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锦瑟蓦地睁开眼睛,摸摸自己的鼻子, 又摸摸自己下巴, “我没死、我没, 你别吓唬我。”
她几乎叫了起来,使出浑身力气才爬了起来, 抓住虞子书的袖口,“滚、滚啊,你可知我有多讨厌你, 我讨厌你的自以为是、讨厌你不长脑子, 我不是你的附属品,还有、还有, 我对婚约一概不知,我告诉你, 我就算死了, 都不会嫁给你。”
一番怒吼用尽了她的力气, 肺腑似火烧一般, 她知道自己这是病了,很快又镇定下来,幽幽地看着虞子书,“我要死了,停岸去找大夫。”
虞子书被吼傻眼了,愣了半晌,“不能停、不能停的。”
“那你等着到金陵给我收尸吧。”顾锦瑟又躺了下来,浑身无力,总觉得自己踩在云上,整个身子轻飘飘的。
她没有生过大病,只有饿过,饿到极致的时候也会感觉轻飘飘的,她知晓自己是晕船吃不下折腾出来的。
她不想死,告诉虞子书,“去弄些粥来,我饿了,放些腌制的咸菜。”
虞子书又笑了,擦擦自己的眼泪,招呼人去办,而顾锦商也哭了,懂事地擦擦自己的眼泪,凑到顾锦瑟面前,“姐姐、姐姐,你不要睡那么久。”
顾锦瑟长舒了口气,平躺下来,伸手抱着她的脖子,悄悄说道:“我会好好照顾你的,你放心的,你是我的依靠嘛。”
顾锦商嘻嘻笑了,悄悄拿出一块糕点塞到她嘴巴里,“好甜的、好甜的,你吃一块再喝粥。”
“好。”顾锦瑟咬了一口,干得狠,还有糙,但她努力吞了下去。
很快,虞子书端了米粥过来,当着他的面,顾锦瑟一口喝了,胃里一阵翻涌,头晕目眩,她咬了一口腌制的瓜,直接躺了下来。
胃里有东西,整个人就舒服多了。
虞子书识趣地退了出去。
一路上再无风波,冬日寒冷,众人时时担心水面会不会结冰,能不能顺利到金陵,尤其这个时候若是碰到下雪天,麻烦就更大了。
相比他们的担心受怕,顾锦瑟努力养好身子,到了金陵的时候,已有了些气力。
船靠岸后,雪在空中飘着,顾锦瑟裹着大氅踏在了金陵的地面上,这是她第一回来金陵,听闻此地风景甚好,冬日飘雪,江面上一层层的厚冰,冬日的美展现得淋漓尽致。
顾锦瑟伸手接了一片雪花,失去血色的唇角弯了弯,顾锦商都要跳了起来,拿手接着雪。虞子书贴心地领着两人去小吃街上走一圈,顾锦商恍若老鼠掉进蜜罐里,开心得不行,欢天喜地地跟在虞子书的后面哥哥长哥哥短。
顾锦瑟跟着走一路,街上飘来的香味让人一再想吐,走到一半她就忍不住提议回去,虞子书只好打道回府。
然而令顾锦瑟震惊的不是会金陵虞府,而是去了一间外宅。她登时就怒了,“我成了你的外室?”
“不不不,成亲后,我就带你回去见父母。”虞子书面红耳赤,说道:“不是你想的那样,我父母不同意我们的亲事,我想着你这么好,等成亲后,她们会更加喜欢你的。”
一句话错洞百出,顾锦瑟气得没力气与他理论,“我住哪里?我要和阿姐住。”
顾锦商点点头,“我要和阿姐住。”
虞子书被弄懵了,也不知道两人谁是阿姐,不过顾锦商脑子不正常,她的话自然不能信的。
“好,我准备几日,等成亲后,回家过新年,明年春日我们回余杭拜见岳父母。”虞子书异想天开。
顾锦瑟浑身没什么力气,只觉得一股冷风往自己的身体钻,冷得厉害,也不再与他反驳,先回屋休息。
外宅不大,前面是大厅,后面就一个院子,虞子书睡在前面,将院子给了顾锦瑟。
进屋的时候地面落了一层薄薄的雪,顾锦瑟没多想躺在床上直接睡了过去。
地面上的雪愈发厚了,明祎看着那层雪花由薄慢慢的变厚,而虞家舅父气得在屋里两头跑,一个劲说没有婚约,约定不过是口头上的,家里不知道虞子书的情况,眼下也在找人。
明祎拧眉,那层雪便厚了,应该会很冷很冷,顾锦瑟的手炉与大氅都在家里,她冷不冷?
她想着,虞家舅父气得拍桌,“你放心,我虞家在金陵还有些人,即刻去找,我一定替你将人找出来,你放心、你放心……”
他一连说了几遍放心,可明祎依旧不放心,眉头紧锁,“倘若他敢碰了阿瑟,虞家舅父,我很难保证我不会杀了他。”
虞家舅父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半晌说不出话来,明祎转身看着他,重复一遍:“舅父,虞家不知,我自然不会牵连你们,也可保证你们虞家的地位,但我会杀了虞子书。”
“好、好、好。”虞家舅父一连说了三个好字。
“虞子书之意怕是想着先成亲,生米煮成熟饭后再回来,到时候你们不得不承认。”明祎面上毫无波动。
虞家舅父心里咯噔一下,自己这个平日里懦弱不担事的儿子怎么突然那么大的胆子了,他吞了吞口水,说道:“我觉得他没有那么大的胆子。”
“他不仅挟持了顾锦瑟,还用顾锦商威胁她,您觉得,他什么事情做不出来呢。”明祎冷冷道,“我的耐心要耗尽了,您去喜事铺子去查查,看看哪家置办成亲的家当,哪怕一对龙凤烛都要查。”
“还有医馆,阿瑟晕船,所有这么多年来没有来过余杭。”虞家舅父说了一句,这些年来他数回邀请妹妹来余杭做客,妹妹拒绝的理由是阿瑟晕船,不能过来,她不能丢下孩子。
明祎脸色霎时间就白了,道:“您去查喜事铺子,我的人医馆看一看。”
晕船不是小事,半个月的路程会死人。顾夫人怜爱幼女,虞子书却拉她做船。
明祎深吸一口气,她告诉虞家舅父:“我觉得我应该饶不了虞子书。”
虞家舅父有心求情,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话到嘴边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实在是没脸。他抬手打了自己一个耳光,自责道:“是我自己教子无方,明相,我即刻去查。”
两人分开行动,天色逐渐黑了,顾锦瑟从被窝里心里,脾胃依旧觉得不舒服,看见晚膳也不想吃,好在顾锦商吃得很开心,她吃了小半碗米饭,微微填饱肚子。
雪更加大了,门口站着两个婢女,有了前车之鉴,虞子书找人看着她了。
看着簌簌而落的大雪,顾锦商要去玩雪,而顾锦瑟畏寒,躲在屋里不肯出去。
顾锦商一人去了,顾锦瑟叮嘱片刻就回,不能走远,顾锦商应下了。
片刻后,顾锦商还没回来,反是一位丰腴的妇人走进来,上下打量下顾锦瑟,说一句:“太瘦了,下巴都尖了。”
顾锦瑟没理会,冷笑道:“你太胖了。”
妇人一怔,没想到对方伶牙俐齿,自己便摆着架子,说道:“我是你的舅母。”
“别来攀扯,我的舅母都是美丽妇人,谁像你这么丰腴,都胖得看不到自己脚尖了。若我没有猜错,你说虞子书的舅母?”顾锦瑟耐着性子与对方说话。
作为人质,激怒对方不是好事,但小小的激怒一下,还是可以的。
夫人愣了下,张口说道:“你倒是挺聪明的,我来是教你绣些嫁妆的,其二便是……”她有些张不开嘴,少女虽说瘦了些,可还是貌美。
“是你女儿想嫁给虞子书,是她做妾还是我做妾,又或是我二人不分大小?”顾锦瑟冷冷嘲讽,突然间,枯燥的日子有了盼头,多有趣啊。这样的生活是她以前梦寐以求的,自己嫁做□□,给自己的丈夫纳许多妾,找许多女人,不来烦她就行了。
没有明祎,她或许就应下了,果断嫁给虞子书。
虞子书的性子不坏,也有耐心,看他对顾锦商的态度就知道了,可惜没长脑子。
一声哀叹后,她说道:“我答应了,让他娶你女儿做平妻怎么样?”
夫人一愣,十分意动,看着少女的眼色也友好许多,欢喜道:“你会绣吗?”
“会一点,我阿娘教过我的,你将东西送来,不就绣些荷包鞋子,我会的。”顾锦瑟笑了,又对她眨眨眼睛,“令嫒很喜欢虞子书吗?”
“她二人青梅竹马。”夫人不自然开口。
顾锦瑟若有所思,“可我是不喜欢虞子书,哎……”
“你、你不是非他不嫁吗?”夫人震惊了。
顾锦瑟白她一眼,“谁对他情根深种,我只喜欢我自己,不喜欢虞子书,是他绑我来成亲的。”
妇人哑口无言了,虞子书说姑娘喜欢他,与他一道私奔来的,家里富贵,只要成亲了,姑娘家里人就只好承认他,而且对方家境殷实,他也喜欢姑娘。
原来,是他一厢情愿。
妇人说不出话来,顾锦瑟苍白着一张脸,笑眯眯说道:“时辰不早,您先去休息吧,该绣的物什,我都会去绣的。”
“好、好。”妇人尴尬极了,本想着来骂人不知羞耻的,未曾想,事情变样了。压根就不是自己想的那样。
顾锦商回来了,手中抱着一团从外面得来的雪,献宝般递给顾锦瑟,“阿姐、阿姐,很好看呦。”
“不好看,冻死了,快快,丢了。”顾锦瑟躲避,双手指着门外,“快,听话听话。”
顾锦商虽傻气,倒也听话,果断地丢了,再去炭盆前烤火,顾锦瑟急得喊住她,“别去、别去。”
顾锦商双手冻得通红就直接去烤火,双手刚碰上火就疼得一跳,忙收了回来。
“你的手那么冰,遇到火,肯定会疼。”顾锦瑟怜爱般握着她的手,搓了搓,呼出一口热气,顾锦商嘿嘿笑了。
夜晚,两人躺在一起,顾锦商一个劲告诉她,明日不能随便跑,要留在屋内,天气太冷,容易感染风寒。
顾锦商拍拍胸脯,“我都听阿姐的,阿姐最好了。”
“阿娘也好。”顾锦瑟揉揉她的脑袋,人虽然傻,但她很听话,叫人怎么舍得丢下她不管呢。
她是一条活生生的性命,能说话、会跳,还有自己简单的想法。
顾锦瑟抱着她,寒冷的冬日似乎不那么难熬。
半月来,她睡了一个好觉,睡得很饱,也没有那么难受了,早起的时候顾锦商推着她一道起来。
早膳很好,清粥小菜,还有些顾锦商爱吃的糖糕。
两人吃的很饱,顾锦瑟却吐了出来,猛灌了一杯清水后才感觉好了很多,躺在床上又睡了半日,醒来的时候,她摸着头脑,再看顾锦商活蹦乱跳,两人吃得一样,不会她一人犯困。
心里的狐疑暂时消散!
妇人又来了,拿了些绣面给她,都是红色的,显得喜庆。
顾锦瑟点点头,脑海里想起明祎送她的鸳鸯香囊,其实,她很嫌弃的,鸳鸯多俗气,要绣就绣大老虎,显得明祎多霸气。
这么一想,她开始穿针引线,反是妇人看着她那张姣好的脸蛋,说道:“姑娘还是想开些,我听说你连早饭都吐了。”
“我那是晕船,还有些不适应。其实我不瘦的,也就最近吃不下东西才瘦的,以前的我胖乎乎的,阿娘都说我胖的没人要。咦,线穿不进去了,我眼睛花了。”顾锦瑟眯着眼睛,针上的那个洞总觉得有虚影。
夫人接过来,友好地替她穿上线。
顾锦瑟说笑道:“我那个弟媳总是笑话我呢,她的名声,你应该听说过,本朝第一位女相,明相。”
妇人的脸色变了,顾锦瑟冲她微微一笑,“生米煮成熟饭后,虞子书会安然无恙,但是,我那个弟媳不会放过你们这么帮凶的。”
“你、你是顾家的表姑娘?”夫人彻底慌了。
顾锦瑟笑颜如花,狠狠点头:“对啊,你女儿还要嫁给虞子书这个祸害吗?”
妇人仓皇逃了。
顾锦瑟想了想,还是继续绣老虎,红色地面,老虎就用黄色丝线,显眼又威武。
顾锦瑟绣了半天,指尖戳了个洞,心里将虞子书骂了几遍,或许是老天眷顾她,将虞子书送到她的面前,然后,她拿着针直接扎他朝自己伸过来的手。
虞子书疼得一颤,面上依旧发笑,“阿瑟别闹,你绣的是什么?”
“老虎。”顾锦瑟继续低头绣,“麻烦你出去,我看见你就恶心。”
“阿瑟,我们后日就成亲了,你快些绣,我得你一只香囊就成了。”虞子书并不生气,反而笑得愈发开心。
顾锦瑟作势拿针继续去戳,直将人戳走。然后她才重重地哼了一声,继续绣。
晚上的时候,妇人又来了,带了些金陵才有的大汤包,顾锦商高兴得不行,围着妇人转悠,待喝了一口汤汁后,眼睛都亮了起来。
吃货。
顾锦瑟发笑,看着顾锦商,又看向妇人,“你想好了吗?”
妇人低头,沉默不语。
“其实,还有一个折中的办法,就当我感谢你的汤包了。”顾锦瑟冷静道。
“您说?”妇人抓住了希望。
顾锦瑟说道:“后日成亲,我会让虞子书抬着花轿绕城半圈,到时你女儿上花轿。那他还是虞子书,不会受到惩罚,毕竟你们是男情女愿,对吗?”
妇人惊讶,“他知晓,会出事的。”
“不勉强。”顾锦瑟冷静道。
妇人又走了,顾锦瑟让人将自己的要求说了出来,虞子书不肯,道:“太、太招摇了。”
“行啊,你自己成婚去,别拖着我。”顾锦瑟拒绝。
“好好好,我去办。”虞子书不敢激怒她,忙答应了下来,“那你愿意嫁给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