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初醒,夜未央————雪夜未央
雪夜未央  发于:2008年12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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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和十二郎在一起,他就会觉得很快乐。
在周而复始的快乐时光中,他和十二郎渐渐地长大。
当然了,长大的不仅是身体,还有心灵。


定风波

云淡风清,柳绿桃红。
江南的春天总是令人惊艳。
珠帘两分,杏花村酒馆内走进二人。
"哟,这不是韩府的四公子和小少爷吗?是什么风把你们给吹来了?"酒保笑脸相迎。
为首那个高挑而英俊的青年将手中的折扇别在腰间,微微一笑,眼角眉梢自有一股清逸的神采盈动:"前些时囊中羞涩,所以一连数日都不曾来。不过适才领得润笔的稿酬,终于又可以开怀畅饮了!"
"四公子真是名不虚传啊!年纪轻轻就能为人撰写文章,并以此养家糊口。将来若是做了官,定会重新振兴韩氏一族啊!"酒保赞不绝口。
"我就不信了,他一个写祭文为生的能厉害到哪去?"青年身后,那个瘦削而纤细的少年忽然笑了起来。
"成儿,祭文并非你想像得那般好写啊!"青年悠悠地回答,"要做到‘情真意切'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哎哟喂,老哥,你给别人写祭文还用得着‘情真意切'吗?多浪费感情啊!"少年忍俊不禁。
青年若有所思地笑道:"是啊,所以有时候我也很纳闷,为什么我自己读着恶心得都想吐的文章,旁人都争着抢者说好呢?"
"唉,这世道......"两个人不禁异口同声地叹息道。
随即很有默契地相视一笑。
"酒保,上酒来。"青年吩咐一声,与此同时,取出折扇,"唰"的一声抖开。
"啊呀呀,让别人上个酒还不忘了耍帅--拜托了,老哥,就算你是咱村儿第一美男,你也不用这样啊!酒馆里又没有女客,你乱送什么秋波啊?"少年不满似的咂着嘴,不时地拿眼睛横着青年。
青年回眸一笑,剑眉轻扬,星目流光:"呵呵,谁说我非要耍给女客看了?耍给你看不行吗?"
"你--!!!"少年张口结舌,无言以对,再望向青年一眼,便脸红心跳,坐立不安,遂转身向背,不发一言。
"哟,生气啦?"青年坏笑一声,合上扇子,轻轻地挑起少年的下颏。
"你、你......放手!"少年大惊失色,一时竟手足无措,只觉得头脑里一片空白。
青年本来有点痞的神态一下子变得诧异非常,他难以置信地注视着面色绯红的少年--
少年亦是一副失魂落魄的表情,茫然无措地看着他。
两个人就这么默默地对视了很久。而两个人视线交集的地方,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缓慢地摇摆,然后,一点一点地失去平衡。暧昧像是突然倒扣过来的沙漏中的流沙,铺天盖地地散落下来,渐渐地掩埋了理性。

而这时,酒保端着酒走过来了。
他们只得若无其事地收回各自的视线,自顾自地吃酒,谁也不再主动说上一句话。
身边的空气就这样慢慢地冷却下来。尴尬像是致命的毒药,弥散在空气中,将窒息的感觉传播到每一个角落。
自那日起,两个人像是闹了别扭似的,谁也不和谁说话了。

夜静更深,万籁俱寂。
心中有事难合眼,翻来覆去睡不安。
已经整整三天没和韩老成说上一句话了。那家伙一看见他就躲,像耗子见了猫似的。真搞不懂他到底在想什么。
还在生我的气吗?可是仔细想想,那日在酒馆里,自己并没做什么过分的事啊。倒是韩老成的反应着实古怪得很。
记得自己十五岁那年,第一次用折扇挑起他的下颏时,他明明是哈哈大笑着给了自己一拳,还开玩笑似的骂道"老哥我真没看出来你居然是个断袖";十七岁那年,自己又故技重施,他还装出很配合的样子,一边勾肩搭背,一边说什么"大爷,您可不能再干不给钱就走的缺德事啊",然后自己还义正词严地吼了他一顿"你个小兔崽子别瞎说啊,像你哥我这么正直的人怎么可能不给钱就走呢"。
可是三天前......
"你、你......放手!"慌乱的语气,迷乱的眼神,推拒的双手,潮红的侧脸。
青年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呼吸急促。这个觉是没法再睡下去了。满脑子停留的竟都是少年那天对他说"你放手"时的那个画面。一把掀开被子,他跳下床来,开始在房间里来来回回地转圈。

夜风送爽,树影婆娑。
失眠的可不止韩愈一个人。
什么时候,哥哥的笑容变得那样包容而温柔了?
什么时候,哥哥的轮廓变得那样的棱角分明了?
什么时候,哥哥喊自己的时候,不再叫"小鬼",而是改作"成儿"了?
哥哥,到底是怎么了?
什么时候,自己不敢再直视哥哥那太过犀利的眼睛,怕自己的惴惴不安被他尽收眼底?
什么时候,自己不敢再靠向哥哥那宽阔而平坦的肩膀,怕自己一旦睡过去,就不愿再睁开双眼?
什么时候,自己不敢再牵起哥哥那被笔杆磨出老茧的右手,怕自己太留恋上面微热的温度,而不想松开手?
自己,到底是怎么了?
思考未果,彻夜无眠。

破晓鸡啼,晨光熹微。
"嫂子,早啊。"顶着一对熊猫眼的韩愈向忙着做早饭的女子笑了笑,"要我帮忙吗?"
女子停下了手中的活,用见鬼了的表情瞅着他:"太阳是不是要从北边出来了?你居然也能起得这么早?!"
"......"青年的脸上出现三条黑线。
"我说,愈儿......"女子又仔仔细细地看了他两眼,笑容立刻凝固了,"你脸色怎么如此苍白?不会是通宵未眠吧?"
"啊......没,没!我那个......昨天......其实......很早就睡下了。"青年盯着自己的脚尖,结结巴巴地回答,"啊,对了,大花二花小花攀枝花都还没喂吧,我去喂它们了--"
"诶......你等会......"女子话音未落,青年已经逃之夭夭。女子心里正在纳闷,却见同样顶着一对熊猫眼儿子一挑珠帘,走了进来。
"娘,早啊。"少年对她笑了笑,"要我帮忙吗?"
女子手一哆嗦,手中那个姹紫嫣红的大茄子一头栽到了地上:"成儿......你这不是在梦游吧?因何起得如此早?"
"......"少年的脸上出现三条黑线。b
"你的脸色怎么也这么难看......莫非昨晚彻夜未眠?"女子担心地问。
"我......昨天......嗯......其实......睡得挺早的。"少年目光有些游移,"那个......大花二花小花攀枝花都还没喂吧,我去喂它们了啊!"
"诶......不用......"女子话没说完,少年早就头也不回地冲进院子里。
"成儿和愈儿这是怎么了?居然掀起了喂鸡的新高潮......可是我一大早就已经喂过了啊......"女子看着儿子的背影,莫名其妙地自语道。

青年抓起一把米,撒到地面上。
"大花、二花、小花--这叫什么名字啊!一点美感都没有!"看着一拥而上的小鸡,青年不由得皱皱眉。
"那‘攀枝花'就有美感了?"本来想回避的少年,忍不住小声嘀咕了一句,却被青年听个正着。
这是个好机会,已经三天没和这小子说话了,因此他绝对不能放掉这个机会:"还不是你给前三只命名的时候都用了‘花';为了和你保持一致,第四只的名字,我也只好以‘花'字结尾了。"
少年撇撇嘴:"嘁--那就是你自己的问题了,干吗非要和我保持一致啊?"
"因为......"青年哑口无言。
是啊,为什么非要和他保持一致啊?
这个问题,以前还真就没认真想过。
也许,现在应该是认真想一下这个问题的时候了。
不过,这种无头无绪的问题,该从何想起呢?
他抓了抓头发,转回头笑起来,这个问题先暂时放在一边吧,现在最重要的是,少年终于又和他说话了。
"你笑什么?"少年不解地问。
"没什么,今天的天空很好看啊。"青年指指碧蓝的天空,眯起了一双狭长的眼睛。
"说的也是呢......"少年轻吁了一口气,亦眯起了眼睛。
大花、二花、小花,还有攀枝花,谢谢你们啊......青年若有所思地笑着,又撒了一把米,犒劳那四只已经什么都吃不下了的小鸡。
嗯,今天的天空真的很好看。


惜分飞

春光明媚,晨风习习。。
"疼疼疼--!!!"青年揉着耳朵从床上爬起来。
一身蓝衣的女子站在他的床边,没好气地说:"快二十的人了,怎么还赖床?"
"嫂子,仆年方十九......"他用手背蹭了蹭朦胧的双眼。
"‘仆'什么‘仆'?!别跟我说谦辞,我听着起鸡皮疙瘩!才念了几年书啊你,都不够你显摆了!"女子嗔怒地白了他一眼,随即转身离去,"快起来吧!"
"是--"他三下五除二地系好了衣襟,用手拉了拉领子,便跳下床,穿好了靴子,径直向隔壁的房间走去。来到窗边的木床前,挑起透明的纱帐,他将手伸向被窝里熟睡的少年的左耳,微微用力一拉--
"疼疼疼--!!!"少年揉着耳朵从床上爬起来。
"快二十的人了,怎么还赖床?"一张口,嫂子刚刚教训过自己的话不禁脱口而出。
"兄长,仆年方十七......"少年用手背蹭了蹭朦胧的双眼。
他夸张地一哆嗦,浑身直起鸡皮疙瘩,正想把"‘仆'什么‘仆'?!别跟我说谦辞,我听着起鸡皮疙瘩!才念了几年书啊你,都不够你显摆了!"这句话完完整整地套用过来,门外忽然传来嫂子的声音--
"愈儿,出来一下,有事和你说--"
他看看对他瞪着眼睛的少年,略感遗憾地笑了笑,跑出去了,反正这句话回来说也不迟。

他跑到前厅,女子春风满面地迎上来:"愈儿,你知道吗?京城贡院的会试就要开始了。"
"嗯,有耳闻。"他点点头,昨天和韩老成去杏花村喝酒的时候,酒保还催他去考呢。
"你也读了不少书,是不是应该去历练历练了?"女子笑着问。
"嫂子明明早晨还教训我‘才念了几年书啊你,都不够你显摆了'呢!我哪有资本去历练啊?"青年也笑了起来。
"哟呵!小子,你还有理了?"女子用指尖狠狠戳了一下他的脑门,青年夸张地"哎哟"了一声,"那你准备一下,明天一早就动身去京师吧,嫂子已经给你联系好了客船。"
青年装作一副为难的样子:"这怎么成啊?太仓促了啊!嫂子您想啊,我和十二郎还要同各位父老乡亲道别,那群老人家都挺磨叽的,没个三五天是肯定不行的。"
女子脸上的笑容突然僵住了:"愈儿......那个......成儿他不能与你同去。"
"啊,我就说嘛......等等,您说什么?!"青年陡然睁大了眼睛。
"我说,成儿他,不能和你一起去......"女子低下了头,一缕的长发遮住了她的表情。
青年一下就愣在那里。
女子长叹一声:"成儿不是当官的料,这一点,我再清楚不过了。那孩子生性单纯懦弱,没有能独当一面的魄力。况且人道是‘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他却连最基本的防人之心都没有,势必很难立足于这个社会。到了官场上,只会被人算计而难以自保。所以我不想让他出仕。更重要的是,我渐渐的老了,身体也越来越不好了,惟恐时日不多,所以我想让他早点成家,娶妻生子,也好继承韩家的家业。我前些时为他定了一门亲事,想再过一两年,为他举行婚礼......"
定亲......
成家立业......
娶妻生子......
青年只觉得身子一颤,霎时间地转天旋。
"嫂子,请您三思啊!成儿是不是当官的料,现在下结论还为时过早!他今年才十七岁,还是个孩子,况且涉世未深,懂得自然不多,不过日后还可以慢慢地学习。他自小与我一同读书,他的才学不在我之下,您不让他去考试,岂不埋没了他的才华?而且成亲之事--"
女子绝望地摇摇头:"愈儿啊,你以为这些道理为嫂会不知道么?可是你要知道,我真的拿不出钱来供你们两个同时进京赶考啊!家里的状况你应该清楚,如果没有你和他替别人撰写文章换点润笔钱,那可真的要弹尽粮绝了啊。"
青年恍然大悟:"哦,说到底,原来是钱不够的原因么?嫂子,这好办,我可以去赚......"
女子拍了拍他的肩膀:"难得你有这份心啊。但是赶考的日子迫在眉睫,明天你就必须得上路了。来不及了啊......"
"嫂子,如果我们不能一同前往,那就求您让我留下来,再筹些钱,什么时候钱够了,什么时候一起走。我不能把他撇下自己一个人离开!"
他一撩衣襟,跪倒在女子的脚边。g
"我们从小开始,无论做什么都是一起的,这次,亦不能例外啊!"
如果不能和你同行,我宁愿不去参加什么进士考试!
女子双手相搀:"起来,起来,退之,你别这样......"
"嫂子不应我,我就不起来。"青年固执地瞅着女子。
女子猛地用力将他拉起:"你......忘了你大哥临终前的话了么?"
青年只觉得心脏剧烈地收紧了一下。
愈儿......
哥不在了以后,要乖乖地听嫂子的话,好好读书......
将来......将来一定要尽早出仕......
韩氏家族的振兴大任......就依靠愈儿你了......
随即,他又想起那个时候的自己,流着泪,咬着牙,悲伤而又坚定无比地回答:
弟......谨遵兄命......
这,是我和大哥曾经的约定......为了早亡的大哥,我不能毁约。可是......如果我去兑现和大哥的约定 ,那成儿怎么办?留在这里?娶妻生子?继承家业?每一个问号竟都是如此的沉重,压得他连回答的力气都没有了。
"嫂子,真的没有其他办法了么?成儿......成儿就真的要空守着满腹的才学,呆在这小小的乡村中虚度年华么?如果是这样,即使我进京赶考,我金榜题名,也必定会良心有愧啊!"青年看着女子,声音微微颤抖。
女子沉吟片刻:"唉,时也,运也,命也!成儿他......命该如此......"

命该如此......
一直躲在屏风后面静静聆听的少年,身体明显地僵了一下,面如死灰。
娘,这句话,说得好绝情啊......
其实,当不当官是无所谓的,之所以那么执着于功名利禄,也不过是为了长大以后能和哥哥一同进退,并肩携行。
我知道父亲临终前对哥哥和您说过的话,娘不是经常提起,还常常为此潸然泪下么?
爹要哥出仕,振兴家族。爹要您竭尽全力让哥考取功名。所以我知道,如果长大以后还想和哥在一起,就只有出仕这一个法子了。
所以再晦涩的书我也往死里啃,再繁琐的文章我也往死里背,只是想和哥哥一起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果然,这都是空想吗?
果然,我命该如此吗?
果然,我终究不能陪在哥哥身边吗?
果然......
直到熟悉的脚步声蓦然响起,魂不守舍的少年才微微回过神来。
"成儿......"哥哥的声音里搀杂着剪不断的愁绪,"你......不会......都听到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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