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姝听着,面色凝重起来。
只听陈昭若接着道:“她从翁主一步一步成为大长公主,在外人眼里,是一段传奇经历。可于她而言,却是亲人自相残杀的血泪史,是家族朽木难雕的无力。她费尽心思想挽救自己的家国天下,可最后却落了个满门被屠。这样的身世,难道不可怜吗?”陈昭若说着,看向远方,眼中似有泪水。
常姝听了,也感慨起来,叹道:“乱世之中,人人都为俎上鱼肉,谁又能独善其身呢?就连这荣宠一时的公主,背后也是说不尽的辛酸苦辣。”
陈昭若听着这话,默默不语。
常姝接着问道:“陈国人是不是很喜欢这个长清公主?”
“为何会这样问?”陈昭若勉强的笑。
常姝有些疑惑:“我只是看你对她好似十分了解,猜想她的经历在陈国一定是家喻户晓。若能家喻户晓,必然有人传唱;若能得人传唱,必然有人拥护。”说着,常姝狡黠地眨了眨眼睛。
陈昭若笑了,道:“我只是同你一样,喜欢听这些茶余饭后的闲谈罢了。刚巧,如你所说,这个长清公主的确是个人人好奇的好谈资。”
两人在外边逛了一天才回了府,常姝买了一堆府里见不到的小吃带了回来,说是要给陈昭若留着。
陈昭若逛累了,早早地便歇下了。可常姝却依旧很精神,便自己去了院子里,坐在秋千上,一荡,又一荡。
“小姐,不早了,快去休息吧。”玉露不知何时冒了出来,对常姝道。
常姝笑着摇了摇头:“我不困,一会再去休息。你若乏了,先去睡吧,我一会自己洗漱就好。”
玉露听了,便退下了。
常姝坐在秋千上,望着天上的明月,脑海里却尽是白天和陈昭若闲聊时的话语。
“长清公主。”她轻轻念着。
只可惜这长清公主与陈国皇室一起被屠了,而下令屠杀陈国皇室的是她的未婚夫周陵宣,执行这个命令的是她的父亲常宴。
她还真想看看这传说中的长清公主是个什么模样。有传言说,长清公主倾国倾城,才情无双,话本里也都是把长清公主当做天仙一般的人物来描述……唉,当真是红颜薄命。
说起来,这长清公主,也只活了一十八岁。
常姝想着,难免又为之一叹。
正出神间,她似乎看见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从院门前走过。常姝一个激灵,飞身而起,翻过墙,落在了那人面前,伸手挡住,喝问道:“是谁在这里鬼鬼祟祟?”
那人见是常姝,登时吓破了胆,转身便要跑,却一不小心把怀里的银子洒了一地。他要捡,却又想逃,纠结一番后,竟“扑通”一声在常姝面前跪了下来,带着哭腔喊道:“小姐恕罪!小姐恕罪!”
常姝细看他面容,才发现是这里府里一个扫地的下人。她又看了看散落一地的碎银子,登时便明白了怎么回事,厉声质问道:“你们又在赌?”
下人战栗地点了点头。他平日里也是这个时候结束赌局,从这院前经过回到自己的处所。可没想到,偏偏今日常姝没有睡下,正好看见他鬼鬼祟祟地回去!
常姝怒极反笑:“上次就在这院子里,我有没有说过,如果再有人没了规矩,下场会是怎样的?”
那人连连叩头,哭喊道:“求小姐不要赶我出府!我还有一大家子要养活!求小姐不要赶我出府!”
“既然知道,为何明知故犯!”
那人没了辩解的话,只是跪在原地哭喊不停:“小的知错了!小的知错了!”
常姝满脸的嫌弃,道:“你快别说了,陈姑娘还在休息。她身体不好,你若惊扰了她,我拿你是问!”
那下人忙闭了嘴,只是不住地磕头。
可陈昭若已经被吵醒了。
“怎么了?”陈昭若的声音响起。
常姝一回头,见陈昭若披了一件衣服便出来了。金风扶着陈昭若,生怕她摔倒。
“阿姝。”
听见陈昭若的呼唤,常姝忙把那人往墙根底下塞,唯恐陈昭若被人瞧了去。她对陈昭若道:“有府中扫地的男子在这里,你还是先回去坐着,我一会进去同你讲。”
陈昭若一愣,点了点头,将要回去,又不放心地道:“现在夜间还是凉,你快些进来,莫着凉了。”
常姝点了点头。她看着陈昭若进了屋,这才带着那下人进了院子,自己坐在石桌边,接着审那下人,道:“说!你们在哪里赌?赌什么?都有谁?”
下人却问:“小的若说了,小姐能饶恕小的吗?”
“哪那么多废话?快说!”常姝不耐烦地喝问道。
下人被吓到了,一股脑的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
常姝听了,又是惊,又是气,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处置了。只是道了一句:“你在这院子里站着,没我的命令,不准离开。”说罢,便进屋去了。
一进屋,只见陈昭若正在烛台下坐着,烛光映在她脸上,颇为动人。常姝三步并作两步到了陈昭若面前坐下。玉露给常姝斟了一杯茶,常姝接过饮了。
陈昭若问:“什么事?”
常姝叹了口气,道:“府中下人私设赌局,屡禁不止。还有的,为了赌资,去偷府里的东西卖钱!这实在叫我头疼。”
“那你是如何处理的?”陈昭若问。
常姝道:“从前是发现之后罚月钱、没收赌资,运气不好的还会挨我一鞭子。如今,是统统赶出去。”
陈昭若细想了想,问了一句:“只有罚,没有赏吗?”
“赏?这有什么可赏的?”常姝颇有些惊讶。
陈昭若淡淡道:“举报者有赏。”又反问道:“府里不会所有人都去赌钱,赌钱的一定是一小部分人?如果人数多了,且不说容易被发现,就说府里也没有那么大的地方供他们赌。”
常姝若有所悟,点了点头:“你说的有理。”又赞叹:“你怎么什么都懂啊!”
只听陈昭若又问:“你在府中可有眼线?”
“眼线?”常姝忙摇摇头,“没有。”
陈昭若叹了口气,道:“若有机会,还是寻那么几个可靠的人做眼线吧。毕竟,这偌大一个将军府,鱼龙混杂,若没有眼线,府里发生什么你都不知道,又何谈管理呢?”
“可我总觉得这样不够光明正大。”常姝道。
陈昭若笑了:“可是那些违背规矩的人总是躲在阴暗处,若一直光明正大,还真的不好找到他们。”
常姝听了,细想了想,觉得有理,便记下了。她抬头看向陈昭若,只觉得她此刻颇有些指点江山的气派,虽然看起来仍是个柔弱女子,但其神采则非常人能比。看着看着,常姝心中竟然一动!
“怎么了?”陈昭若察觉到了常姝的异样,问。
常姝忙低头道:“无妨,就是困了。我要准备歇下了。”说着,忙忙起身。
玉露出言提醒:“小姐,外边还站着一个人呢!”
常姝摆了摆手:“让他且站着。”
8 第8章
第二日一早,常姝便把府中的下人再次召集到了一起,把那赏罚之事说明白了。只是,她着实还没想好要不要去设下眼线,因为她设身处地想了一番,如果有人天天监视她的一举一动还动不动就向上面汇报,那一定烦人的紧。
因此,这眼线之事便搁下了。
陈昭若倒也不介意,毕竟这是常府,不是陈国,自己不好多插手。她只是对常姝说了一句:“如果没有监察,那管理起来定会难上百倍。你可要好好想想。”
常姝只是随意地应下了。
两人依旧照常生活。常媛偶尔也会来这院子里,同两人坐坐。
这日,三人正聚在一处喝茶,忽见常宴大将军的信使来了。常姝把信使请了进来,接过信,又让玉露给了打赏,这才让信使离开。
“长姐,信中说了些什么?”常媛探头问。
常姝一边看,一遍慢慢说道:“父亲先问咱们好不好,又说府中私设赌局成风,定要严厉惩治。父亲还说,他在南方就要把事情处理完了,约莫着这个月中旬就可以班师回京了。”
“那父亲什么时候才能到家?我母亲实在是思念他。”常媛道。
常姝接着往下看,道:“信中没说。不过算算时间,那么多人,还带着那许多陈国宝物,怎么也得一个月吧?”
“唉,还要这么久。”常媛说着叹了口气。
“这……”常姝正看着信,忽然眉头一皱,抬头看向了陈昭若,眼里竟多了一丝悲悯和恐慌。
陈昭若仍是像平日那般脉脉含情地看着常姝,只是见常姝如此,她的眼神中也多了一丝疑虑和谨慎:“信中何如?”
常姝忙笑着掩饰,道:“没什么,没什么。”说着,就把信塞给了玉露,道:“收好了。”
常媛却着急了,却又不敢和常姝直说,便只是在座位上小声地道了一句:“长姐,我,我还没看那信呢。”
“你知道信的内容就是了,何必非要看过呢?”常姝说着,拿起茶杯,侧头避过常媛的视线,饮了一口。
常媛听了,便低下了头。
陈昭若看着常姝这异常慌张的反应,心中疑虑更甚。她微微侧头看向了那拿着信离开的玉露,想瞧瞧她把信放到哪了,却被端来糕点的金风挡住,只得作罢。
“小姐们,这个是奴婢按照上次大小姐从府外带回来的糕点去做的。你们快尝尝,和府外的小吃可有不同?”金风笑道。
陈昭若微笑着,伸手拈起了一块,咬了一小口,便夸赞道:“几乎无异,我很喜欢。”
常姝便笑道:“你若喜欢,便多用些。”又对金风道:“告诉厨房,让他们多尝试做些府外的小吃来,不用做太多,太多会腻,只要平时解个闷就够了。”说着,常姝和陈昭若相视一笑。只可惜,常姝笑得着实不自然,一看便是心中有鬼。
陈昭若也是如此,但陈昭若从来都是如此。
金风应了常姝的话,便忙下去吩咐去了。
陈昭若发现常媛还没尝,便把盘子轻轻向常媛的方向推了一推,微笑道:“表妹,你也试试。”
常媛却犹豫地看了看常姝。常姝也笑了,道:“你莫要如此拘谨。陈姨娘平日里不让你跟我出府去逛,怎么,难道连府里效仿外边的吃食你都不敢吃吗?”
常媛听了,忙拿起一个,小心地尝了一口。
看着常媛如此反应,常姝欣慰地笑了。可陈昭若却没心思享受这闺阁女儿的闲谈时光,她还惦念着常宴的信。
信中究竟写了什么,才能让常姝一下子变了眼神、举止无措?
常姝这人,哪里都好,就是一点,她心里永远藏不住事。她是喜是怒,只要看她表情,便知道了;若她的表情有一丁点的不自然,便说明她心中有事了。
而陈昭若恰恰相反,她永远是微笑着,温柔地注视着别人,可却总是给人一种疏离感。她一向如此,温婉却又清冷,也因此,总是让人捉摸不透。
这日,常姝又在外舞剑,玉露也在外边看着,金风早就出去了。又因常姝不喜欢太多人围着,所以这院中本来就没几个下人。此时的屋中,只剩了陈昭若一个。
陈昭若说自己困乏了,想在屋中多歇歇,因此没出去陪常姝。她本躺在榻上假寐,听见那边常姝开始舞剑了,她就坐了起来,朝外边看了一眼。玉露仍十分专心地看着常姝舞剑,而金风也还没回来。于是,陈昭若就十分自然地起了身,到了记忆中玉露放书信的柜子前。
因这屋里本没什么贵重物品,常姝自己的贵重东西又都在大火中毁了,因此这些柜门都没有上锁。陈昭若仔细打量了一番,然后准确地找到了那个柜门。
“这柜子都积灰了,也未免太好找了些。”陈昭若想着,打开了那个柜门。
里面果然是那封信。
陈昭若微微一笑,拿出那信,小心翼翼地打开看了,看到最后,不禁轻笑着摇头。
“陈氏女性情古怪,行为无状,府中众人不得与之亲近。若陈氏女有怪异之举,不论是否危及他人,大可直接幽闭,与之隔绝。”信中这样写着。
也难怪常姝那般神情了。常姝是个善良的人,而常宴此话未免太重。常姝待陈昭若亲近,又如何能直接在众人面前说出信的内容呢?说出来后,陈昭若又会面临怎样的眼光呢?更何况,陈昭若是以陈姨娘侄女的身份在常家住下的,而众人本就不待见陈姨娘,连常媛都深受其扰。若是让常媛听见自己的父亲这般评价自己母亲家的亲戚,岂不又会多想?
“常大将军,你还真是不放心我,”陈昭若心中轻笑,“既然这样不放心,当时又何必放过我?让我死了,岂不干净?”
想着,陈昭若把信放回了那柜子,转身轻轻走到窗前,推开窗子,露出了一个较大的缝隙,看常姝舞剑。
“也难为你,这样顾及我的心情。”陈昭若心中默默道。
金风回来了,手里还提着几包药。她先回来对常姝道:“小姐,赵郎中昨儿诊完脉后,回去又给陈姑娘开了个新方子。”
常姝停了下来,收了剑,看了眼那两包药,皱了下眉:“怎么还要用这么多药?”
金风叹了口气:“赵郎中说陈姑娘身子弱,一时半会调理不好,只能一直喝药,慢慢调理了。”又道:“赵郎中还说,陈姑娘忧思疑虑过度,若想养好,还需她自己放宽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