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应声挂断,夏白焰的肾上腺激素骤然飙升,这是她两年来第一次收到沈慎微的指示,这也意味着家主此刻的精神状况十分危险。
两年前的夏白焰之所以能走到沈清徽面前被选中,正是因为她在各种紧急情况下的应对能力达到同期最高。
她存在的最大价值从来不是当沈清徽的司机或保镖,而是为了今天这一刻。
中央扶手箱里放着每日一换的止痛片和三支镇定剂,这些都是为随时可能情绪崩溃的沈清徽准备的药物,只有当事人不知道。
“家主。”她提高音量,尝试吸引唇已经被咬出血,一直在发抖的女生的注意力:“小懿再派其他人去接吗?”
这句话她重复了好几遍,一遍比一遍急切。
终于,后视镜里沈清徽撩起眼皮看她,黑瞳里暗潮涌动,她许久没有应声,似乎听见了夏白焰在说什么,又似乎没有。
如凝望深渊,夏白焰只觉窒息,握着方向盘的手指攥地发白,她最后问了一遍:“小懿要让其他人去接吗?”
小懿?小懿是谁……
沈清徽的胸口一阵钝痛,混沌的意识破开一道口子,她头痛欲裂:“小懿……懿。”
她想要举手揉揉太阳穴,手里的异样让她低下头,手心里是一只被捏到不成原样的龙猫挂饰,那是沈懿给她挂到书包上的,和她自己用的是同款。
她低声呢喃:“阿懿,宝宝。”
一些记忆重新占据她正被负面情绪撕裂的脑海,小学放学比初中要早一点,她提前请假准备去接阿懿回家。
沈清徽还要接沈懿回家。
阿懿还在等着她。
“白焰。”似猝然从噩梦中惊醒,她垂了垂眼睫,用手背盖住双眼。
“家主?”夏白焰心惊,她随时准备停车。
片刻后,疲惫又低哑的声音传来:“掉头去梧桐小学,你还有十一分钟。”
该死的人早死晚死都得死,不急一时。
其他小朋友有家长接,她的小朋友也要有。
“明白。”夏白焰这时才发觉自己的后背被汗透了,再看时间,距离她调整路线不到十五分钟,她却觉得自己已经走过一轮生死。
梧桐小学的门口等着许多家长,他们有序地站在指定的区域等孩子放学。
“阿懿,我妈妈来接我了,再见。”
“再见。”
身边的小朋友一个接一个离开,沈懿在门口踮起脚往人群里望。她知道初中比小学放学晚,早上白焰姐姐说,要她放学后在校门口等,先接她再接家主,她想快点上车去见清徽。
正找着人,她眼前骤然一黑,沈懿惊恐地抓住覆在眼睛上的手,是遇到拐卖小孩的坏人了吗?
她想要大声呼救,耳边熟悉的声音让她镇静下来,“阿懿。”来人低笑:“猜猜我是谁?”
是她的渴望,是她的念想。
“清徽!”沈懿转过身,扑进沈清徽怀里,熟悉的冷香将她包围,让她安心:“你来了呀。”
沈清徽取下她的书包,将女孩抱起来,她摸摸沈懿的头:“我来接你回家。”
她看起来依旧体面、温柔,看不出一刻钟前的狰狞与失控。她惯会伪装,伪装成正常人的样子,然后在每个深夜里,与这具皮囊下的怪物相视。
沈懿的眸被欢喜浸过,变得更加干净漂亮,她仰起脸,表情却突然僵硬了。
正在走路的沈清徽察觉不对,低头问她:“阿懿?”
“你的唇上有血。”沈懿秀气的眉往内蹙。
本就薄而艳的唇瓣染上血后像迷人的蔷薇,沈清徽生出几分心虚,她只顾隐藏好自己的情绪,竟然忘记处理好唇上的血迹。沈懿不该看到这些血腥与肮脏,她些许懊恼。
忽然,带着甜味的气息落在她的唇上。沈清徽眼瞳微震,沈懿捧着她的脸,认真地说:“呼呼就不疼了。”
她哑然失笑,眸中所视的淡红血色如潮褪去,困在心里的怪物得到安抚,回到深渊里蛰伏。
沈懿是唯一能治疗她的药,沈清徽早该知道。
车里,女孩趴在沈清徽腿上,开心地与她分享今天在学校里发生的事,沈清徽专心听着,当听到女孩说自己的同桌是沈灿时,她的眼尾勾了勾。
沈懿偶尔会在无意间向她提到自己在集装箱里的生活,吃的东西,交的朋友,数的日子。于是沈清徽自然也知道那段因为一颗糖结下的友谊,虽然沈懿从来没有主动问过她什么,但是她知道沈懿挂心她的朋友。
沈懿分到那个班是她有意为之,比起转述,她更想沈懿亲眼看到曾经的朋友过得很好,让她可以放心。
沈懿天真善良,有一颗干净柔软的心肠,那是沈清徽曾经拥有又猝然失去的东西,她想要保护好她。
“摸耳朵是表达喜欢的方式吗?”沈懿摇她的手,语气有些不解。
沈清徽回神,她问:“阿懿为什么这样问?”
沈懿在她怀里拱了拱:“下课后,好多人来摸猫咪老师的耳朵,她们说这是因为她们喜欢猫咪老师。”
沈懿的书包很可爱,同龄人觉得新鲜,征求过她的意见后就来摸耳朵。
沈清徽设想过沈懿问这个问题的初衷,甚至想到了最坏的一种情况,唯独没有想到是这个原因,她喉咙滚动:“她们说的对。”
“可如果是你,你只能给喜欢的人摸耳朵,不是别人喜欢你就能摸你耳朵,明白吗?”身体接触的界限要时刻明确,她不能让沈懿被人欺负了去,
“清徽。”原来是这样,这样是喜欢。沈懿想到什么难为情的事,白皙的脸蛋染上红,她声音细细:“那你摸摸我的耳朵呀。”
她在委婉的表达喜欢她。
沈清徽的胸口传来一记闷响,她半眯眼,如沈懿所愿摸上娇小玲珑的耳朵,指腹下的触感温软舒适,她低头亲了亲,沈懿的脸就烫地像发烧了一样。
呵,害羞的小家伙。
第18章 余孽
18、余孽
沈清徽心里装着事,晚上吃饭心不在焉,叶糜在桌边几次想说话,都被她用冰凉的眼神制止。
“阿懿,沈宅出了点事,我需要回去一趟,可能要好几天才能回来。”沈清徽给洗完澡睡在床上的小人盖好被子,她俯下身摸摸沈懿的额头,眼含歉意:“这周六你也不用和白焰姐姐回沈宅了。”
今天是周一,沈懿明天还要上学,沈清徽不愿意让沈懿来回奔波,何况即将在沈宅发生的那些事,她不想让现在的沈懿知情,沈懿留在这里是最好的选择。
沈懿陷在被子里,显得脸小小的,一对能摄魂的眸子凝在沈清徽身上,万分的依赖与不舍都藏在其中。
她伸出一只手,轻轻扯动沈清徽的衣角:“那……我可以给你打电话吗?”
她没有问原因,也没有要解释,可她害怕她与沈清徽这短暂又漫长的分别,让黑暗将她伺机吞没。得到过汹涌又热烈的爱意以后,人难免会变得患得患失。
“当然。”沈清徽爱怜地亲亲她的脸蛋:“只要你有时间,随时可以给我打电话。”
她调暗床头灯,五官越加柔和:“糜姐姐会在家里陪着你,晚上阿懿害怕的话可以去和她睡。早上白焰姐姐送你去上学,放学后我会和你视频通话。你要什么就和白焰姐姐说,她都会想办法满足你。”
说到这,沈清徽停下来,想了想还有什么是自己没有交代的事。
陡然,她捕捉到一句话。
“我会想你。”沈懿的嗓音细如外面的风声,不仔细听就会被人漏掉。
沈清徽一阵恍然,反应过来后轻笑:“我会很想你。”
“乖宝宝,晚安。”
直到把沈懿哄睡后,沈清徽才换了身衣服走出卧室。叶糜靠在墙边站着,看到她出门,直起身问:“阿懿睡了?”
“嗯,睡了。”沈清徽换了身黑色的收腰翻领长袖衬衫,她的脸庞本就生的冷白,现下这着装更衬得她如雪山上化不开的一捧冰雪,气质清冽,望而生寒。
她站在叶糜面前,觑着卧室门口:“糜姐姐,这几天阿懿就拜托你照顾了。早餐和晚餐我会吩咐冬藏的人送来,有事随时给我打电话。”平时都是她在做一日三餐,如果到外面吃的话,她和沈懿最常去的就是冬藏,这样安排她就不用担心沈懿吃不惯了。
叶糜一瞬不瞬地看她,沈清徽接着说:“你每天都要给她检查作业。”
“上学的时候要提醒阿懿把水杯带上。”
“小孩嗜甜,但是两天只能吃一块巧克力和两颗糖,不能让她多吃。”
……
几分钟后,终于说无可说。
沈清徽猝然停声,她才发觉空气安静地有些可怕,叶糜的表情难以辨明,仿佛已经透过少女的冷面,窥探到躲在背后瑟瑟发抖的女孩。
沈清徽本不必说那么多,又不是一去几个月半年不回来,况且时间紧迫,容不得她半点耽搁。可她要不断说点什么做点什么,才能压抑下心中沸腾的负面情绪。
“诶。”叶糜突然上前几步抱住沈清徽,怀里的人抖了一下,她伸手揉乱沈清徽一丝不苟的头发,故作轻松:“宝贝早点回来。”
沈清徽舔一下牙齿,好半晌,才闷声应她:“会的。”
其实她们都心知肚明,沈清徽这一次回沈宅,恐怕要很长一段时间后,她们才能再见面。
叶糜坚持要把沈清徽送到宜室雅苑的门口,沈清徽拗不过她,只能默许她陪自己出去。
“走吧。”沈清徽坐进来接她的车里,冷声命令。
叶糜目送她冷凝的表情飞驰而去,重重地长叹一口气,她转身沿着人行道往回走。
叶家这一辈中她排行第三,她的妈妈叶迟生是国际知名服装设计师,因为工作需要经常飞去国外出差,所以很难长时间陪伴在她身边。
三大家的育儿传统之一,便是当一位母亲没有时间或能力亲自抚养女儿时,在双方自愿的前提下,将孩子交由家族里的其他女性照顾。
不少孩子小时候并不是与亲生母亲在一起生活,而是在姨姨家、姐姐家或其他女性亲人家里长大。
叶糜从小就住在夏花间家里,夏花间年长她十岁,却比她要大一辈,算半个妈妈又是半个姐姐。
沈篁和夏花间的爱情故事,她是主要见证者之一。
她们是少时青梅,两小无猜,一个恣情纵意,一个如诗似画,长大后互剖心意,三家中便多了一对神仙眷侣。
叶糜第一次见到沈清徽是在她上高一的那一年,刚出生三个月的小奶团子,乖巧地睡在摇篮里。叶糜在夏花间的鼓励下,伸手轻轻地触碰了一下小宝宝的脸蛋,指尖传来的触觉柔软地不可思议。
沈篁告诉叶糜,沈清徽的生母沈秋瑾是一位缉毒警察,出于客观原因,无法参与到沈清徽的成长之中,于是把孩子寄养在她和夏花间家里。
沈清徽一岁时,沈秋瑾牺牲在缉毒前线,没过多久,沈家查出沈秋瑾的牺牲并非偶然。
一位同僚妒忌沈秋瑾身为女性却位居高位,完全无视她因此付出的无数血汗,一次次不顾性命地去履行自己的责任,反而与其他利益相关者勾结,谋划了一场杀局,把信任队友的沈秋瑾引上绝路。
沈秋瑾的妈妈的母亲在战争年代是一位赫赫有名的将军,早年为驱逐侵略者立下过汗马功劳,是她亲自给沈秋瑾起的名字。
秋瑾秋瑾,为国为民。
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宁死沙场不死阴谋,沈秋瑾这一生光明磊落、尽忠职守,不是死于为国捐躯,而是死于小人算计,这样凄厉的下场真是荒唐屈辱。
参与这件事的所有人,于某天深夜被不名人士砍断双腿,他们迫害同僚的事也遭人揭发,仕途尽毁。
冤有头债有主,沈家人担心他们的妻儿受社会道德绑架,被迫照顾一个残疾人的下半生,干脆帮有意愿离婚的女人和他们离婚,无意愿的人只能一辈子深陷泥潭。
从那以后,沈篁和夏花间正式成为沈清徽各种意义上的妈妈。
叶糜陪着沈清徽长大,看着她从牙牙学语到蹒跚学步,从一团粉白到五官渐明,姐妹俩亲密无间。
如果没有那场变故,她们本该一直幸福快乐,这些年,岂止是沈清徽失去了妈妈,她同样失去了最亲近的家人。
一个家,瞬间破碎支离。
“喂。”叶糜抱膝坐在地毯上,客厅里一片漆黑。
“叶糜?”楚岚没想到叶糜还愿意给她打电话,一时不知该惊还是该喜,她披衣下床走到阳台上。
叶糜醒过神,她在难过时居然还是下意识地给楚岚打电话,寻求片刻的安慰,她苦笑一声:“抱歉,我打错了。”
楚岚听出她语气的不对劲,心里一揪:“你怎么哭了?”这是她们分手以后第一次聊天,她心想叶糜怎么会那么难过?
叶糜一边掉眼泪,一边哑着声:“没事,我挂了。”
“叶糜!”楚岚顾不上掩饰,语气着急,却只听到叶糜挂电话的声音。
楚岚举着手机,呆愣在原地许久未动。直到凉风灌入她的脖颈,冷地她直发抖,她才彻底清醒过来。
这一次,被留下的人是她。
沈宅主宅。
整一片都燃起了明灯,秋风肃杀,古月孤寒,今夜,被沈家豢养多年的猛兽,再一次从沉睡中苏醒。
正门门口,夏白光和沈杨迎接了一批又一批从各地赶回来的沈家嫡系,离粤地稍远地区或在国外生活的沈家人预计三日内全部抵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