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昭若拿过灯台一照,只见周琏双颊通红,似起了红疹。
“母亲,”周琏一边沙哑着嗓子、咳着,一边拉过可陈昭若的袖子,“我喉咙不舒服,感觉有什么东西堵着,有些喘不过来气。”
“青、青萝,”陈昭若听着周琏声音嘶哑,登时慌了,忙对青萝喊道,“传太医!传太医!”
青萝也慌了,忙跑出去传唤太医。
“母……亲……”
陈昭若手足无措,眼看着周琏说话越来越含糊,越来越发不出声音,他瞪大了双眼,眼里尽是惊恐,死死拉着陈昭若的袖子,努力地呼吸着,可是却越来越喘不上气了。
“琏儿不怕,母亲在这。”陈昭若忙把周琏揽进怀里,轻轻拍打着她的背。她紧张极了,声音也不自觉地颤抖。
“怎么太医还没有来!”陈昭若急了,忙对外扯着嗓子喊了一句。
周琏在陈昭若怀里一点声音都发不出了,他憋得脸通红,死死地抓着陈昭若的袖子,看着她。
“琏儿……”陈昭若心疼地唤了一句怀中的孩子,却忽然感觉到周琏的手松开了自己的袖子。
“琏儿?”陈昭若有些呆,一时没反应过来,只是又轻轻唤了一句。
周琏一点反应都没有了。
“琏儿!”
太医赶到时,周琏已没了气息。太医说,周琏喉头红肿,窒息而亡。
常姝刚睡了一会儿,忽然听见宫里乱糟糟一片,耳朵里钻进什么“陛下驾崩”的字眼,她只是翻了个身,嘴里嘟囔道:“周陵宣不是死了好几年了吗?”
可她刚嘟囔完,登时清醒了,一下子从榻上坐起,胡乱地穿好衣服便闯出了门。
“小姐你要去哪?”琴音忙跟了上来,道。
“永寿殿。”
“如今永寿殿出了事,不让人过去。”琴音忙道。
“太后在那里吗?”
“太后在。”
“我要去找她!”
然后不由分说,便径直向永寿殿方向走去。永寿殿早已被围了个水泄不通,里外都是陈昭若的亲信侍从。
永寿殿大门紧闭,常姝往里望了一眼,便要进去,却被一只手拦下了。常姝低头看了一眼,知道自己如今做法是有些不合规矩,可陈昭若在里面,她等不了了。
门突然开了,青萝走了出来,双眼通红。
“青萝!”常姝忙唤了一声。青萝看了过来,示意侍从为常姝让路。常姝忙跑了过去,问青萝:“她怎样了?”
青萝低了头,叹了口气,对常姝道:“她在里面,你自己去看看吧。”
常姝听了这话便有了不好的预感,她忙跑了进去,掩上了门,只见陈昭若正坐在榻边,目光呆滞地紧紧地抱着周琏。
常姝心中一紧,她从没见过陈昭若这般失魂落魄的模样。她一步一步走了过去,来到了陈昭若面前,轻声唤道:“昭若。”
陈昭若闻言,木然地抬起头来,看见常姝,一言不发。
常姝蹲下来,看着她怀里的周琏,伸出手去,轻轻摸了摸这孩子的额头,所触之处只有一片冰凉。
常姝的手不禁一抖,迅速缩了回去,看向陈昭若,只见陈昭若的眼里含泪。常姝心痛不已,一把抱住陈昭若,道:“我还在。”
“他死在我面前,”陈昭若双目无神,嘴唇发干,只是念着道,“我看着他,就这样,突然没了气息。”
“都是我的错。”陈昭若道。
陈昭若说完这话,却感觉到了常姝身体忽然紧绷起来,便抬头,看着常姝问她:“你怀疑是我?”
“我没有!”常姝忙道。
陈昭若冷笑一声,推开了常姝,看着她的眼睛,苦笑着摇了摇头。她放下了周琏,默默地走到了那小几上的残食边,拿起筷子,夹了菜就要往嘴里送。
常姝见状,忙跑了过来,一把打掉筷子,问:“你疯了吗?”
陈昭若冷冷地看向常姝,冷笑着问:“你果然怀疑我。”
“我没有!”常姝看着陈昭若,只觉如今的陈昭若刚经历丧子之痛,整个人变得敏感又激动。
“你还说没有!”陈昭若红着眼,指着小几上的饭食,道,“若你没有怀疑我在饭食里下毒,为何会阻拦我?你分明怀疑我!”
常姝也急了:“我一直和你在一起,你有没有机会下毒、有没有心思下毒,我会不知道吗?”
“那你紧张什么?”陈昭若双眼通红。
“我紧张你!我怕菜里有毒,我怕你做傻事!”常姝激动地喊道。
陈昭若沉默了,低下头来,看着那些饭食,一动不动,若有所思。
“你太累了,”常姝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下来,就要上前拉住陈昭若的手,“你需要好好休息。”
可她的手还没有碰到陈昭若,陈昭若便坐了下来,丝毫不顾自身形象,抓起菜就往嘴里塞。
“你这是做什么!”常姝急了,一边喊着,一边就要阻拦,可已经太迟了,那些菜已经进了陈昭若的口。
常姝死命地把陈昭若拉开,陈昭若倒在地上,嚼着口中的菜,眼泪却忽然涌了出来。
“昭若……”常姝轻声唤着,把陈昭若从地上拉了起来,见她流了泪,便要伸手去擦,问,“你还好吗,要不要叫太医?”
却不想陈昭若一把别开常姝的手,猛然站起,擦了擦眼泪就往外走。
“你做什么去?”常姝喊着。
陈昭若不答,只是一路向前,出了永寿殿。
常姝看着陈昭若的背影离自己越来越远,心中忽然难过起来。她回头看了一眼周琏冰冷的尸体,眼圈也不由得红了,险些掉下泪来。她叹了口气,却又瞥见了小几上的菜。
她心中忽然想起什么来,先是拔下头上银簪试了试毒,银簪没有变黑,她总算松了一口气。她又捡起筷子,在那些菜之间拨了一拨,又尝了一口,忽然间愣住了。
浓郁的坚果的味道。
菜里看不出来,应当是被碾成了粉后才混了进去。处心积虑,何其狠毒。
她僵硬地回头看向周琏,口中喃喃道:“不曾想你竟死在这事上。”
“……他还吃不得核桃一类的坚果,一吃就会浑身起红疹。妾身从前曾给他泡过核桃粉喝,可把妾身给吓坏了……”
陈昭若走在宫里,风声在耳边喧嚣着,随即耳畔响起的是当年林美人的殷殷嘱托。
“对不起,对不起,我没能照顾好他……”陈昭若心中默默地想着。
103 第103章
皇帝驾崩的消息很快就传出了长乐宫,但长乐宫对此却并没有说什么。群臣激愤不已,涌在长乐宫门前,要求太后交出皇帝,以正流言。
但长乐宫依旧沉默着,只是宫里又传出了消息,说太后命人屠了整个膳房的宫人。
群臣知道这个消息后,心中也知道,皇帝驾崩的流言多半是真的了。而太后屠了膳房,多半也是杀人封口。
定是太后对皇帝下了毒手!
于是,有府兵的官员便跟着宁王,把府兵带来堵在了长乐宫门口。张勉的羽林军依旧遵循着原本的指令,死死地守着长乐宫。柳怀远怕长乐宫出事,便把自己的三千柳家军都调了来,护卫长乐宫,自己想求见陈昭若,却被人告知太后不见客。
张勉见两边相持不下,也想进宫求见陈昭若,却被家里传来的口信拦下了。
口信是常媛传来的。常媛只是问了张勉三个问题:若陛下驾崩,谁该即位?该即位的人现在何处?太后又会如何?
张勉想了想,登时明白了。若周琏真的驾崩,那必定是周璨即位。周璨如今正在长乐宫里,陈昭若若想挟持周璨以令天下是轻而易举的事。换言之,陈昭若的地位根本不会受到太大的影响。
张勉从前一直帮着陈昭若说话,若此时投向宗室那一边,只怕也不会好过。只要陈昭若还是太后,听她的便是了。
而长乐宫里,正发生着一场大变故。
永寿殿里,朝云被提到了陈昭若面前。陈昭若虽是一脸病容,但坐在座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朝云,依旧有一种说不出的威严。
“那盘掺了坚果的菜,是你送来的。”陈昭若盯着朝云,忍着心中的怒气,道。
朝云笑道:“是妾身。妾身见那日宫中膳房手脚不利索,半天没有做好一个菜,便自作主张,把自己殿中的菜送了过去。”
陈昭若看着朝云的笑容,心中怒火更盛,又问:“也是你,在我们南巡之时,挑拨陛下与哀家的关系!”
朝云点了点头,笑道:“陛下感怀生母,妾身只是向陛下说了实情。”
“你混账!”陈昭若大怒,声音突然抬高,抓起手边的茶杯便向朝云砸去,结结实实地砸在朝云的额上。朝云的额间登时落下滴滴点点的血。
“太后,”朝云笑了笑,擦了擦面上的血,抬头问,“太后不满意吗?”
“你杀了我儿子,却还问我满不满意?”陈昭若看着朝云,问,“你也是母亲,若我杀了你儿子,你会满意吗?朝云,我当真没有想到,你会狠绝到如此地步。”
朝云微笑道:“太后不是一直想报仇吗?周琏可是周陵宣的儿子,他死了,也算报仇了。”
“他也是我的儿子!”
“太后忘了,太后杀了自己的孩子,并且再也不会有孩子了。周琏,不过是你的一颗棋子罢了。”朝云反讥道。
“住口!”陈昭若喝道。
“太后,”朝云不依不饶,“妾身的儿子就不一样了,妾身的儿子没有周陵宣的血脉,这太后是知道的。他年纪还小,如今他若即位,太后依然可以借妾身之子来把持朝政、报复大周!太后,这可是两全其美之法!”
“原来你存着这般野心,”陈昭若听了,苦笑着摇了摇头,“你以为,生于皇室,坐在那把龙椅上,便这般快活吗?”她说着,身形缩了一缩,看起来虚弱无比。
“太后,”朝云微笑着站起身来,一派胜利者的姿态,“太后不能不承认,妾身之言有些道理。”
“呵,朝云,”陈昭若抬眼看向朝云,冷笑道,“你就不怕死吗?你向琏儿说哀家当年去母留子,你就不怕,哀家今日真的去母留子!”
朝云微微颔首,道:“妾身自然怕了,所以妾身特写了一封密信。若今日妾身不能活着走出长乐宫,那过不了多久,天下人便都会知晓太后便是当年陈国的长清公主!”
陈昭若一愣,看着眼前朝云得意的笑,不由得叹了口气,道:“罢了。”
“太后明白便好。”朝云冷笑一声,扭头便要走。
“唉,”陈昭若呼了一口气,被青萝搀扶着站起身来,垂眼看着座下的朝云,道,“你不会天真地以为,今日还能活着走出这宫殿吗?”
朝云停了脚步,回头望向陈昭若,冷笑道:“太后可不要做傻事。”
陈昭若眼里寒光一闪:“放你走,才是做傻事。今日你可以以我真实身份威胁我,来日定然也可以。只要你活着,便是祸害!”
话音刚落,屋内突然冒出了许多甲士,手执长矛将朝云团团围住。
朝云有些慌了,却仍努力保持镇定,向陈昭若道:“太后当真不怕吗?”
陈昭若咬了咬牙:“我平生最恨被人胁迫。”说罢,一抬手,青萝便喊道:“杀!”
甲兵得了命令,数十支冰冷的长矛登时刺向朝云,朝云甚至来不及叫喊一声,便没了气息。甲兵拔出长矛,朝云登时倒地,睁着眼睛,还看向陈昭若的方向。鲜血染红了大殿,陈昭若看着此情此景,险些没能站稳,还好有青萝扶着。
“扔出去,喂狗。”陈昭若的嘴里艰难地吐出这句话。
青萝一愣,小声劝道:“主子,眼下群臣把长乐宫围了个水泄不通,我们这样做,不妥。”
“你以为不扔就好了吗,”陈昭若道,“她身上这么多伤口,一看便知是怎么回事了,你当群臣那么好糊弄吗?”
“主子三思。”
“喂狗!”陈昭若发了疯似地喊道,喊完这一声,她的眼里登时滴下泪来。
青萝无法,打了个手势,便有人把朝云的尸身抬出去了,只留下了地上的一滩血迹。
“把燕王抱来。”陈昭若无力地坐了下来,吩咐道。
青萝会意,便吩咐下去了,然后坐在陈昭若的座边,担心地看着陈昭若。
“我没事。”陈昭若喃喃道。
过了一会儿,去抱周璨的宫人慌慌张张地回来了,跪下哆哆嗦嗦地道:“太、太后。”
“怎么了,这般模样?”青萝问。
“燕王薨逝了。”
“什么?”陈昭若一惊。
宫人去到了燕王的住所,只见周璨已倒在了血泊之中,身上插着一把剑──常姝的剑。
宫人把燕王周璨的尸身和那把剑都抱了来,陈昭若看着那把剑,一眼便认出来了,眼睛一下冷了下来。
“带常氏来。”陈昭若道。
常姝正在自己寝宫内换衣服。她先是听说周琏驾崩,又和陈昭若发生了一些不愉快,再是听说了陈昭若屠了膳房的消息……她今日为着这长乐宫的事,心烦意乱,便躲去了宫中的园子内坐着发了一天的呆,这时候才回了自己的寝殿里。她正换着衣服,忽然听到琴音急匆匆地跑进来:“小姐,太后有请。”
“我不去。”常姝道。
“小姐,”琴音一脸担忧,“这不是能推脱得了的。”
常姝换好一身素衣走了出来,只见琴音身后是两个甲士。常姝一愣,只得跟着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