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挣脱了,这可是木府的大难,你们不去叫人帮忙吗?”祝秋问着那些门人,却转头看向木清,微笑着。
门人听了,这才大梦初醒要叫人去帮忙。可他们刚跑了没几步,便听祝秋在身后说道:“我建议你们最好大声喊出来,如此险情配得上你们声嘶力竭的呼救。”
门人听了,果然被吓到,跑得更快了,一边跑一边呼救,整个木府都笼罩在这样的呼救中。祝秋叹了口气,心想若是她的阿贺在此,见她这副模样,不知会说些什么?
阿贺、阿贺……不知她如何了?
祝秋不信她会死,她相信她一定会回到她身边。
想着,祝秋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坐在了木清身侧的椅子上。她伸手拿起茶壶,给自己斟了一杯茶,品了一口,道:“这茶倒是一如往昔。”说着,她放下茶杯,看向木清,又问:“外公猜一猜,是我的人先到,还是木府的人先到呢?”
祝秋心里也是怵的,若是木清突然发难,一木杖挥过来……毕竟祝秋只是内力强盛,对于身法却是一窍不通。若是木清真的这么做了,祝秋根本碰不到木清,简直毫无还手之力。她如今只好强装镇定,看起来云淡风轻的,希望以此震慑住木清。她相信木清也不敢轻举妄动。
木清没有理会她,只是冷冷地盯着她。祝秋笑了笑,正好听见了由远及近的一阵脚步声,便笑道:“外公,是我的人先到了。”
话音刚落,只见绿蕊抱着琴,气喘吁吁地进了门。很显然,她是一路小跑过来的。祝秋在被关起来前,就把一切都安排好了。
“小姐。”绿蕊行了一礼。
“不用多礼了,”祝秋说着,接过了琴,背对着木清席地而坐,将琴调整了一下放于股上,又对绿蕊道,“老人家身子弱,这屋里却是一个下人随从都没有。绿蕊,你可要好好照顾我外公。”
绿蕊低头应了一声“是”。
“外面都准备好了吗?”祝秋又问。
绿蕊答道:“一切按照小姐安排,我们这几个月来从未松懈过。”
“那便好。”祝秋道。
“你耍什么花招!”木清冷着脸问,声音里的怒气已然压不住了。若是从前,那个乖巧懂事的祝秋一定连忙赔礼认错,可如今,一切都变了,她不需要对木清乖巧懂事了。
“我劝外公莫要耍花招,”祝秋说着,摆弄着琴弦,“我的目的很简单,只有挟持了外公,我才是安全的。如今江湖中人虎视眈眈,个个想要杀我而后快,我虽还有一些肯听命于我的门人,可怎能和江湖抗衡?不得已,只好委屈外公了。相信外公会理解的吧。”
“呸!”木清破口大骂,显然祝秋一声声的“外公”彻底激怒了他,他完全不顾往日慈爱的形象,指着祝秋的脊梁骨骂着,“你算什么东西!一个女魔头和祝经那阴损玩意儿生下的孽种,竟然也好意思唤我外公?若不是你的父母,我的两个女儿何至于短命而亡!”
祝秋本来正拿手帕擦拭着琴,听见木清如此骂她,手上的动作不由得一顿。这曾经是她最在意的事情,她一度痛恨自己身上有祝家的血脉,也曾一度排斥自己是贺无名所生的事实……这件事对她来说便是一个天大的坎。
可如今不同了。那日在祝府,她突然间被迫显露了自我之后,一切似乎都不一样了。
她的父母是怎样的人,和她有什么关系?她只要过好自己这一辈子,足矣。
她能想通这点,还要感谢她的阿贺。
“外公,”祝秋接着擦拭着琴,轻声说道,“若不是看在我母亲、你小女儿的份上,你以为我现在还会和你这样客客气气地说话吗?她明辨是非,做了许多可称道的事,而外公你呢?若不是三门当年背叛卫氏,又岂会有今日这般纷争?”
“你信口雌黄!”
“我信口雌黄?”祝秋笑了,“外公,罪魁祸首是谁,你当真不知吗?”
正说着,她忽然听见门外传来纷杂的脚步声、喊杀声,声势浩大,竟似有几百人的样子。
“来了这么多人啊……”祝秋轻轻念着,手指一拨琴弦,随意弹了小半支曲子,悦耳的琴声飘扬而去。
“你倒是有闲心,还弹曲子。”木清冷笑。
“我的琴艺是外公教的,外公听着觉得如何?”祝秋问。
“比我好了许多,你一向勤勉。三个小辈里,你是最努力的。”木清说。
“外公,我说过,只有我自己才能保护自己,我也一直在为之努力,”祝秋说着,回头看向木清,道,“如今我可以做到了。”
不知外边发生了什么,喊杀声竟然渐渐弱了下来,脚步声也逐渐消失。
“他们怎么了?”木清紧张地问。他根本没意识到问题所在。
“外公放心,他们不会有大碍的。”祝秋一边回答着,一边轻轻抚琴。
门外,庭院里,因琴声而伤的江湖中人东倒西歪地倒在地上,严重的竟然难以站起。
“是琴声的缘故?”陈八问。
“这琴声的穿透力怎会如此之强?”陈九也在人群中,疑惑地望着木清的屋子,却是不敢上前。屋里还一直传出来祝秋和木清说话的声音,似是木清在问“怎么了”。
陈八扶着陈九,也是同样的疑惑:“是啊,按道理,这么远,我们人多声音又大,根本难以听见这琴声才对啊,更遑论人声了。”
正当兄弟俩讨论的时候,却听屋里传来祝秋的声音,她好像是在问木清:“外公,你当年为何要背叛卫城祖师?”
这声音格外的清晰。
第71章 审判
“外公,你当年为何要背叛卫城祖师?”这话传入了庭院里江湖中人的耳中,是那样的清晰,院子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祝秋轻轻抚弄着琴弦,一边拨弄,一边问木清:“为了个秘笈,至于如此吗?”
绿蕊给木清倒了茶。木清喝着茶,听着曲,若非被人胁迫,这样的生活倒还算惬意。可他此时明显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便垂眸回了一句道:“与你何干?”
祝秋叹了口气,道:“我倒是希望与我无关。可今日种种,全因当年三门背叛之事而起。若非如此,我也不愿过问此事。”说着,又问:“外公,当日你和灰鸠说话,我有许多听不明白的地方,若外公觉得灰鸠前辈故意误导我,那此时便是外公解释明白的好时机了。若真是我不识好歹,那我自会向外公赔罪。”
木清看着祝秋的背影,冷笑一声:“我才不信你心里真的这么想。”
“句句肺腑,”祝秋说,“更何况我们的人也撑不了太久,相援的人一到,我自然只有束手就擒的份。外公何必忧心呢?”
“那你问吧。”木清说。
“卫城祖师究竟是个怎样的人?三门当年为何要背叛师门?”祝秋说着,抚琴的动作停也没停。
木清眯了眯眼:“背叛这词却是太过了些,我们可从未否认师恩,更从未伤害过他。我们做下那些事,是师父自己种下的因。”
顿了顿,木清又道:“师父,他是江湖上难得的武学奇才,却也是一个很奇怪的人。当年,他开门收徒,设下擂台,所有人都争着当他的徒弟,为了当他的徒弟,我们争得头破血流。最后赢了的三个,被他收入门下。可他却不肯将毕生所学传于我们,只让我们各选偏好,他才肯教我们。”
“三个?”祝秋一挑眉,“那灰鸠前辈呢?”
“灰鸠入门晚,他也未曾打过擂台,他……是被师父从街上捡回去的,连名姓都没有的孤儿。灰鸠的名字仅仅是个小名儿罢了。师父当年说,等他及冠,他可自己选定姓名。”木清说着,陷入了回忆。
“我明白了,你们嫉妒他?”祝秋问,“你们辛辛苦苦拜入门下,他却是被卫城祖师随便从街上捡来的;你们只是徒弟,而灰鸠前辈和卫城祖师的独女订了亲事;你们只能学自己选了的武功,而灰鸠前辈在娶了卫氏独女之后便可拥有秘笈?我说的对不对?”
木清咬了咬牙,当年的愤慨重新涌上了心头。“他不配。”木清说。
“你们觉得卫城祖师偏心了,”祝秋淡淡说着,“加之那独传的秘笈,你们便动了歪心思。所以,你们背叛了师门。”
“我没有背叛,”木清争辩着,“当年,师父驾鹤西去,灰鸠和妍儿带着秘笈躲藏,是我拦下祝师兄和吴师兄,为他们争取时间。若不是我对祝吴两位师兄苦苦相劝,灰鸠和师妹早已成为剑下亡魂。”
“那为何灰鸠前辈说你背叛?”祝秋又问。
“你以为让两位师兄手下留情是没有条件的吗?”木清的手不自觉地紧紧捏住了袖子,老人手上的青筋更加明显了,“要想活命,要求就是交出秘笈。”
祝秋听了只觉可笑。灰鸠和卫妍便是为了护住秘笈才逃跑的,而木清的条件却是让他们交出秘笈?“所以,你就带着你的两位师兄,去找到了灰鸠前辈和我真正的外祖母。”祝秋问。
木清冷冷道:“我是在救他们,可他们不领情。师妹跑了,秘笈也消失不见,只有灰鸠像是故意引我们一样留下了诸多线索。我们追上了灰鸠,不知怎么就打了起来,灰鸠身负重伤,再也难逃了。吴师兄想杀了他,被祝师兄拦住了。我知道,祝师兄想留他一命,是因为他想留下找秘笈的线索……鬼才会信灰鸠说的毁了秘笈的话。我们让他发下毒誓,从此他必须隐姓埋名,不再踏入江湖,这才放他离去。”
琴声依旧平淡,但平淡里却隐隐有了些激荡的意思。一阵沉默之后,只听祝秋开口问道:“外公,你当真对秘笈没有想法吗?”
“我有什么想法?”木清冷笑,“那秘笈不是只有卫氏后人才能轻而易举地练成吗?别人不知得花费多少时光。”
“可你当年并不知情,这还是灰鸠前辈在青云观告诉你的。”祝秋说。
“那又如何!”
“你就是背叛了师门,你分明是动了贪念,”祝秋说着,心中百感交集,“你们想抢卫城祖师留给女儿的秘笈,你们甚至为此去追杀他们!而在那之后,你们又扭曲事实,抹去了灰鸠前辈的存在,自称是卫城祖师的传人!可真正的卫氏后人,却不得不退隐江湖、苟且偷生……你们甚至连下一辈都没有放过。贺无名是我的生母,她继承了秘笈,你们却又去打她的主意,把她逼得人不人、鬼不鬼!你们这么对待卫氏,这还不算背叛吗?难道在外公的心中,只有杀了他们,才算背叛吗!”
“你住口!”木清骂着,恼怒起来。
“外公,”祝秋苦笑,“你还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
“我已解释明白,可你依旧这么想,那你我还有什么可说的!”木清说着,一甩袖子就要起身,却被绿蕊抽出一把匕首拦住了。
“外公,”祝秋停了抚琴的手,回望向木清,道,“我们之间可说的事情还多着呢。不如,再说一说,我两个母亲的事情吧?”
琴声戛然而止,余音却回荡在庭院之中。没了琴声阻拦,庭院中的人却再也没有要主动冲进去的了。他们只是站在那里,一个个面色凝重,安静地听着。
“贺无名被骗是你父亲做的孽,与我何干!她被骗那是她自己傻,轻而易举地入了套,丢了秘笈,又心智不坚得了失心疯,怪不得旁人。”木清盯着自己面前的匕首,冷冷说着。
“可你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不在乎,”祝秋说着,心中悲痛难忍,她还记得木云死在她面前的场景,“明知自己女儿所嫁之人并非良人,明知女儿受了什么苦,可你为了三门大局却不闻不问!若非我母亲牺牲自己将帛书再度藏起,秘笈若让我父亲练成,江湖上不知还会出什么乱子!”
“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事?是那暗影妖女告诉你的吧!你们还真是亲密。”木清一听祝秋提起木云,便有些慌乱。他心中是愧疚的,便想着赶紧岔开话题。
“你明明知道,吴家夫妇的死明面上是贺无名的残暴癫狂所致,实际上却是我父亲有心利用……可你依旧什么都没做,”祝秋说着,眼眶发红,根本没理会木清的话,只是盯着木清,“你心里什么都清楚,只可惜你最擅长之事便是什么都不做,你只会为了三门大局冷眼旁观,最后你的冷漠却不知害了多少人!”
“罪魁祸首分明是你父亲祝经,”木清避开了祝秋的视线,“而我下药,让他短命而亡。你还该谢谢我。”
“是了,我的确该谢谢你,谢谢你总算还有些良知,还记得为自己的女儿报仇。”祝秋说。
“我听出来了,你是在为自己抱不平?”木清说,“你叔父特别宠爱你,你心里不舒服。可那是你叔父,我能做什么?”
“宠爱?叔父对侄女存了不轨之心,禽兽不如,而你称这为宠爱?你知不知道,回了祝府之后,我的日子有多难过?”祝秋说着,顿了顿,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心情,她站起身来,一步一步走到木清面前,“你能做的事情有很多,可你怕得罪了祝纬,依旧选择了什么都不做。我那样相信你、敬重你,可你却置我于水深火热之中而不顾!就像你当年,对我母亲做的事情一样。”
木清最听不得祝秋提木云,那是他的心结。他看见祝秋向他走近,心中更加慌乱了。祝秋虽不是木云亲生,可祝秋的眼神却像极了木云……他看着祝秋,一时竟有些恍惚。
“外公,”祝秋叹了口气,“我是真心把你当做外公的。就算你不救我,我也无法恨你。可我真的无法想象,在青云观之后,你竟然会四处散布中伤我的流言!你想逼我就范,想逼我离开这个江湖,就像当年的卫氏后人一样……外公,你我虽不是血亲,可好歹我在你膝下侍奉多年,你就当真如此狠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