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连串不停地下来,周琏的确没反应过来,只听常姝又道:“太后尽心尽力抚养陛下许多年,对陛下视如己出,陛下当真抛诸脑后了吗?陛下三岁那年,高烧不退,是太后彻夜不眠陪伴陛下;陛下五岁时读书,是太后成日陪着陛下,帮陛下温习功课;陛下后来独自立府,太后正病着,也要亲自去帮陛下察看行李,备好用具……太后这些年的心血,难道都白费了不成?陛下忘了,可我日日在昭阳殿,却是看在眼里!”
常姝越说越气,越说越替陈昭若不平。陈昭若叹了口气,拉了拉常姝的袖子,低声道:“你不必为我出头。”
常姝回了一句:“我不能看你这般辛苦付之东流。”
却不想周琏是个油盐不进的,本来就在气头上,又被常姝一连串的话激得恼羞成怒,一拍桌子大声喝道:“你一个先帝废后,有什么资格在这里指手画脚?从前在昭阳殿,我只装作没有你这个人,如今你家平反了,你便又以为你可以像你父亲一样对皇帝不敬了吗?”
父兄是常姝心中的痛,这小皇帝却毫不顾忌,常姝不由得捏紧了袖子。陈昭若忙拉住常姝,对周琏喝道:“你住口!”
“寡人是皇帝!”
“你以为你是皇帝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吗?”陈昭若步步逼近周琏,“母亲告诉你,为所欲为的皇帝没一个好下场的。”
“太后便是为了这个谋杀了父皇的吗?”
“你……”陈昭若被气的一口气险些没上来,伏在一边深深地喘着气。常姝给陈昭若轻轻拍着后背,一脸担忧。
“太后,这世间没有纸包得住的火。太后只说为所欲为的皇帝没有好下场,那为所欲为的太后呢?”周琏问着,抬脚便要走。
陈昭若被气急了,好容易喘过来一口气,便大声命令道:“来人!将皇帝禁足永寿殿,没有哀家的命令,不许给他饮食!”
周琏一愣,停了脚步,回头冲陈昭若喊道:“寡人是皇帝!谁敢放肆!”
陈昭若喊道:“你母亲敢!”
长乐宫的侍从都是陈昭若的心腹,这又是陈昭若的地盘,没理由不听她的。便有几个人涌了上来,将周琏架起,拖去永寿殿了。
“昭若,”常姝有些担忧,“会不会太过了?”
“过什么过!”陈昭若还在气头上,咬牙道,“让他冷静冷静,好好想想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青萝,”陈昭若的声音里仍充满了愤怒,“派人去未央宫知会潘复一声,让他告诉群臣,接下来的三日都免了早朝!”
说着,陈昭若一把甩开常姝的手,捂着心口便向殿外走去。
常姝一愣,没想到陈昭若会甩开她的手,一时站在原地没回过神。却又听“嘭”的一声响,抬头一望,只见陈昭若已昏倒在地。
“昭若──”
常姝一惊,忙奔了过去,把陈昭若一把抱起,奔向陈昭若的寝宫长信殿。青萝也忙命人去唤太医了。
“都怪那个养不熟的白眼狼,”常姝一边抱着陈昭若,一边愤愤不平地骂着,“你如今为了他的天下这么辛苦,他却一点不领情!若不是他,你早和我走了。”
太医来了,长乐宫里乱糟糟的一团。常姝在陈昭若的榻前,不安地来回踱步,却又见青萝急匆匆地从外边听了什么,跑了进来。常姝便问:“又怎么了?”
青萝答道:“宁王殿下带着府兵来到长乐宫门外,要我们放陛下回未央宫。”
常姝看了一眼榻上还昏迷着的陈昭若,心里来气,便对青萝道:“告诉宁王殿下,陛下是太后之子,在太后这里尽孝心,并无不妥。”
周琏那孩子,定是仗着有人撑腰,才敢这样蛮横。陈昭若从前在朝堂上多半是顺着周琏的,如今看来,光顺着不行,是得杀杀他的锐气了。
青萝犹豫地看了一眼榻上的陈昭若,又问常姝:“能行吗?”
“怎么不行?”常姝一挥袖子,坐了下来,全神贯注地看着陈昭若。
青萝无法,只得去了。
常姝便一直陪在陈昭若身边,紧紧地握着陈昭若的手,忽然听见陈昭若在梦里骂了一句:“我杀了你……你们!”
常姝听了,虽然心里有些别扭,但还是心疼陈昭若的。她伸出手去,轻轻抚着陈昭若的面颊,只听青萝又走了进来,对常姝道:“宁王殿下不肯退去。”
常姝不由得生起气来,嘟囔道:“昭若一向爱护琏儿,又怎么可能害他?就算两人有些不合,宁王也不至于这般做法?这是搞什么名堂?”又对青萝道:“告诉宁王,他若愿在长乐宫守着,便让他守去。不过可要想清楚后果,这可是长乐宫,太后病重,他带着府兵堵在宫门是何道理?”想了想,又吩咐道:“去知会张勉一声,一个郡王带着府兵堵在长乐宫,负责护卫王城的羽林军还在装死吗?”
青萝领命而去。
闹了一晚上,外边终于消停了些。羽林军来了,宁王周陵言虽没有退去,但好歹消停了些,只是和羽林军对峙着。陈昭若依旧是昏迷不醒,常姝焦急地陪在她身边,半刻也不肯休息。
清晨,青萝命人打了水来,要给常姝和陈昭若洗漱。常姝却没有急着洗漱,而是问:“永寿殿那边怎么样了?”
周琏毕竟是个皇帝,不能不管不顾的。
青萝答道:“听人说,陛下昨夜叫喊了一夜。方才总算是累了,睡着了。”
常姝叹了口气,道:“这孩子,说什么都不听。也唯有如此,才能让他静一静。”又吩咐道:“永寿殿没人居住,如今又入了冬,怕是炭火什么都没准备。记得准备上好的银丝炭,再备上一床暖和的被褥。他毕竟是皇帝,又是昭若的养子,可别冻出病来。”
青萝应了一声,便下去吩咐去了。常姝自己洗漱之后,也拿着巾子亲自为陈昭若擦了脸,又让青萝准备了一碗粥,亲自一口一口给陈昭若喂下。
又熬了一天,宁王依旧没有退去。常姝依旧守在陈昭若身边,连个盹儿都不敢打。朝云却又带着儿子周璨来看望陈昭若,常姝本来说不见,却奈不过朝云执意如此。常姝无法,只得让朝云进来了,想着让她看一眼便打发走。
周璨如今也就三岁,白白嫩嫩的,长得一点都不像朝云,但神态却完全是朝云的神态。朝云带着周璨在常姝面前假惺惺地问候了一回,这才离开。
常姝心烦的很,长乐宫里也这么多事。
到了夜里,陈昭若终于醒来了。她一睁眼,看到常姝在榻前,便问:“我昏睡了多久?”
常姝答道:“两天一夜了。”
“你一直在这里?”
“我舍不得离开。”
陈昭若微微一笑,道:“有你真好。”
常姝却道:“既然知道有我好,下次便不许甩开我的手了!”
陈昭若有些奇怪:“我何时甩开你的手了?”说着,又赶紧握住她的手,道:“谁都别想分开我们。”
常姝不由得笑了。
青萝取了药来,给陈昭若服下。常姝便给陈昭若说这两日长乐宫的情况,陈昭若听罢,对着常姝微微一笑,道:“多谢你了。”
说话间,青萝又端来了一碗粥,道:“主子快吃些东西吧。”
陈昭若看了一眼那粥,忽然想起来一事,忙问青萝道:“琏儿还没吃吧?”
常姝和青萝对视一眼,这才意识到自己忘记了一件多么重要的事。
陈昭若见状,忙强撑着起身,道:“命人准备些吃食,我要去永寿殿看看琏儿。”
青萝忙吩咐下去了。常姝扶着陈昭若起身,一边为她穿好衣服、简单地打理了下妆容,一边埋怨道:“你派人给他送些吃食就好,何必亲自跑过去。”
陈昭若面上苍白的很,她笑了笑,道:“他如今又累又饿的,我过去同他好好聊一聊,指不定能说通他。”又道:“这孩子终究还是心性不稳,别人能挑拨了他,我也能把他说回来。他要学的还太多了,对自己没有个清醒的认识,便妄想能做一国之主。如今这样,我怎能放心呢?”说着,她见打理好了,青萝也命人去准备吃食了,便道:“那我这就去永寿殿了,你好好歇一歇。”
常姝不放心地点了点头,道:“我等你回来。”又补了一句:“若琏儿还是听不进去话,你也不要和他多费口舌,别气着你自己了。”
陈昭若挤出一个笑容:“放心吧。”
102 第102章
吃食还没好,陈昭若实在等不及了,拿了要准备的东西便只带着青萝先来了永寿殿,吩咐宫人一会儿做好吃食后直接送来。
正是黑夜,永寿殿里黑漆漆的,连盏灯都没有。青萝为陈昭若推开了门,陈昭若走了进去,只见榻上有一团黑乎乎的东西缩在那里,不住地发抖。
“琏儿。”陈昭若唤了一声,忙跑到跟前,只见周琏正缩在被子里瑟瑟发抖。
她不由得心疼地伸出手,又唤了一句:“琏儿……”
“滚开!”周琏翻了个身,冷冷地骂了一句。
陈昭若皱了皱眉,看这周围的环境,问青萝:“这么冷的天,为何没有蜡烛、没有炭火?”
青萝忙道:“奴婢已吩咐了,不知为何这里没有。”
周琏在被子里冷冷道:“是寡人不要的。寡人宁可死在这永寿殿,也不稀罕你们的惺惺作态!”
陈昭若十分无奈,对青萝道:“把蜡烛和炭火都备上。”又对周琏道:“琏儿,起来,母亲有话要说。”
“你不是我母亲。”
“随意吧,”陈昭若懒得分辩了,又问,“你想知道你母亲当年为何开罪于先帝吗?”
“因为你和废后陷害她!”
陷害?
陈昭若不屑地笑了,她才没那心思陷害后宫妇人,除非是像当年的冯美人一样对她存了坏心。
陈昭若道:“你母亲当年生了你,自以为有了皇长子,便可将万人踩在脚下,行事说话越来越不成体统。常皇后初入宫中,众妃来贺,她便有胆子当场对皇后不敬。后来更是变本加厉,受人挑拨,帮着在宫中散播有关你父皇风流韵事的流言。若是寻常流言也就罢了,可偏偏有损于你父皇的名声。常皇后当时只是略做惩戒,你父皇知道后,却是让她日日在她寝殿门口罚跪。她失了宠,在宫中日子艰难,不想拖累你,这才把你托付于我。”陈昭若说着,正巧青萝点了蜡烛,她便从袖中掏出了当年林氏写的绝笔信,递给了周琏,道:“你自己看吧。”
周琏愣了一下,呆呆地接过,看罢,却问陈昭若:“什么叫‘愿一死以除昭仪后患’?这还不是去母留子吗?”
陈昭若看着周琏手里的信,道:“若我真的逼迫了她,她会给我留下这封信吗?”
周琏微怔,低头看信,道:“是她自己的选择。”
陈昭若点了点头,接着道:“你生母对你期望甚高,这才将你托付于我。”又道:“你可不要步你生母的后尘。她自以为后半生荣宠已定,便目中无人,受人挑拨,口无遮拦,犯下大错。你可千万不能这样。”
“太后是在威胁寡人?”
“我是在好好地教你,”陈昭若叹了口气,“你还太小了。”
周琏没有说话。
陈昭若接着道:“琏儿,我要你记住,你我母子本为一体,我不会害你,我做的所有事都是为了你好。你可能觉得如今我在朝中一手遮天,让你这个皇帝做得没意思。可你想一想,若不是我,那些朝堂上的老狐狸,难道不会因为你年纪太小便把持你吗?琏儿,总有一日,你会成为一个好皇帝,我如今手里的一切,在日后都会成为你的。不为别的,只因你是我儿子,我只有把一切都给你。”
说着,陈昭若摸了摸周琏的脸,一脸爱怜地道:“我曾经失去过一个让我费尽心血的孩子,那是我的侄子,我很看重他。我也失去过一个自己的孩子,并且再也不能有孩子了。我看着你长大,你便是我唯一的孩子,我决不会害你的。”
周琏也有些难为情了,他低下头,弱弱地喊了一句:“母亲,儿子知错了。”
陈昭若一把把周琏揽进怀里,温柔地道:“你想给你生母追封,自然是可以的。只是,下次若有什么事完全可以在上朝前同我说一声的。你我是母子,又不是仇敌,何须互相防着?”
“儿子记住了。”周琏道。
沉默了一会,周琏又开了口:“父皇……”
陈昭若依旧温柔地问着:“你不会真的相信那些传言吧?”
周琏不知为何,竟不敢反驳了,只是顺从地道:“儿子错了。”
正说着话,只听青萝在一边道:“主子,吃食来了。”
“快拿过来,”陈昭若一边吩咐着,一边问周琏,“琏儿饿坏了吧?快吃些。”说着,她接过了从青萝手里递来的食盒,打开来了,送到了周琏面前的小几上。
周琏看了一眼陈昭若,又看了看那小几上的吃食,瞬间移了过去,拿起筷子,在昏暗的灯光下一顿狼吞虎咽,丝毫不顾自己君主的威仪。
陈昭若看了不由得无奈地摇头:一看就是饿坏了,若有下次,可不能这样狠心。
“青萝,”陈昭若又吩咐道,“给陛下准备热水沐浴。”
话音刚落,却听周琏这边传来了好几声咳嗽。陈昭若以为周琏是噎到了,忙倒满了茶水递给周琏,道:“快喝些水。”
周琏接过喝了一口,却没止住,咳得更厉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