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姝被带去了陈昭若面前,只见大殿里有一滩血迹,还有一具孩童的尸体,以及一把剑。
常姝看着那把剑,再看看周璨的尸体,登时懵了。还没反应过来,只听陈昭若问:“为何,你的剑,会在周璨的尸身上。”
常姝一愣,抬眼看向陈昭若:“你是怀疑我吗?”
陈昭若道:“你今日都去哪了?为何琴音说找不到你?”
常姝无奈地摇了摇头:“你以为我会对稚子下此毒手吗?”
“你只需要告诉我你在哪?”陈昭若问。
常姝看向那把剑,回忆起自己把这剑给了周琬……
是了,周琬!
“阿姝,”陈昭若急了,“你说话。”
常姝此时心如乱麻,她看着那把剑,尚且处在巨大的震惊中没能回过神来,好容易理清了思绪,这才明白过来。
是了,定是周琬!
“我知道了,你等我、等我!”常姝想着,对陈昭若喊道,然后急急忙忙、慌慌张张地跑了出去。
“阿姝!”陈昭若喊了一句,常姝却仍没有停下脚步。
常姝一路直奔周琬的住所,闯了进去,只见周琬正在洗手。周琬抬头看见常姝,不由得一愣,眼神躲闪起来。
常姝把周琬拽到了偏僻的地方,低声喝问:“你杀了你弟弟?”
周琬看着常姝,一言不发,但她的眼神已然出卖了她。那样的冰冷无情。
“他才三岁!他是你的弟弟!”常姝急了,喊道。
周琬十分淡漠地向后退了一步,回答道:“他不是我弟弟,他是那个连姓都没有的贱人和侍卫私通所生!”
常姝一愣,没想到周琬会这样回答,便问:“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周琬振振有词:“我在保我大周的皇位不沦丧于外人之手!”
常姝错愕。
她抬头,理直气壮地看向常姝,接着道:“你别装了,你要知道了,我那日听见你们说话了。”
“他是私通所生又如何?他只是一个三岁的稚子,你如何能下得了手?”常姝问。
“如何不能下手!”周琬反驳道,“我乃大周的沣阳公主,自然要为了大周着想!大哥没了,周璨若是登上皇位,那贱人定然把持朝政,大周就完了!”周琬说着,眼眶红了。
“你懂什么!”常姝喝道。
“你才是什么都不懂!我绝不会允许周璨混淆我大周血脉!”周琬理直气壮。
常姝愣住了,她看着眼前这小丫头,看见了这小丫头眼里散发出的深入骨髓的冷漠无情,她不由得想起了陈昭若从前对她说的那番“王族”的话。
她想着,倍觉无力,不由得往后退了几步,口中喃喃道:“不,你不该如此。”
“那我该怎样,”周琬说着,滴下泪来,“你以为我就不心痛吗?我拿着剑进去的时候,周璨还很开心地迎接我,你知道我把剑刺入他胸膛的时候有多难过吗?我甚至没有力气把剑再拔出来……”她说着,哽咽难言。
“你杀了你弟弟。”常姝看着周琬,后悔极了。她不该把那剑给周琬,不该教她练武。
“是你教我的,”周琬道,“你说,剑是用来刺的,最好一剑穿心……我按你说的做了。”说罢,转头就走。
常姝看着周琬小小的年纪,便显露出了如此的残忍,又想到了祝为曾说过的那些话,不由得心中一凉。可她还存着些希望,她想把这孩子拉回正途,她想着,一把拉住周琬,道:“你还不知错吗?”
“我已不在乎了,”周琬愤恨不平地看向常姝,“大不了就是一死,可我没错!”
常姝又想起了陈昭若的话:“生于皇室便是罪过。”在这深宫之中太难、太苦了!这一年多来的欢乐平静,终究只是梦幻泡影。
她想着,转身便走。
周琬此刻却有些慌了,在她背后喊道:“你莫不是要去告诉太后此事?我告诉你,我不怕!”
常姝一言不发地回到了陈昭若面前,走到了周璨的尸体前,看了两眼。
“你去哪了?”陈昭若问。
常姝指了指周璨,对陈昭若道:“他,是我杀的。”
104 第104章
“为、为何?”陈昭若嘴唇发抖,不解地看着常姝。
常姝道:“他是私通所生,不能坐上大周皇位,混淆大周血脉。”
“这不像是你的所思所想。”陈昭若道。
常姝抬头,看着陈昭若。她心中还憋着一口气,为着昨日陈昭若那样敏感地怀疑她,她便反讥道:“太后娘娘当真这般了解妾身吗?”
陈昭若登时沉下脸来:“你这是说的什么话?”
常姝别过头去,道:“人是我杀的。”
大殿之内一时沉默的可怕。良久,陈昭若起身,走了下来,来到常姝面前,问她:“当真是你?”
“是我。”
“愚蠢!”陈昭若喊着。
常姝没有说话,没有提周琬一个字。
只听陈昭若怒骂道:“你知道你做了什么吗?你把一切都毁了!燕王死了,群臣定会要求从周陵宣的侄子中挑一个过继来继承大统,可我假传圣旨杀了那些亲王,他们的儿子又怎会不记恨我?若是他们中有一个继承大统,我便完了!”
常姝冷冷道:“或许你当初就不该假传圣旨命诸王自尽。诸王无辜,你的恨意发泄错了。”她终于忍不住,说出了这句憋了许久的话。
陈昭若一愣,看向常姝:“你是这样想的吗?”又问:“那我该对谁发泄?对你吗?你的父兄当年也是刽子手啊!”
常姝听了,立马跪了下来,面无表情地道:“请太后责罚。”
陈昭若看见常姝时隔多年再次跪她,心不由得一痛。她背过身去,不让自己痛苦的神情显露在常姝面前。
几年前的常姝是做戏一样的跪,如今却是发自内心地在她面前跪了下来。
“阿姝,”陈昭若忍着心痛轻声唤道,“你忍心吗?”
常姝依旧一言不发。
陈昭若摆了摆手,似乎疲惫不堪,对宫人吩咐道:“送常皇后回宫,禁足三个月。”又道:“今日之事,谁也不许透漏半个字!”
常姝一愣:陈昭若这是要包庇她?
“太后?”她轻声唤道。
“滚!”陈昭若忽然发了怒,对常姝喊道。
她从来没有对常姝发过这样大的脾气。
常姝自知理亏,行了一礼,起身便走,再也没看陈昭若一眼。
青萝看着常姝离开,担忧地问陈昭若道:“主子,如今这样,我们怎么向群臣交代?”
陈昭若捂着心口,一脸痛楚,苦笑着道:“还能怎样?只说,是我做的,便好了。不然,此时长乐宫外的那群豺狼虎豹,迟早会手撕了她!”
青萝忙道:“主子没必要替常皇后遮掩。”又道:“我们完全可以将燕王身世披露出去,这样常皇后所作所为也算事出有因。她是常宴之女,那些臣子会为着她的这一层身份留她一命的。”
陈昭若叹了口气,道:“证据呢!朝云在有孕之后就把那个侍卫做掉了不说,我们早早地就发现了这一切,却隐瞒不报,群臣知道了又会怎么想?你要知道外边那几百张嘴,可是全天下最厉害的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既已担了虚名,便都由我来承受好了。”
“主子……”
陈昭若在青萝的搀扶下坐了下来,闭了眼,吩咐道:“将琏儿的死讯昭告天下吧……”
她一想到她的琏儿如今还躺在永寿殿里,便心痛难忍。
“那燕王?”
“只说,是我杀的,便好了。”
长乐宫外,群臣刚刚才看见门里抬出了朝云的尸体扔在路边,眼尖的立马便认出了那是燕王周璨的生母,一下子便炸开了锅,嚷嚷着要求见太后。
没多久,周陵言便接到了一封密信,是朝云写的。他忙钻进自己的车驾中展开来看,看罢,不由得吃了一惊。
“长清公主……怪不得。”他喃喃道。
他还没缓过神来,忽然又听外边乱哄哄的一片,似乎是宫中有内侍出来了。周陵言忙藏了密信,跳下车驾,耳朵里便钻进了“陛下驾崩”这四个字。
传言成真,他只觉自己脑中轰隆一声,半晌没有反应过来。
周琏是他的侄儿,是他的学生……不过十一二岁,就这么去了。
群臣跪在地上,大哭了一番,又抬头问内侍:“何时能见到太后和燕王?”
内侍却答道:“燕王已死。”
此话一出,更是晴天霹雳。
周陵言登时闯上前去,一把揪起那内侍的领子,红着眼问:“怎么死的?”
内侍哆哆嗦嗦地按照青萝教的话答道:“燕王之母密谋篡位,谋杀先帝,已被太后娘娘就地正法。燕王有此生母图谋不轨,天理不容,已被太后赐死。”
周陵言听罢一愣,心中痛楚更甚。
“堂堂燕王,岂是她说赐死便赐死的?”贾存在人群里喊着。
此话一出,群臣激愤。
柳怀远看情形不对,忙派了人进长乐宫向陈昭若通报。张勉也悄悄派人回了家问常媛的意见。
周陵言捏了捏袖中的密信,心中愤恨难忍,终于站到人前,振臂一呼,道:“诸位!”
群臣安静下来,都把目光投向了这个郡王。
柳怀远诧异地看着周陵言,不知周陵言要说些什么,只听周陵言接着道:“燕王母子乃是被太后谋害!”
柳怀远忙回护道:“你无凭无据,为何血口喷人?”
“血口喷人,”周陵言冷笑,拿出了那密信,向众人展示道,“这便是燕王母子被害的根源!因为他们发现了当今太后的真实身份──陈国的长清公主!”
柳怀远心中一紧,只见周陵言一边看向自己,一边把信抛给群臣、让他们争相阅览,道:“柳侯,你当真不知吗?长清公主,与柳侯可是有婚约的!”
群臣看罢了信,又在宁王周陵言的引导下将目光投向了柳怀远。柳怀远紧抿着嘴唇,只听贾存先质问道:“柳侯,你还要包庇长清公主到几时?”
柳怀远刚要争辩,却见那些支持宗室的臣子已闹了起来,喊着要“攻进长乐宫,生擒太后”!
喊声越来越大,震破天际,柳怀远眉头一紧,狠狠地用拐砸了下地,高声问道:“三千柳家军何在!”
“在!”喊声震天。
臣子的府兵不多,又没有实战经验,乱哄哄的,在身经百战且忠心耿耿的柳家军面前,岂是敌手?不说别的,在这气势上便被压了下去。
周陵言也是这时才意识到,陈昭若在长安积蓄了怎样的力量。
柳怀远眼睛望着周陵言,口中对柳家军道:“我等投奔大周,但故园乃是金陵!我等被迫背井离乡,只为报效桓帝,却不想桓帝屠我故园!我等不计前嫌,为桓帝抛头颅、洒热血,可桓帝是如何待我等?长清公主在陈国时便于我等有恩,在长安是更是对我等处处关照,如今,我故园的公主有难,我等岂能袖手旁观!”又道:“今日,我柳怀远在此立誓,若有人想对我长清公主不利,首先,要从我柳怀远、从我柳家军的尸身上踏过去!”
柳家军纷纷附和着,亮出了自己的长兵,站在柳怀远身后,将长兵对准了那些大臣。
贾存站在人堆里,也高呼道:“太后隐瞒身份在长安多年,结党营私、谋财害命、魅惑君上,又野心勃勃连弑二君一王,乱我大周天下!此等妖女,我大周人人得而诛之!”
“太后驾到!”
贾存话音刚落,只听长乐宫里传来内侍尖细的声音。群臣抬头望去,只见太后的车辇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里。
“诸位卿家,好生热闹啊。”陈昭若坐在车辇中,看着外边乱糟糟的一团,冷笑道。
方才喊着要“生擒太后”的臣子此时却也安静了下来,都等着第一个出头鸟,然后大家再一拥而上。柳怀远警惕地盯着群臣,一言不发。
陈昭若看着那乌压压的一群人,叹了口气,开口道:“大行皇帝龙驭宾天,诸位卿家竟然还有如此雅兴,要在此动武。相信,大行皇帝定会铭记诸位的一番好心的。”
“长清公主,”周陵言出口喝道,“休要惺惺作态了!”
陈昭若听了这话,半点惊讶也无。她闭了眼,在来的路上,她就想好了应对这一切的办法。
群臣在周陵言的带领下又闹腾起来,叫嚣着要生擒太后。
陈昭若睁开眼睛,看着群臣的嘴脸,眼睛不由得红了。
一不做,二不休。
“阿姝,我都是为了自保,你别怪我。”陈昭若心中想着。
她只是自我安慰着,她知道凭着常姝的性子,她绝不会允许陈昭若大开杀戒的。
可她们终究是不同的两个人。
常姝心思单纯,就算经历了这许多事情,她也只是手段相较于从前狠厉了些,未曾做什么出格的事。而陈昭若,就如她自己所说,她生于王室,从小耳濡目染,见惯了杀戮和阴谋,早就被血染红了眼睛。她厌恶这样的自己,却又不得不接受这样的自己,不得不依着这样的法子去做事,纵使她厌恶这些厌恶到了骨子里。
她恨她自己,却又无比地羡慕着常姝。
可如今,常姝竟然对一个稚子下手……
陈昭若想着,痛苦地皱起了眉头。
“丞相,”陈昭若开口吩咐柳怀远道,“将宫门前的暴徒就地正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