灾毁了衡州在内的五十五州百姓的生计,又因人祸,籍没全家,阿耶死了。阿娘带着我与两个弟弟一路逃荒,可弟弟年幼饿死在路上,阿娘也因抢食被打死……”
河务向来是令朝廷和百姓都头疼不已的问题,而衡州又是每年大水的重灾区。此次各地大水侵城,百姓群情汹涌,且有王矩起来造反的事情在。为了平息百姓的怒火,身为司士的聂父便被刺史推出来当成了替罪羔羊。
陈沅岚同情她的身世,思及自身的遭遇,顿觉同病相怜悲从中来。
“这古人呐,怎么就这么容易悲秋呢?!”邺沛茗在边上听见她们的话。她莫名其妙来到这个世界,失去了家人朋友,她尚且没有多少心情悲伤。与其整日郁郁寡欢,悲秋伤春,倒不如及时行乐活得痛快些。
“让村长见笑了。”聂秀清轻拭脸上的泪水。
陈沅岚习惯了邺沛茗的凉薄口吻,也不与她置气,而是想起了正事,问道:“你们怎会来此?”
聂秀清见陈沅岚直呼邺沛茗的字,便知她们的关系非同一般,而陈沅岚“抓奸”一般的言语行径,她的心中隐隐有了猜测。连忙澄清:“夫人莫要误会,村长与奴来这儿不过是奴与村长谈河务罢了。”
“……”陈沅岚被她的称呼呛了一下,沉默地看着她们。
“奴的阿耶是衡州的司士,本辅佐刺史掌管山泽开发及奴役之事,故而对衡州的河务工程以及水利等都十分清楚,奴在他身边也见识了不少。从衡州一路至此,奴见过不少山川河泽,而此河乃浈水支流,每年春夏之际雨水丰茂,河水势必会上涨而祸及周围的田舍……所以奴不过是想向村长提一点建议罢了。”
“原来如此。”陈沅岚脸上微臊,“对了,你也别唤我‘夫人’了,我姓陈,名沅岚,你唤我‘沅岚’便好。”
“这……”
“无需为难,在这儿可没有那么多规矩!”陈沅岚再度拉上聂秀清的手,心情也好了许多。
邺沛茗嘀咕道:“当初让你喊我‘沛茗’,你的表情就像我欺负了你一样,如今喊别人倒是爽快!”
“你、你怎能跟她一样?!”陈沅岚瞪了她一眼,拉着聂秀清走开了。
“我跟她怎么就不一样了?”邺沛茗摇了摇头,嘀咕着跟上了她们。
陈沅岚拉着与村长独处的姑娘的手,与之相谈甚欢,而他们的村长却孤零零地走在后面,这让南岭村的村民们颇为好奇。
“村长夫人不是去捉奸的吗,怎么这么高兴地回来了?”
“嘿,我就说夫人是个大度、有分寸的。”
邺沛茗心道,这些人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
“村长夫人的心得多宽呐,村长都要被勾走了,她还跟人家情同姐妹呢!”
邺沛茗一听这话就知道定是哪个义愤填膺、勇于为女性发声的大姐说的,只不过她想这位大姐怕是发错声了:陈沅岚与聂秀清如今是否情同姐妹她不清楚,可她被勾走这种事情却是万万没有的。
她在后头摇头晃脑的,村民们又妄自猜测了:“村长定是被夫人训斥了一番,否则一贯从容淡定的村长怎会如此垂头丧气?”
“不过一顿骂换来一位如花美眷也是值得的。”
这么说着便引起了家庭纷争,一道尖锐的女声叫骂道:“好你个马狗子你是不是也想用一顿骂换来一位如花美眷?你想得倒美,如花美眷没有,我倒是可以骂你几顿!”
“哎哟,你个臭婆娘不在家做女红,跑出来作甚?!”
这对年轻的夫妻越吵越厉害,旁人都去劝架了,终于引起了陈沅岚的注意。她虽然不清楚这对夫妻怎么突然吵起来了,但秉着友好和睦的心思回头,看着神情淡漠的邺沛茗:“你身为一村之长,不去劝一下他们吗?”
“没事,吵一吵感情更加甜蜜。”邺沛茗视若无睹。
陈沅岚迟疑,她可没听说还有这种说法,不过毕竟是人家小两口的事情,她还是不打算插手了。
宋瑶看见了她,朝她奔来:“阿娘!”
宋瑶的视线落在聂秀清的身上,又想起村民们口口相传的话,心生警惕:“阿娘,你小心这个女子,她要抢走沛茗!”
陈沅岚与聂秀清俱是一怔,聂秀清满脸尴尬,陈沅岚却是苦笑不得:瑶儿,你可知你自己在说什么?
“胡说什么!”陈沅岚还是板着脸训道。
邺沛茗嘴角一勾,也道:“我可不是谁都能抢走的。”语气温和,让陈沅岚错以为她有种慈父的感觉。
聂秀清神情尴尬,她总算是理解为什么当初她约邺沛茗去谈事时,旁人的眼光会那么暧昧不清了,敢情她被当成了狐媚子!解释道:“夫人还请莫要误会,奴是有婚约在身的,此番沦落到此地为的是去寻未婚夫婿。”
陈沅岚诧异道:“可你不是逃荒至此的吗?”
聂秀清点了点头:“是逃荒,也是为了来寻奴的未婚夫婿。”
聂秀清将方才没说的另一部分身世说了出来:她有一位自幼便定下了娃娃亲的未婚夫婿,那未婚夫婿家中原是军将世家,后来他年纪轻轻地便在武举试上大放异彩,成为了一方将士。
可因这些年朝廷腐败不堪,各地又有天灾,导致大小骚乱不少,聂秀清的未婚夫婿便被派到了交州一带驻守。后来因功又派回到岭南来当训练兵士的教练使,可聂秀清却因家中祸事断了未婚夫婿的书信而失去了他的消息。她便与家人一路逃荒一路打听未婚夫婿的消息……
“可是没想到,阿娘与两个幼弟没能等到那时候。”聂秀清面有戚色。
“岭南道有州府七八十座,每座州府又有副将几十,得找到何年何月?”陈沅岚道。
“不管何年何月,只要还未有他死去的消息,奴便会一直找下去的。他是奴在世唯一还能依靠的了!”
陈沅岚觉得这话何其熟悉,这不就跟她当初被邺沛茗救下后,认为投奔伯父便是唯一的出路是一样的吗?!
她此时终于明白为何邺沛茗会对她冷嘲热讽的了,任是现在的她见了都要对以前的自己道:“如果没有人可以依靠,那就靠自己。”
可说到底她现在似乎还是依靠了邺沛茗才有今日,所以这话她暂且说不出口。
第18章 搬家
陈沅岚看着邺沛茗,后者老神在在地回视她。她收回视线对聂秀清道:“你不是有河务的事情想帮忙出主意吗?那便先在这儿落脚,若你帮了‘一些人’的大忙,她定然会有所表示的。”
聂秀清却听出陈沅岚的话指的是邺沛茗,若她在河务这事上帮了邺沛茗的大忙,那她想请邺沛茗帮忙打听她的未婚夫婿的消息,似乎也无不妥。邺沛茗欠了她的人情,自然不会不好意思还。
不过她却担忧陈沅岚这么坑自己的夫君会惹得邺沛茗不快,且不曾想邺沛茗笑吟吟地说道:“夫人说得对,‘一些人’一定会为了答谢而帮忙寻人的。”
陈沅岚被邺沛茗的称呼羞红了脸,羞恼地瞪了她一眼,对聂秀清道:“她向来说话算数,你可安心了。”
聂秀清忙向邺沛茗跪下,磕了一个响头:“奴先谢过村长、夫人!”
陈沅岚将她扶起:“好姑娘快起来!”
宋瑶看不懂事态的发展了,但却明白邺沛茗没被人抢走,她的心情稍好,拉着陈沅岚的手道:“娘,到了晌午,粥棚施粥的时候了,咱们过去看看!”
“是该过去帮忙才是!”陈沅岚纠正道。
“奴也一道过去吧!”聂秀清缓和了情绪,积极道。
“你不是说还有河务的事情要与沛茗商议吗?”
“河务之事急不来,你们去吧!”邺沛茗终于开了口,将她们目送走后,转身到了马锋的家。
马锋正从修建房子的地方回来,忙了半天的他渴得喉咙冒火,一回来便拿起木瓢勺了一大口水喝。见邺沛茗的身影出现在院门口,连忙放下木瓢,又想起村民所言,打趣道:“公子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邺沛茗反问。
马锋讪笑一下,又问:“公子来是有什么要事吩咐么?”
“也不算是要事,不过是想请你有空的时候帮忙打听一个人。”
“什么人?”
邺沛茗想了下,才忆起她压根就忘了问聂秀清她的未婚夫婿叫什么,只得道:“这个人具体的还是得问聂姑娘,不过我也明白以你现在的能力,若想寻到那人也有些困难。所以你只需让进城的村民顺便打听一下便够了,能否找到,听天由命吧!”
“哎好!”马锋应下后,又想到田间的事情,喜道,“对了公子,你先前让我们种的土豆已经长成了!”
邺沛茗算了一下时间,土豆从催芽后种下到成熟,大约也是两三个月,如此算来,的确长成了,只是怕还未成熟。便道:“让它们再长一长。”
按照当初高天纵所记录的种下的土豆亩数共有三百多亩,据邺沛茗所知,这里的亩数计量方法似乎与她的世界不一样。可尽管如此,三百多亩的土豆按现代亩产三千斤的算法,折去这里没有打虫的农药带来的虫害,大概也能亩产两千斤。折合现代的两百多市亩所产,共有四十多万斤。
虽然这只是她粗略的计算,而且届时的产量定然会再少些,比她系统包裹里的粮食也少许多,可这个数够这村子的村民吃上好几年的了!更别提剩余的几百亩地里还种了别的粮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