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楚国的残夏是一种摇曳不定的风情。
水色烟光,远山如黛。天际的晚霞正如少女低垂的螓首,带着一丝欲迎还拒的妩媚。
鱼鹰在开阔的湖面上盘旋,采菱的扁舟穿梭在波光荡漾的湖水间,天光云影,落霞孤骛,一切显得优美而和谐。
不愧是天朝大国,五百年的基业。
我把视线从车窗外收回来,垂手放下帘子。车舆行进时有些微的摇晃,这让我的神思有一丝的恍惚。一路从越国逶迤而来,道路两旁的风景已经由最初的熟悉景色换成了异国陌生的风情,第一次踏上这片土地,远离故乡千里的地方。
来到楚国是作为人质的。
在不久前的一场夺嫡斗争中,身为越国二皇子的我输给了我的六弟--自古以来,成王败寇,他给了我一杯毒酒和一纸诏书让我选择,一边是死亡,一边是离开那个地方。
技不如人,惟有愿赌服输而已。
怀中抱着的是半路上折来的莲花,那种幽然馥郁的暗香袅袅地萦绕满了整个空间。它们散落在我华丽的礼服和墨玉一般的长发上,为原本美丽的我更添几分倾城芬芳。
楚王轩辕敬喜欢的是温润如玉的美人,这一点天下皆知。
他们把我送到这里原本就没安什么好心,关于此,大家也是心知肚明。
母妃在得知我要去的时候哭得肝肠寸断,原本身为楚国公主的她是和亲过来的,她用一种绝望的表情对我说,"离儿你要保重自己,楚国......那里是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我一边替她拭泪一边淡然轻笑,"母妃,我不要紧的,这么多年,风风雨雨我见得多了。"
她却哭着说,"不一样的离儿不一样的,你根本不知道你那些舅父表兄是怎样的蛇蝎心肠,他们可以亲手把自己最爱的人推进最残酷的火坑,......"
我依旧轻轻笑着,打断了母亲的话,"皇族之人本应如此,那是没有办法的事。您看,若不是我,......心肠不够狠,又怎么会输给六弟,......"
那个美丽而绝望的女人哭倒在冷宫的地上,她终于不再说什么,看着我的目光中只有生离死别......
我轻叹了一口气,解下身上的披风给她披上。
走出去的时候,那个美丽的女人仍旧在伏地哭泣,我转过身去,向我的母妃投去最后一眼,只依稀觉得她那纤弱的身影就像晚风中的一朵莲花,摇曳着盛开,然后凋落。
无声无息。
低声叹了口气,抱紧怀中的莲花。
洁白的花瓣下是修长的茎,尽处的泥泞已经被人细心抹去。是楚歌,我的贴身侍卫。原本极其痛恨滥伤生灵的他还是为我折来了这枝莲花,因为这已是他唯一能为我做的。
在靠近窗口的地方唤了一声,"楚歌。"
便听见外面有人轻声地应,"殿下,在。"
我把身体往后缩了缩,问他,"到哪里了?"
他道,"殿下,已经到玉京城外了--天黑之前我们便可以入城。"
玉京是楚国的王都,亦是我此行的终点。持续了一个多月的旅程终于要结束了,至于未来要面对什么,我现在还不想关心。
"带来的那些东西还在么?"
"在。"
"你自己收好了,别假他人之手。"
"是。"
我再没有说话,靠在窗边,感觉到外面的天一点一点暗下来。
渐渐地靠近城门了,周围喧闹起来。护送我的车队停了一下,再启程时,领队的官员已经换了人--楚国的礼部侍郎,将把我带去那个命定的地方。
1
下榻的地方离皇宫很近,里面是很精致的水榭回廊。下得马车的时候,我抬头望了一眼上面的匾额,"凝青苑"三字赫然其上--曾经听人说起过,这里无异于楚国君王的小离宫。
不过,我也算是有心理准备的,因此也没有过于惊惶。
出来迎接的是一名宦官模样的人,他告诉我他叫祈瑞,是宫里的总管太监。这倒让我微微吃了一惊,我一个小小的质子,尽管身份暧昧,可怎么着也没有到要劳动总管太监的程度。把心中的疑惑收回去,脸上轻轻漾出一个笑来。不得罪人是我的原则,初来乍到,安分一点会比较好。不着痕迹地打量他,那是一个清瘦的中年人,穿着素净的袍子,脸上的表情波澜不惊。
他用一种不动声色的却几乎要剥光我身上所有衣服的目光打量着我,末了,微微点了点头。
"殿下远道而来,一定累得很了,请随咱家入内休息。"
我用眼神制止了双手在袖中紧握成拳的楚歌,跟着祈瑞走进去。
这是一个清新凉爽的残夏,风从宽大的衣袍中穿过,带起一丝若有若无的香。
那朵莲花被我留在了车里,可这个庭院里显然有无数的莲,都是苍翠的叶,洁白的花,在残夏的庭院中疏落有致地开着,竟一点也不显得凋敝。
沐浴,更衣,换上那些精致繁复的衣裳。
我带来的下人都被祈瑞支开了,他另外派了仆婢来服侍我,说是楚王不喜欢太多外人。我笑了一笑,并未分辨,这里没有我说话的地方。其实,这些仆婢都不重要,只有楚歌是我的心腹,离不得。不过,我知道他一定会在暗中守着我,因此也没什么不放心的。
他们替我梳洗完毕,送上一杯药茶和一碗量不是很多的粥。我望着那些并不足以果腹的食物发呆,然后看见祈瑞走了进来。
祈瑞用那双狭长的丹凤眼望着我,然后问道,"殿下还住得惯么?"
我一笑,答,"没什么惯不惯的,不过这里不错,有劳公公费心了。"
他的目光扫到我一口未动的食物上。"殿下还没有吃么?可是觉得不合口味?"
"路上有些累了,没什么胃口。"
那双狭长的丹凤眼扫了我一眼,"这是御膳房特意为殿下准备的药膳,殿下不吃,可就白费了大家的一片苦心了。楚王陛下今晚不会来,这些食物是给殿下调理身子的,等到过几日,殿下的气色好一些了,咱家自然会去回禀楚王......我看殿下的样子是个聪明人,有些话,不用咱家多说。"
话说到这份上,我只有苦笑。
恐怕调理身子是假,清肠胃才是真。以前在越国时,我也曾听说王公贵族临幸小官时,先要净饿他们个几日,好让身子变得干净了,这才使用。如今他们还肯赏我口粥喝,不知是不是该感谢楚王慈悲?
祈瑞用一双没有表情的眼睛看着我,看样子,是非要我喝下眼前的东西了。我默默无言地端起碗,皱皱眉吃了起来。那碗药粥入口奇苦,茶的味道也古怪无比,我天生怕苦,在越国时哪里受过这个?只觉得方才还嫌少的粥食一下子多了起来,眼前更是一片天昏地暗。好不容易吃完了粥,又在祈瑞监视的眼光下把茶喝完,只觉得一身的不舒服,我真的是连死的心都有。
"好了,"祈瑞倒是一脸的笑模样,"近几日的吃食就是这味道,殿下您也别恼--待到这一阵子熬过去了,日后自然是山珍海味。时候不早了,咱家要回宫去复命,殿下有什么话要咱家带给楚王陛下的么?"
......那个混蛋。
这是我现在最想说的一句话。
才一个多月的时间,原本过着钟鸣鼎食的生活的我竟然落到如此地步,就算我涵养再好也忍不住想骂人。我抬起眼来望着祈瑞那张伪善的笑脸,却只能笑吟吟地说道,"替我多谢楚王的招待,就说连若离三生难忘。"
我的母妃青莲公主年轻时,素有楚国第一美人之称。
容貌承袭自母亲的我亦有着不俗姿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有许多人说,离皇子若是身为女子,定是一名倾城美人。后来我长大了,不喜欢听到这样的话,他们便渐渐没了声音。可私下议论总是难免的,渐渐地,我也算是声名远播。六弟上国书给楚王时,只说送我到楚国为质,以示两国友好。然而楚王的回函就暧昧得多了,他说,素闻越国的离皇子有倾城之姿,如今承蒙越王把他送来楚国,楚王不胜荣幸。当六弟青云把这封国书给我看时,那一瞬间我曾深切地体会过什么叫做耻辱绝望,可是为了活下去,我别无选择。
然而,令我感到奇怪的是,楚王不是那么急色之人,亦非刻薄之徒,长久以来,楚、越两国的关系也不曾恶化--他究竟是为什么会送上如此侮辱我的言辞?
我一没烧他房子,二没抢他妻子,他何苦落井下石?
想不明白。
对于不明白的事情,我通常会选择暂时放一放,也许,指不定哪天就会真相大白水落石出,何必为难自己。
世人皆知,越国的离皇子有一头墨玉般的长发。
那是一头保养得极好的如丝绸般垂坠的青丝,长及脚踝,暗香幽然。
其实,我对于那头长发并没有刻意保养过,可它们总是毫无顾忌地生长,加之如今在楚国,天天有人对它们细心呵护,于是更加显得妖娆。
"殿下不说别的,单说这一头长发,便把所有的嫔妃们比了下去。"
"可不是,这样的一头长发,想必陛下也是极喜欢的。"
"若果真如此,殿下得到陛下的恩宠,那我们不也可以跟着沾光,......"
那一天,我偶然路过庭院,忽然听见几名侍女在轻声地议论。她们从不敢当着我的面说什么,可是背地里却什么话都说得出来。
我不作声,从内殿后面绕过去了。
内殿后面是一方小小的池塘,里面种着一种稀世莲花,叫碧台莲。那是一种极其白皙的莲花,然而,苍白的花瓣上偏偏有着一抹淡绿的痕迹,宛如泪痕。听说,年轻时的母妃是极其喜欢这种花的,所以先代楚王将母妃的封号赐为"青莲",而母妃,也是先代楚王最宠爱的女儿。
一阵风吹过,吹散了我的一头长发。
我用手指轻轻梳理着它们,想着自己将来的命运--这一头长发,这样的容颜,那个人,我的表兄,他会喜欢么?......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唯一可以放手一博的,竟然只剩这副躯体。
2
在凝华殿里住了几日,无人打扰,倒也清净。
只是日日都吃那难以入口的药膳,让我有一种度日如年的感觉。待到第七日上,他们甚至连药膳也不让吃了,接下来的两天只喝了一点清水,饿得我饥肠辘辘。
每日分晨昏沐浴两次。用的都是玉京郊外深山里的泉水,加了不知名的花草和香料,异香扑鼻。然而沾染在身上的味道却并不浓烈,淡淡的,只是若有若无,因此我也并不是特别排斥。
那日沐浴之后,我坐在内殿的后面看莲花。
虽说宫廷的莲花比别处养护得好,可终究到了残夏,这几日渐渐显出凋零气象。我把身体倚在玉石阑干上,静静地望着庭院中的清水白莲,一时思绪恍惚。残夏的清风吹在身上很清爽。可是快要入秋了,天气有些寒冷。我用双手环抱住自己,却并没有起身回房的意思,连日来的饥饿让我的身体有些虚弱,这几天一直觉得懒懒的,不想动弹。
不知过了多久,感觉到周围的空气起了细微的波动。
长期以来的敏感直觉让我蓦然转身,然后,就看到了那个人。
那是一个沉静的,穿着深黑色龙袍的男子。他静静地站在晚风里,与我对望。
他的容貌并不柔和,可是也没有犀利的感觉,那是一种很难以形容的气质,优雅,尊贵,可并非目空一切。他的眼睛是一种很幽深的黑色,让人想起波澜不兴的夜海--但却有一种能够把一切都吞噬的感觉。
......这个人,很危险。
这是我的第一感觉,然后才意识到他是谁。
我的表兄,楚国的主宰,也是即将掌握我命运之人--楚王轩辕敬。
他身后站着的是祈瑞,依旧是很从容的姿态,可是却比那天面对我时恭敬了许多。
我望着他们,心想自己是不是该站起来,才这样想着,却见轩辕敬已经走上前来。
"......陛下。"即使再不甘愿,面子上的功夫还是要做足的,我勉强对他行礼。
他走上前来,几乎把我笼罩在高大的阴影里。这一瞬间我忽然觉得自己是那么渺小--随后,就感觉他很自然地把我揽进怀里。"冷?"
"......没有。"下意识地挣扎了一下,可是他微微加大了力道--就在这一瞬间我想起了自己的身份,在心里苦涩一笑,也就强忍着没有动了。
听到我的回答,他微微笑了一下,可是眼睛里却没有什么笑意。仿佛是看穿了我的谎话,他用手掌覆住了我的手。我冰凉的手背接触到他温暖的掌心,他的手掌略微有些粗糙,也比我的要稍微大一些。那种奇异的感觉让我再次想要逃开。
"你会武功?"他的气息吐在我的耳边,声音低低的。
我心中微微一惊,只是方才这一瞬间已经让他探知了底细,可是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只觉得手腕脉门的地方一麻,接着是一阵剧痛--我一身的武功,竟生生地给他废了。
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靠在他的怀里不住地颤抖。剧烈的疼痛让我几乎无力支撑自己的身体,他用手扶住我,眉目之间依旧是平静至极的神色。
"很痛么?"这是他今天问我的第三句话,可是我已经连回答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低笑一声,伸手替我理了理凌乱的发丝,开口道,"你跟在我身边,用不着这些。"
我想伸手推开他,可脉门依旧被他扣住,根本无从使力。那种轻柔却残酷的动作和呢喃般的耳语让我深切地体会到了这男人的可怕......倒不是他的行径如何残忍,而是他在实施暴力时那种沉静的态度让人打从心底发寒。
"......放开我,......"我的声音很虚弱。
他笑了笑,没有松手,反而把我打横抱了起来。他的怀抱很温暖,胸膛给人以一种坚实的感觉,可我只是觉得惊慌。我怕他,这种认知比事实本身更让我觉得恐惧。
一路上我胡思乱想,并没有发现是什么时候被他抱上床的。待得回过神来时,眼前已经是软烟罗的幔帐,晃动的宫灯在远处投下幽暗的光,映得眼前之人的面容有些朦胧。
他在伸手褪我的衣物。
动作是很慢条斯理的,可是总带着一股说不出来的挑逗味道。
我艰难地动了一下身子,避开他的手掌,强自按捺住声音中的颤抖,"放开我,......"
他的动作倒真的停住了,望着我,一脸的似笑非笑。
"怕?"他似乎很喜欢用问句。
可是他问的每一句话都直指人心,犀利得恐怖。我不说话,可是真的很怕。这个男人的身上带着一种巨大的压迫感,让我有一种无所遁形的感觉。我曾设想过很多次被他拥抱的情景,原以为这些事情忍一忍也就过去了,可谁想到事到临头我居然会害怕。
不喜欢这种任人摆布的感觉。
还有,刚刚失去武功的我真的很难受。
他居然又笑了,无声无息的,嘴角勾起一丝微妙的弧度。
我侧过头去避开他的目光,感觉到他的身体压下来,压制住我所有的挣扎。
"别反抗我,恩?"他轻轻地咬着我的耳朵,语调有些亲昵的意味,可是压住我的力道始终没有放轻。我开始轻轻颤抖,说不清是因为恐惧还是别的什么。有些东西一旦决堤就再也控制不住,我的脑子开始变得一片混乱,只是想逃开他。
"不要......"我挣扎着。
他又低低地笑了,那种暧昧的笑声让我的心猛地一沉。
他的嘴唇沿着我的耳垂一路向下,在脖颈处逗留了一会,轻轻地啃咬。
我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想要摆脱他,可失去武功的我哪里是他的对手,他用牙齿慢慢地咬开我的衣裳,每一个动作都像在挑逗。
"轩辕子寰......"急切之间我叫出了他的名字,却换来他重重地一咬。
我促不及防,疼得倒抽一口冷气,却见他顿了一下,伸手缓缓拉过我的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