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个人胡思乱想,陡然之间又想到了轩辕。
是的,他有理由恨我,我也算是害死皇后的间接凶手,尽管,那时的我尚在母后腹中。
按照时间推算,那时的轩辕应该还是个六岁的孩子。一个六岁的孩子在纷繁的皇族斗争中失去了母亲庇护,其中艰难可想而知。轩辕想必对我切齿痛恨,不管是迁怒还是别的什么--
我不知不觉地苦笑了,轩辕,撞在你手里,好象真的是我倒霉。
"殿下?"楚歌轻声地唤我,我回过头来,看到他担忧的神色。
"我没事。"我笑了笑,"对了,楚歌,想办法联络唐尧将军他们,叫他们随时做好准备。"
唐尧等人是我在越国的旧部,他们在暗中帮助我夺取皇位。回越国的事情再也等不得了,本来指望想个万全的计策,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去,可现在看来惟有逃亡一途。逃亡,实在是一种很容易打草惊蛇的做法,一旦我弟弟青云知道我离开楚国,必定想办法防范我,我若再有所图谋就困难了。可是,事已至此,再怎么冒险也不能等下去了。
楚歌低头应了一声,转身离开了。
我呆呆地望着他离去的方向,忽然有一种虚脱的感觉。我叹了口气,整个身体倒在床上。
"故事好听么?"不知过了多久,一个低沉的声音传来。
我猛然抬起头来,居然看见了他,轩辕。轩辕的脸隐藏在黄昏的阴影里,五官不是很分明,可是有某种阴郁的气质散发出来。我绷紧了身体,"你是什么时候来的?"听轩辕话中之意,应该知道楚歌告诉了我什么。难道说,楚歌说话的时候他一直都在?只是,为什么我们竟没有察觉......我的武功被废,发现不了外人接近,可楚歌的内力天下一流,竟然连他也无法察觉轩辕的接近么......?轩辕子寰,何其可怕的一个人......我为自己的想法打了一个寒噤。
轩辕一步一步地走过来,我静静望着他,支起身子。
轩辕笑了,"为什么每次见到我都像一只浑身戒备的猫?我真的如此可怕么?"
他伸出一只手抬起我的脸,手指撩开我的发丝,轻轻地摩挲。他的手很干燥,略微有些粗糙的感觉,可掌心很温暖,如同九月里温柔的暖阳。轩辕这个人总会给我一种错觉,仿佛他的人也如同他的抚摩那样温柔--可我知道这种想法有多么荒谬,他那双眼睛每每告诉我什么是现实。
我迎上他的眼睛,望进那一片褐色的阴霾。直到今日我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幼年丧母,对于普通人家的孩子来说已经是难以承受的悲哀,更何况是皇族之子。对于皇族子弟而言,母亲不仅是他们唯一可以信赖、依靠的亲人,更是他们在这个冷酷的世上唯一的避风港湾。我静静望着他的眼睛,心想,他是怎么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的?身为嫡长子,他所要背负和面临的,更是比寻常皇子多出许多。
"为什么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轩辕的嘴唇贴了过来,语气是轻柔而危险的,"觉得我可怜?"
我淡淡笑了一下,不置可否。要我说什么呢?觉得他可怜?不,不是的,只是有些感慨罢了......
同样身为皇子,我所经历的也不算少,可在我的成长过程中一直有母后存在,身为宠妃的母后竭尽所能地帮助我,为我铲平前进道路上的障碍......可是正因如此,我才一直没有学会真正的残忍吧?总是在紧要关头动一些不必要的恻隐之心......所以才被青云夺去了皇位,也所以,现在才被轩辕......
腕骨忽然一痛,这才发现不知何时被轩辕抓住了。轩辕的眼睛冷冷地望着我,"青丝,你最好认清你的身份,不要再去调查这些没有用的事,还有......那个侍卫叫楚歌吧?能力不弱,可惜跟错了主人。"
"你把楚歌怎么样了?!"他的话让我一惊,我急切地问。
"为了不让你打那些不该有的主意,也为了越国的朝政安稳,所以,朕把他暂时扣押了。只要你乖乖的,他自然不会有事,否则......"轩辕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一种天旋地转的感觉忽然包围了我,天哪,他不但听到了我逃跑的意图,更把我唯一的心腹楚歌抓了起来。轩辕的眼神让我有一种错觉,仿佛这只是一个猫戏老鼠的游戏--我是那只倒霉的老鼠,而他,则是那只好整以暇的猫。以后我该怎么办?难道就待在这里任他折磨死么?......我不甘心,我一定要离开这里。可是......我不能置楚歌的生命于不顾......在这个世界上,他是除了母后之外,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人。他陪我一起闯过了那么多风雨,帮助我度过了一个又一个的难关,我无法放弃他。
轩辕仿佛看出了我的为难,戏谑一笑,"青丝,你根本不像皇族子嗣。上次与连青云的争斗你输在情之一字上,这次也是......青莲公主教养了你二十余年,难道没有教过你什么是冷酷无情么?"
"我的母后从来就不是无情之人。"我的声音冷冷。"啪"地一声,却是轩辕一巴掌将我扇倒在床上。我只觉得一股温热的液体从唇角流了出来,伸出手背一抹,是血。
"你的母亲心如蛇蝎,你也一样!"轩辕一把抓起我的长发,将我拖起来。我吃痛,却叫不出来,他的眼睛冷冷地看着我,说道,"朕从来没见过像你这么冷酷的人,就连对待自己也毫不留情......身为一个男人,你居然受得了种种羞辱,甚至在众人面前脱光衣物......好,算你能忍,可是朕倒要看看,你到底要忍到什么时候!"他说完,一手撕开我的衣襟,粗暴地扯下我所有的衣物,将我拖出房间。
房间外是如水的夜色。
轩辕把我扔在结着秋霜的地面上,夜晚的冷风吹在我的身上,让我蜷缩起了身体。
他高高在上地看着我,目光很阴沉,如同看着一条毒蛇。一时间,我忽然觉得有些惶惑--他明明说过我学不来冷酷无情的,可为什么转眼间又说我冷酷?我一边思量着,一边苦笑了。......果然,伴君如伴虎,君王的脾气永远是那么的不可捉摸。
"你笑什么?"他走到我的身边,蹲下来。
"我笑你......不可理喻......"寒冷的空气让我身体打颤,随后,又是一记清脆的耳光落在我脸上。
"信不信我随时都可以杀了你?你这个害死我母后的凶手!"他的目光真正地变了,一字一字仿佛来自地狱,"我要用最残忍的方法杀死你,就像当年你们害死我母后那样......我要让毒虫吸干你全身的血液,让你的皮肉在毒药中腐蚀,让你一寸一寸走向死亡,再把你的残骸扔在野外喂狼......"
我生生地打了一个寒噤,他若真用这种手段对付我,我还不如自己咬舌死了算了。
我隔着散乱的发丝,静静地望着他。那双深邃的眼睛一带一丝感情色彩地望着我,那一瞬间,我心中忽然转出一个念头。"你......杀不了我......我的出生,是汲取了你母亲的生命......"我说着,艰难地微笑了,"轩辕......我是你母亲生命的延续......不管你信不信......"
极度的虚弱和寒冷让我无法继续说下去,我的声音越来越低,也不知他听清没有。渐渐地,我的眼前被一片黑暗笼罩,似乎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就连秋夜的冰霜似乎也不再寒冷。
......我昏迷过去。
11
秋夜里的露水很重,我虚弱的身子毕竟熬不住,在接近黎明的时候,被冻得醒了过来。
四下里寂无人声,连轩辕也不知所踪。只有夜空中燃着闪闪烁烁的星辰,仿佛一个个小眼睛窥探着我的一切。我想要蜷缩起身体,可僵硬的手脚几乎失去了知觉,已经无法完成这个简单的动作。我有些悲哀地想,难道就要冻死在这里了么?可怜我当年叱咤风云,斜睥天下,到头来却落得如此下场。
裸露的身体被夜风无情地吹着,冷得厉害。
我只觉得手脚一阵虚软,使不上半点力气。
是......病了么?还是,......不行,我要活下去。
我想到轩辕那双冷酷的眼睛,又想到自己如今的处境,不禁深深咬牙。
我伏在地上一动也不动,艰难地积蓄着力气。不知过了多久,我觉得身体的状况稍微好些了,这才挣扎着动了起来。双腿已经虚软得无法站立,我用手指紧紧地扒住地面,手脚并用,艰难地向卧房爬去。裸露的肌肤没有任何保护,摩挲在冷硬的地面上。我只觉得身体被地上的石砾磨出了一道又一道口子,有温热的液体从身体内部流出来。真是可笑,这些温热的液体流在我裸露的肌肤上,却意外地给肌肤带去了温暖。一开始时,我只觉得寒冷并不是那么厉害了,可没过多久,一种麻木的感觉就包围了我,让我再也感觉不到任何温度。我机械地向前爬去,动作很艰难,也很缓慢。而我的眼睛早已被汗水模糊了视线,那种咸涩的液体一直流进我的嘴里。
我不知道自己爬了多久,短短的几步路,却仿佛有一辈子那么长。
当我终于爬上冰冷的台阶时,我听到了自己剧烈的心跳声--那声音,因为极度的虚弱在脑海中无限放大,是那么沉重而艰难。我趴在卧房门前,伸手去推紧闭的房门。沉重的紫檀木房门在我的努力下并无半点动静,我咬着牙,竭尽全力地尝试--因为我知道,如果我再不进房去,就必定会被冻死无疑。一次,两次,三次......不知道自己尝试了几次,房门终于被我推动了。我艰难地支撑起身体,爬了进去,门在身后无声无息地阂上了,只留下些许的缝隙,让窗外幽幽的星光洒进来。
我伏在黑暗之中,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是那么无助,那么脆弱。
我回想起母后,回想起青云,回想起楚歌......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
细微的泣声很快就被淹没在浓重的黑暗里,我蜷缩着身子,伸手抱住自己。就让我放纵这一回......就一回......我再也无法忍受这样的生活了,那些无止境的折磨和羞辱,几乎可以使人崩溃。以前,我一直靠着希望支撑下去,告诉自己终有一日我会回到越国去,可如今,这最后的一点希望也几近破灭了......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我到底该怎么办?
自从我记事以来,从来就没有像现在这样哭过。
我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等我回过神来之时,看到一只鸽子站在一旁的窗框上。那是一只浑身漆黑的鸽子,若不是幽蓝的星光洒在它的身上,我还真不会注意到它。那只鸽子轻轻偏着头,静静地盯着我,接着,仿佛像确认了什么似的,愉快地咕噜了一声,扑扇着翅膀朝我飞来。
它轻盈地落在我的身边,借着并不明亮的星光,我看见了它右爪上系着的一小卷信笺。
我小心地将它解下来,仔细展开。借着幽蓝的星光,我看到了上面陌生的笔迹。不知是谁,用清瘦有力的字迹在纸条上面写着,青丝,你好吗?短短的几个字,却让我已经止住的泪水几乎再次流了下来--是谁?是谁如此地关心我?我有些颤抖地看了一下落款,居然是他,子襄。
蓦然之间,那张清俊的男子的脸再次浮现在我的面前。
我不知道自己着了什么魔,只觉得身上忽然有了力气,挣扎着站起来,抓住几案上的纸笔。
子襄......救我......
寥寥的四个字,却似乎用尽了我全身的力气。
我颤抖着将纸条重新系在信鸽脚上,望着它飞出去,泪水终于再次流了下来。
子襄,救我......现在,只有你才能救我......
我蜷缩着身子,缩在黑暗的角落里。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我彷徨的心情也渐渐定了下来。
我望着窗外万籁俱寂的世界,静静地想,子襄,他,是关心我的罢......?所以,他才会在深夜来信,才会在信上写出那样的言语。我不知道他是如何避开轩辕耳目的,他是不是特地去留意过轩辕离开凝青苑的时间,但只要他收到我的信能立即赶来,我就有把握笃定他的心。深浓的悲哀已经被我埋进心底,短暂的发泄过后,此时的我又恢复了一如既往的冷静。是的,我在算计,算计他对我的心,同时,我也在赌,赌他对我到底是什么样感情。轩辕子襄,你究竟是不是那个能救我离开的人......?
卧房的地面虽不若外面寒冷,可秋夜的凉意依旧渗透骨髓。
如今的我似乎又看到了希望,只觉得身上渐渐凝聚了一点力气--我想挣扎一下,看看自己能不能爬到床上去,可转念一想又放弃了,如果子襄要来,我要让他见到我最悲惨的一面。
我的眼睛在房中逡巡了一圈,目光定在不远处的一个桌子上。桌上放着一杯已经冷却的茶水。
我沉吟了一下,强忍着身上的不适,移动到桌子下方。我扶着桌腿慢慢地站起来,望着杯中的冷茶,微微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却始终没有喝下去。我用手指抓住茶杯,再松开手,将他摔到地上。这一连串的动作终于耗尽了我最后一点体力,我双腿一软,身体顿时跌落在碎片堆里。锋利的瓷片割裂了皮肉,我只觉得身上一阵尖锐的疼,却没有移动身体。相反,我艰难地伸出手去,拿起地上一块破碎的瓷片,咬咬牙,将自己的身体又多划出几道伤痕。
做完这一切,我虚弱地微笑着,靠在桌脚,望着阂起的房门。
眼下,只等着子襄到来了......
第十二章
时间一点一点地流逝,不知过了多久,房门被人"吱呀"一声推开了。我抬起头来,只见子襄站在门前,他的身后是一片璀璨的星辰,在暗隐的天幕里散发出闪闪华光。我望着他,虚弱地微笑了一下。
"青丝!"他的脸上尽是焦急,向前跨了几步,半跪下来察看我,"天哪,你怎么弄成这样......"
眼前这些触目惊心的情景想必吓到他了,鲜血的痕迹一直从庭院里延伸到房内,显而易见我之前经历了怎样的痛苦和挣扎,而我的身上到处都是伤口,鲜血不住地流下来,在我的身下已经积了小小的一滩。
"对不起......可是,......我不知道该找谁......"我虚弱地望着他,声音无助而委屈,倒是浑然天成。
他果然就心软了,触碰我的双手竟然有些颤抖。他把我从那一堆瓷器的碎片中小心抱起--子襄的怀抱很温暖,让我因寒冷而僵硬的身体得到了些许的缓解。我把冻得几乎失去知觉的身体依偎在他的怀里,闻着他身上好闻的青草气息,轻轻蹭了一下。他的身体因我的动作而有一丝的僵硬,这点倒和轩辕子寰很像。可与轩辕不同的是,他把我抱得更紧了。我身上的污血落在他华丽的锦袍上,洋洋洒洒地晕染了一大片。他把我抱到几步开外的床上,小心翼翼地放下。他的动作很温柔,安置好我之后,说道,"我去叫大夫。"说完就急匆匆地想要离去。我一直很好奇如此复杂的宫廷怎么会养出如此单纯的子襄,可现在不是感叹的时候,听他说要去请大夫,我连忙扯住了他的袖子。"青丝?"他回头望我。我朝他轻轻摇了摇头,低声道,"不要去。"
子襄虽然很单纯,可是却不笨。我这一扯已经足够让他明白些什么--他来见我的事不能让外人知道,否则的话,依轩辕的脾气,也许我们两人都会有麻烦。子襄看我一眼,眸中闪过痛苦的神色,"可是,你的伤,......""不要紧。"我说着,低低咳嗽起来,一股腥甜的液体顺着喉咙冲了上来,我用手捂住嘴唇,放开后一看,是血。"你,......"子襄明显慌了,手足无措地看着我。我望着眼前男子明澈的眼睛,微微低下了头。"不碍事,我,......已经习惯了,......"习惯流血倒是真的,在轩辕的刻意凌辱之下,我哪一天不曾流点血?可问题是,血从胸腹间呕出来倒是第一次,不要说子襄那么慌张,就连我本人见了,心里不是没有害怕的。然而,我把那一丝恐惧压在心里,表面上只是装出淡然的样子,安慰子襄。我很清楚什么样的态度和语言对我最有利,果然不出所料,子襄的双手握成了拳。"皇兄他,......皇兄他......未免也太残忍了!"子襄的声音很是义愤,我却差点轻笑出声。看来,子襄已经站在我这边了--而他像这样说轩辕的不是,恐怕还是第一次罢。暗笑归暗笑,表面上的沉重还是要装的,何况我现在真的很难受。"子襄......哥哥,"我艰难地唤他,"痛......"他如梦初醒,低头检视我的伤口,末了,说道,"有一些瓷片扎到你身体里了,你忍着点,我帮你取出来。"我乖乖地点头,安静地躺着,任由他认真取出扎在我身上的细碎瓷器。他取完碎片,又拿出贴身携带的金创药替我上药。子襄的动作很轻柔,可金创药的药性很烈,不时地刺激着我,痛得我缩紧了身体。我咬紧牙齿不让自己呻吟出来,为了转移注意力,开始没话找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