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风道:“奴婢不知。宣旨公公刚走,想来,大小姐应该过会才会回来。”
陈昭若听了,不由得低头苦笑,轻声说道:“以她的性子,怕是不会回来了。”
陈昭若是想入宫,可没想到,会是以这样的方式。她没想到周陵宣竟然会同时下两道圣旨,封后之后便是册妃。在常人眼里或许没什么,可周陵宣深知常姝,这摆明了是给常姝没脸。
若是换个法子,或许,常姝还能忍得住。
想到常姝,陈昭若捏紧了衣角。
“嘭!”门不知被谁踹开了。
陈昭若抬头望去,只见是常宴绕过屏风,提剑而来。
“见过大将军。”陈昭若看似恭敬。
“退下。”常宴对金风道。金凤停了,看见常宴面色不善,犹豫了一下,还是退出去了。
“你到底想做什么!”常宴极力压抑着自己的怒火,不知从哪拿出了那圣旨,狠狠地扔在了陈昭若脸上。
陈昭若倒也不恼。她调整了下坐姿,让自己可以更舒服些,然后捡起了榻边那圣旨,展开来看,竟然露出了一丝轻笑:“我想做什么?我想让周陵宣,血债血偿罢了。”
“哗”的一声,常宴抽出了自己的宝剑,直对着陈昭若的脖颈。
陈昭若也不惧怕,挺胸昂首,直视着常宴的眼睛。这一刻,她仿佛又是那个陈国的监国公主了。
“常大将军放心,你既然放了我,我也记在心里,我行事也会顾及到常家,绝不会牵连你们。”陈昭若道。
“我放你一条生路,可不是让你做这个的!”
“或许你当初就不该放过我。让我堂堂正正地以我该有的身份死去,总好过如今同蝼蚁一般地活着,”陈昭若说着,嘴角微微勾起,眼里却是无尽的悲凉,“我本可以为兰摧玉折,你却让我做萧敷艾荣。”
一时沉默。
“阿辉说得对,你终究是个祸水。”常宴先开口道。
陈昭若听了,轻蔑一笑:“抬举了。”
常宴慢慢放下剑,凝视着陈昭若,道:“你可知我当初为何悄悄救下你?”
陈昭若似乎从他眼里看到了旧时的光辉。她道:“来到常府之后,便猜到了几分。我那日弹的筝,是血檀木做的,和常府里的一样,”她说着,抬眼看向常宴,“我让你想起了你的夫人?”
常宴摇了摇头:“不完全是。你还让我想起了我的女儿,你和阿姝年龄相仿。那日我走进祠堂,看见你要饮鸩,我便想起了她。我也是有女儿的人,若是我的女儿在这个年龄死于非命……”他说着,停了下来。
陈昭若听了,也垂下了眼。
“可你一点都不像!你这个蛇蝎女子,我没想到,我冒天下之大不韪救下你,却是害了她!”常宴的语气变得凶狠起来。
“你就不该动那一时的恻隐之心。”陈昭若道。
“是,我也后悔了,”常宴说着,把剑扔给陈昭若,“你自尽吧。”
“用剑吗?这个死法也太招摇了,我以为你会毒死我或者推我入井,这样也好推脱。”陈昭若道。
常宴只是静静地看着陈昭若,并不说话。
陈昭若看着那剑,慢慢拾起,却不动手,只是轻轻抚摸着剑身,嘲讽道:“可笑。”
“可笑什么?”常宴问。
“可笑常家已大祸临头,却还不自知,”她抬起头看着常宴,“周陵宣已忌惮你们多时了。只是他羽翼未丰,因此才总用这些让人难堪的小把戏来羞辱阿姝,羞辱常家。明面上给常家万般荣宠,实际上却是把你们放在火堆上炙烤。等到你们引起朝中群臣不满之时,他就该下手了。”
“你莫要挑拨离间!”
“挑拨?我可是在救你们,”陈昭若的话语依旧平淡,但语气里却有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常大将军常年征战在外,于庙堂之事多有不通,就更难知晓这少年天子如今的心性了。”
“花言巧语。”
陈昭若全然不理会常宴,只是自顾自地接着道:“更可笑的是,你如今竟然还想出了一个更快把常家推向绝路的法子。常大将军,我知道,你想在我进宫之前就了结了我,以绝后患。可妾身如今已被册封为婕妤,若不明不白地死在府上,难保周陵宣不会借此小题大做,你又何苦上赶着将把柄递到别人手里呢?”
常宴的表情更加凝重了。他微微思忖一瞬,便有了答案。
“常某誓死效忠大周。若能换取大周天下平安,常某一家安危,又算得了什么?”
“常大将军这时候还真是忠心耿耿。”陈昭若冷笑。
“你,自尽吧。”
15 第15章
陈昭若拿起剑,只是看着那剑冷笑,却不动手。
“父亲!”伴随着常姝的呼喊,门打开了。
常宴听见常姝来了,趁着她还没转过屏风,忙一把夺过陈昭若手里的剑。他不想让常姝知道这些。
常姝在此刻来到了两人的面前。她红着眼睛,看向常宴,又看了看常宴手里的剑,道:“父亲,你这是做什么?”
陈昭若低下了头。
常宴一时语塞,只得摆出了一副为父者的威严,道:“出去。”
常姝迎上他的目光,道:“父亲,我如今已被册为皇后,陈姑娘也被册为婕妤。论礼,你着实不该带着兵刃出现在我二人面前。”
“阿姝……”陈昭若轻唤了一句。
“谁允许你插嘴的!”常姝回头,对陈昭若厉声吼道。
陈昭若一愣,低下头,道:“妾身失礼了。”
常姝又看向常宴,一字一顿地道:“父亲,现在,孤请你出去。”
常宴也动了气,眼里眉间仿佛都在怒斥常姝这个不肖女,可他如今却也只能应一句“是”,然后一甩袖子,气哄哄地走了。
“都下去吧。”常姝对玉露和金风道。玉露和金风忙退了下去,把门关严了。
常姝背对着陈昭若,沉默良久,终于开口,声音冰冷:“你没什么想说的吗?”
“对不起。”陈昭若道。
“对不起?”常姝冷笑,转身看向陈昭若,极力地克制着自己的感情,“我要听的不是这个!”
“可我要说的只有这个。”陈昭若只觉自己眼眶发酸,不由得低下头,避开常姝的视线。
常姝轻轻苦笑,不自觉地往后退了几步,声音已有些沙哑:“我把你当作相逢恨晚的知己朋友,你该知道陵宣对于我的意义。别人,我可以装作视而不见;可你和他、你们两个,叫我连自欺欺人都难。你,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你如今怎么只会说这一句话了!”常姝说着,眼泪不由自主地掉了下来。她迅速地用手掌抹去,看向别处,努力地维持着自己在陈昭若面前仅存的尊严。
“我不想伤你,”陈昭若终于说了一句别的,她缓缓抬起头,看着常姝,声音发颤,“如果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人是我想真心保护的,那就是你。”
“是吗?”常姝冷笑,“保护?”
陈昭若一时不知该怎样说,她方才和常宴说话时的那股子伶牙俐齿的劲全消失了。她低了头,道:“我知道我对不起你,如今说什么都于事无补。但阿姝,你要记住,你对我而言意义非凡,你是……你是……”
“是什么?”
“你是我的救命恩人,若不是你,我早就死在这间房子里了,”陈昭若也极力压抑着自己想说的话,说到这里,却又抬头苦笑着问她,“不过,你现在一定后悔救我了。”
常姝一时凝噎,她叹了口气,道:“我是不会后悔救人的。”说罢,转身就要走。
“阿姝!”陈昭若忙叫住了她,“我亏欠你良多,我会尽力弥补的。”
“免了。”常姝冷冷地道了一句,红着双眼,快步离开了这间房子。
陈昭若呆呆地坐在榻上,一时失神。
那一夜,常姝便从院子里搬出来了,她带走了自己所有的东西。玉露本来还想着把常姝送给陈昭若的筝也要回来,可常姝否了。
“既已给她,便是她的了,”常姝道,“只盼她在看到那筝的时候,还能记得一开始的事情。”
常姝被封后,陈昭若被册为妃子,整个常府里最开心的,应当就是常媛了。毕竟从此以后,她的姐姐是皇后,表姐是婕妤,她也会嫁给丞相之子,这是怎样的荣耀啊!
可陈姨娘就不是这样开心了,她反而郁郁寡欢起来。
常媛也曾问过陈姨娘不开心的原因,陈姨娘却总是避重就轻。常媛心里存了疑,却没有去深究。
说来奇怪,似乎除了常媛,整个常府在听到了这等好消息后,都没有出现预料中的欢欣。几个主子自不必说,下人也因陈昭若被册妃而紧张起来。毕竟,从前他们可是怠慢过陈昭若的。
而陈昭若这一边却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动静,似乎她只是在安静地等待着大周天子派人来接她进宫。而常姝这边也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平静的不太正常。除了两人自宣旨那日后再也没见过面外,其余一切如常。
大婚之期定在了八月一日,正适合完婚。按照周陵宣的打算,他是要把常姝和陈昭若,在那一天,一前一后地接入宫中去。常府上下为此忙的是昏头转向,生怕出了一点差错。
七月的最后一晚,六礼已完五礼,只差亲迎。
常姝端坐在椅子上,心不在焉地听着一旁的老宫女方姑姑嘱咐那些婚礼上的繁文缛节。这些事情,常姝已听了不下八十遍了,早已烂熟于心。
“明日的迎亲使是宁王殿下,到时候……”方姑姑正说着,却听外边有人喊道:“小姐,陈姑娘求见。”这是金风的声音。
方姑姑便皱了眉:“怎么又来了?也忒不知礼数。”
玉露对常姝道:“小姐,奴婢出去让她们走?”
常姝只是低头不语。
玉露见了,便要出去,却听常姝在身后道:“让她们进来吧。”
方姑姑有些不满:“恕老奴直言,小姐明日便是真正的皇后了,此刻不该见这些人。”
常姝苦笑:“是啊,最后一次以平常人的身份见她了。”
玉露听了不敢多言,忙开门去请陈昭若和金风进来了。
“方姑姑,你也该歇着了,明日还有的忙呢。”常姝看着陈昭若进来,对方姑姑道。
方姑姑知道自己在这里也是不合时宜,便带着一屋子的人退下了。
“阿姝,你终于肯见我了。”陈昭若凝视着常姝,眼里尽是专注的深情。
但显然,常姝是不会注意到的。常姝别过头去,语气冰冷,道:“你来找我做什么?”
陈昭若从金风手里接过一个檀木盒,送到了常姝面前,不动声色地换了称呼,道:“妾身想把这个送给你。”
常姝只看了一眼那盒子,便知道里面是什么了。
“拿回去吧,我不要。”常姝道。
陈昭若低头道:“妾身知道这么做失礼了,这本就是小姐送给妾身的,妾身怎么能再送还回去呢?可这是妾身最好的东西了。明日是封后大典,妾身知道这对小姐来说意义非凡,”她说着,声音发颤,又将那盒子送到了常姝面前,补了一句,“这样好的镯子,如今只有小姐有资格戴上。也算是,妾身的一番心意。”
“我说了我不要!”常姝急了,一边说着,一边挥手想把陈昭若的手拨开,却没想到她力气太大,陈昭若又没拿稳,那盒子便飞了出去!
盒子摔在地上,里面的白玉镯也掉了出来,碎成两块。
常姝见了此景,也愣住了,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好。
“妾身失礼了。”陈昭若看着地上摔碎的玉镯,轻声说着,笑容苦涩。她走上前去,小心地捡起了那碎成两瓣的玉镯,装进了那黑檀木盒中,封好了。
“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常姝低下头道。
“小姐不用向妾身说对不起,是妾身对不起你,”陈昭若看着手中的盒子,鼻头发酸,险些掉下泪来,又换回了从前的称呼,“阿姝,我真的,不想失去你。可我如今,已别无他法。”
常姝听了也是心酸。她一遍一遍地劝告自己,在这件事上,她没资格生气。她是未来的皇后,六宫之主,就要有容人之量。况且,纳妃这种事情,责任一向在于皇帝。可她却控制不住地生气,气周陵宣,气陈昭若,也气自己……与其说她这些日子回避陈昭若,是因为她恨陈昭若和自己的心上人不清不楚,不如说是,她不知道该怎样面对这个局面,不知该怎样面对陈昭若。她一向如此,若真是遇上让她左右为难的事了,她便只想着逃避了。
“夜深了,你回去吧,”常姝说着,可没忍住还是补了一句,“你身子弱,熬不住的。”
陈昭若听了最后那句话,眼中似乎又有了光彩,可她的视线仍旧停留在那黑檀木盒之上。她轻轻点了点头,捧着那盒子就要出门。
“昭若!”常姝忽然起身,叫住了她。
陈昭若站住了,轻轻侧身,看向常姝。
“今日一过,你我便要入宫了。宫中多是纷扰凶险,从前那些日子,便再回不去了。”常姝说着,眼神凄凉起来。
“妾身明白,”陈昭若垂眼苦笑,“是妾身痴心妄想了。世间,安有两全之法?既选择了一条险路,又怎么能轻易折回,去另一条呢?”
“你后悔吗?”常姝不知为何,竟问了这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