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姝听了这话,颇有些不快,但还是点了点头,带着常辉走进屋,对柳怀远道:“侯爷,请容我引见。这位是车骑将军。”
常辉上前行了一礼,道:“见过侯爷。”
柳怀远也回了一礼。
常姝便在此时恰到好处地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常姝并不开心。她带着玉露,独自走在花园中,满脑子都是常辉方才的什么“抛头露面,惹人非议”的话。她越想越气,自己忍不住嘟囔:“一边要我像男子一样打理家事、交往应酬,一边又让我如女子一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做个针线活摆出个淑女样……天下间哪里有这等好事?你们拿剑的手若能拈得了绣花针,我才服你们。”
玉露听了自家小姐的牢骚却忍不住“噗嗤”一笑。
“你笑什么?”常姝停了下来,回头,瞪着眼睛看向玉露。
玉露忙摆摆手:“奴婢没笑。”
“我分明听见了。”
“那是厨房的猪叫。”
常姝一时语塞,半晌才无奈笑道:“你为了不挨骂还真是费尽心思。”
玉露却笑得更灿烂了。
“走吧,回去,歇一歇。”常姝有些疲惫了,转过身就要走。
“等等,小姐!”
“又怎么啦?”常姝有些不耐烦。
“那里躺着一个人!”
常姝沿着玉露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一个蓝色的衣角从树后面露出来。
“昭若!”常姝叫了一声,便朝那人的方向奔去,过去一看,果然是陈昭若。
陈昭若面色惨白,昏厥在地。
“快去叫赵郎中!让他去咱们的院子!”常姝忙对玉露道。
玉露有些无措,点了点头,忙去了。
常姝这边忙背起陈昭若,向那小院去了。
黄昏时分,陈昭若才醒来。
常姝叫陈昭若醒了,忙唤赵郎中道:“赵郎中,陈姑娘醒了!”
赵郎中忙捧着一碗药走了来,对陈昭若道:“姑娘先把这药服下。”
陈昭若也没问什么,乖乖地喝下药了。
“你可吓死我了。”常姝拉着陈昭若的手,道。
“我怎么了?”陈昭若仍很虚弱。
赵郎中道:“姑娘中了暑气,昏厥在地。幸而小姐发现的及时。”又道:“我已开了副药方,给了金风姑娘了。姑娘身子弱,一定要好好调理才是。”
陈昭若点了点头,声音微弱:“多谢赵郎中了。”
“你怎么会在花园里,还不带着金风?”常姝关切地问。
陈昭若强做出笑容,道:“你出去了,我想着也该去探望姑姑和阿媛。金风在忙,我也不习惯有人跟着,因而独自出门了。”很显然,这又是谎话。
“你啊……”常姝叹了口气,“你身子弱,以后可不能这般大意了。”
陈昭若乖巧地点了点头,眼里却分明有一丝苦涩。
她今日出门,是因为听说柳怀远来了。
陈国有负于柳家,她心里也是愧疚的。再加上,柳怀远是她的幼时玩伴,他二人是常人眼里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她真的很想去瞧瞧他。
顺便,听听他说了些什么,看看他以后能不能为自己所用。
毕竟,一切都要早做打算。
可时运不济,她刚到偏厅附近,就遇见了刚跑马回来的常辉。
常辉看见她,脸色一下子冷了下来,冲了过来捏着她的胳膊就把她拉到了偏僻处,将她的背重重地撞在墙上。很疼,她强忍着不痛呼出声。
“我警告过你,不要在这大将军府兴风作浪。”常辉恶狠狠地道。
陈昭若轻轻喘着气,看向常辉,竟然笑了,对他道:“你能如何?”她的笑容里满是那种高高在上满不在乎的轻蔑,和平日里温婉的笑截然不同。
“我从陈国宫人那里听说过一些你的事,比如那个冷宫里自杀的妃嫔,”常辉顿了顿,满脸厌恶地看着陈昭若,道,“你是什么样的货色我心里清楚的很。但是,我妹妹,她还不知道吧?”
“你想怎样?”陈昭若显然是被触痛了什么回忆,咬牙问道。
“离我妹妹远一点。她很干净,和你不同。”常辉道。
“她和这世上所有人都不同。”陈昭若垂了眼,道。
然后,两人便听见了常姝开门出来的声音。常辉忙松开陈昭若,去同常姝说话了。
陈昭若呆呆地站在原地。她没想到,常辉会知道那件事,还以此威胁她。
她呆呆地转身,从隐蔽处走了,可心情却是激荡难平。穿过花园时,她终于撑不住这烈日,也受不住自己内心的煎熬,一下子晕倒在地上了。
常姝看着病榻上的陈昭若,颇有些心疼。正要说话,却见玉露急忙忙地跑了进来,满脸喜色地对常姝道:“小姐,圣旨来了!”
“圣旨?怎么这时候来了?”
“传旨大臣说,是喜事!”
“喜事?喜事!”
常姝明白了这份圣旨对于自己的意义,起身就要往外走。
“阿姝……”
她听见陈昭若在唤她。她回了头,正对上她的眸子。
“恭喜。”陈昭若虽是笑着,但眼中分明带泪。
“同喜!”常姝这时候倒也不害臊,回了一句,便忙笑着出门了。
“他配不上你,”陈昭若看着她的背影,心中想道,“我也是。”
14 第14章
常姝带着玉露,一路小跑至中门前,躲在了树后,只见常家有官职之人已都着朝服跪在中门之前,等着宣旨大臣降旨。
“……兹有大将军之长女常氏,敏慧娴雅,端庄淑德,着,册封为后,为天下之母仪。钦此!”
常姝在一旁听着,脸上虽是笑着,但眼眶不由得湿润了。这虽是个不太正式的很突然的宣旨,但是这个自小的梦境,终于要成真了。
宣旨大臣念完后,只见常宴伸出双手接过圣旨,道了一句:“臣领旨谢恩!”然后便要起身。
“大将军莫急,”宣旨大臣满脸堆笑,指了指一旁的另一份圣旨,道,“双喜临门。”
常宴有些摸不着头脑,只见宣旨大臣拿过了另一份,展开来念:“……兹有女陈氏昭若,静容婉柔,丽质轻灵,风华幽静,淑慎性成,柔嘉维则,深慰朕心。着即册封为婕妤,视上卿,爵比列侯。钦此!”
常姝愣住了,笑容凝固在了脸上,又慢慢地消失了。
“这!”常宴不由得叫了一声,抬起头来看着那宣旨大臣,却不接旨。
“大将军,接旨啊!”宣旨大臣出声提醒。
常宴看着那宣旨大臣,犹豫了一番,还是俯下身子,伸出了手:“谢主隆恩。”
常姝呆呆地望着眼前那些人,看着那些影影绰绰的身影慢慢散去,看着那已落入西山的太阳渐渐失去它所有的光辉。她恍惚起来,却听玉露在耳边轻声唤道:“小姐?宣旨大臣已走了。”
常姝慢慢回头看向玉露,发问道:“第二道圣旨,是册封陈姑娘的吗?”
玉露脸上显现出不平之意,低下头,“嗯”了一声,又抬头对着常姝埋怨:“小姐,我早说过,她居心不正。一个孤女,家里从前还是低贱的商贾,如今又只有一个做妾的姑姑,她自然是要想尽办法往上爬。小姐,你看她平日里虽然一副孤高的模样,可背地里,不知是怎样低贱的人物呢!”
常姝似乎回过神来,但却好似完全没听见玉露的埋怨,仍沉浸在知道这个消息的巨大的震惊之中。她慢慢转过身子,抬起脚就要回去,一边走一边道:“册封她也好,也好……”
一点都不好。
怎么突然间,感觉一切都变了?周陵宣为何会册封陈昭若?为何她一点都没有察觉?这一切都是在她眼皮子底下发生的啊!
是,她不是那种适合做皇后的人,她没有那种大气包容的胸怀,她只想要自己所爱之人只属于她一人!她是个标准的妒妇。从前,她不在宫中,看不见宫里那些美人,还可以自欺欺人,可如今这一切,就真真切切地发生在她眼皮子底下……她震惊,她难过,心中五味杂陈。
她终于明白,为何近年来很少踏足大将军府的周陵宣会在这些日子频繁私访,她本以为他终于闲下来了,可以时常探望她,却没想到醉翁之意不在酒。
可笑,当真可笑!
她如今真的很想策马闯进皇宫,问问周陵宣,问问她在他心目中究竟算什么?
可她不能。周陵宣,可是大周的天子啊!
她只能忍着。
她失魂落魄地走着,脑子里一团乱麻。可不远处的争吵声就这样传进了她的耳朵里。
“父亲!你莫要拦我!”这是常辉的声音。
“逆子!你难道要害死常家一家老小吗?”这是常宴的声音。
“顾不得那么多了!那可是个祸害!”常辉的声音先传来,接着,便是马的嘶鸣声,只见常辉骑着马从马厩方向冲了过来。
“哥!”常姝叫道。
“阿姝!”常辉停了下来,回了一句,“哥哥去给你出气!”说罢,又狠狠地一挥马鞭,向府外冲去。
“逆子!你给我回来!”常宴气得大喊。
“哥!”常姝叫了一声,来不及多想,忙跑到了马厩,随便拉出一匹马,翻身上马,奔向府外。
“孽障!孽障!”常宴气得捶胸顿足,破口大骂。
“还不快去把这两个孽障追回来!”常宴对下人吩咐道。
下人忙道了个“是”,纷纷骑上马出门追去了。
常宴看着一群人离去的方向,叹了口气,自己拿了剑,便径直向陈昭若的院子去了。
常姝一路策马狂奔,终于在宫门附近追上了常辉。
“大哥!”常姝一边叫着,一边不管不顾地把马横在了常辉面前。
常辉忙勒紧缰绳,马蹄高高抬起,复又落下。他急得冲常姝大喊:“你不要命了!”
“你才是不要命了!”常姝也大声喊了回去,可说完却又哽咽了。
“阿姝……”常辉看妹妹如此,不禁心疼起来,声音柔和了许多。
“你是要闯宫吗?”常姝抬起头,红着眼问他。
“我必须去!”常辉十分坚定。
“你去,能改变什么?”常姝苦笑,“圣旨已经下了。”
“不,妹妹,你不知道,那陈姑娘绝对不能进宫!”常辉急道。
常姝哽咽了一下,红着眼睛反问:“为何不能?他是皇帝啊!他要纳妃,合情合理,你怎么可以就这样闯宫去质问他?”
“他是皇帝又如何?难道就让我看着你受辱吗?那小子他不是个东西!坐上皇位了,便把小时候的事都忘了!他说过要一心一意待你,可如今,却又在你眼底下做这种勾当……”常辉骂道。
“常辉!”常姝终于忍不住了,吼了一声,打断了了常辉,只见常辉立马安静了下来。
“阿姝,你不知道,那陈昭若真的不能进宫……她就是个祸水!”常辉言辞恳切。
“大哥,我今天已经够狼狈了,我不想在这宫门附近和你拉扯,”常姝低头苦笑道,“我们,回去吧。”
“阿姝……”
“回去吧。”常姝无力地说道。
府中追赶他二人的下人也都赶到了。常辉看看周围,无奈地叹了口气,调转马头,和常姝一起,向大将军府的方向行进。
“阿姝,”常辉轻声道,“以后的日子,不会像从前了。”
“大哥,我都明白,”常姝低头道,“我想要的,这辈子都不会得到了。”
她想要的,无非是得一良人,一生一世,一心一意。
“我只恨自己这个兄长没用,不能保护你,”常辉说着,侧头看向常姝,“你是我在这个世上最亲的人了。”
“大哥,多谢了。”
等到回了府,却见玉露已在门前等候。
常姝下了马,玉露忙上前扶住她。常姝有些呆滞地看着前方,一边走一边吩咐道:“回去收拾东西,咱们搬回去,不在那住了。”
“小姐,从前的屋子虽已翻修好了,但里面空荡荡的,这么回去也不方便,”玉露道,“不如让陈姨娘把她侄女接到她那入住,咱们依旧住那院子。”
常姝摆了摆手,十分无力地说道:“她……她身子不好,要静养。陈姨娘那,不适合她。”
“小姐!怎么都这时候了,你还为她着想啊!”玉露十分不满。
常姝摆了摆手,仍是固执地说道:“我们,搬出去。”
常辉在一旁听见了她们的话,便道:“哪里有鸠占鹊巢之理?”
常姝道:“大哥,你还是先去向父亲请罪吧。这边的事,我能料理。”
“你可以吗?”
“可以。”
常辉见她如此,也只得听从了,便问一旁下人:“大将军在何处?”
下人惶惶不安地说道:“大将军提着剑,去寻陈姑娘了。”
“什么?提着剑去的?”常姝一惊。
“该!”常辉骂道。玉露在一旁悄悄点了点头。
常姝看了看玉露,又看了看常辉,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跺了跺脚,又急忙向那小院寻去了。
且说陈昭若独自在榻上假寐,满脑子都是常姝。正想着,忽然见金风从外边急急忙忙地跑了过来,对陈昭若道:“陈姑娘,方才皇上下了两道旨,一道封后,另一道册你为婕妤!”
陈昭若一愣,睁开眼睛,强撑着坐了起来,问金风:“阿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