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花荫(下)————流水无情
流水无情  发于:2008年12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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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咱们的交情,哪有什麽拖累不拖累的?"任逍遥其实很想说,只要为了你,我什麽都愿意做。可明知练无伤对凌烈的感情有多深多纯,这样的话哪里还能说出口?
当时他一路找寻练无伤,终於在凤凰山庄附近遇见了这失魂落魄的人儿,不用猜,必是凌烈说了什麽绝情绝义的话,才会让无伤如此伤心欲绝。
心里很痛,倘若换作是自己,怎忍心让这纯净皎洁的人受半点伤害?看著病榻上辗转反侧的无伤,心里真有种冲动,想把自己的心意明明白白告诉他,求他忘了凌烈!
可是,不能!无伤现在的情绪如此激荡,怎麽忍心再让他受一回刺激,吐一次血?
"别想太多,离天亮还早,再睡一会吧。"
练无伤听话的闭上眼睛,半晌,忽道:"逍遥,我想离开这里,一刻也不愿多呆了。"
"也好,等你身子好些了,咱们就走。"
练无伤低声道:"发生了什麽事,你都不问麽?"
任逍遥笑得宽容:"等你想说了,自然会告诉我。"
练无伤不再说话,似是睡著了。过了好一会儿,又喃喃地道:"最了解我的人,始终是你......"声音轻得如同叹息。

秋夜是最凉的。从练无伤的客房里出来,猛然被凉风一迎,任逍遥不由打了一个寒噤。
"谁?"
一道青色的纤细身影出现在神农架下,月光映出她苍白清丽的脸孔,盈盈一礼:"柳青衣拜见逍遥公子。"
"是你?" 任逍遥很快便认出她是那个"夺魄"组织的女杀手,自己曾两次饶她性命,想不到还敢前来。身形下意识挡在门前,不让她惊动熟睡的练无伤。"有何贵干?"
柳青衣淡淡一笑:"公子放心,青衣两次蒙公子不杀之恩,绝不敢再有加害之心。"
杀手也懂恩义?任逍遥将信将疑:"那你今晚来......"
"是来示警。"
"示警?难道有人要害我?你们曾为我兄长卖命,不过他人已死了,还有必要吗?"
"自然不是。"柳青衣脸上现出一丝轻蔑, "说句不中听的话,任自在虽然也算号人物,但要指使‘夺魄',还差些分量。他不过是个幌子罢了,在他背後,还有一个厉害十倍的人物。"
"是什麽人?"
"请恕青衣不能见告。不过这人的目的就是将降龙堡连根铲除,决不许它有翻身的机会,所以公子的处境极为危险。这人尚不知公子还在人间,但他耳目众多,我劝公子还是速速离开为妙,就算公子不怕危险,也要为里面那位朋友考虑。"
最後一句倒真戳中了任逍遥的要害,幕後主使固然要查,但决不能让无伤受到伤害。
先送无伤离开!心念已决,抬头一笑:"你泄漏秘密给我,不怕被责罚?"
柳青衣一怔,俏脸上浮现出淡淡幽怨:"君投我以木瓜,我报之以琼琚,有何不可?"轻轻一跃,消失在夜幕之中。
任逍遥闻言一呆,心想这诗可引得不伦不类,分明是一首女子示爱的情诗!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轻轻吟诵著这两句,心中一动,仿佛明白了什麽,随即释然一笑。
目光投向身後的房间,无伤,好好睡吧,有我在你身边。

十九
"你在这里等著,我去叫车。"任逍遥向著大病初愈,更加清瘦的练无伤说道。
练无伤温顺的点点头,任他离去。目光不期然经过远山,有些迷蒙。
凌烈,我要走了,也许今生再不会和你见面,你可会想念我?只怕是先松一口气吧。
罢了,罢了,愿你和那位聂小姐双宿双栖,白头偕老!
纤丽美好的红衣身影从眼前走过,引起街上一阵骚动,那亮丽的脸庞似曾相识。
"那不是凤凰山庄的大小姐吗?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大美人!"
是了,她是聂琬瑶,凌烈深爱的女子!想到这里,酸涩之意又涌上心头。
鬼使神差般,练无伤挪动脚步,跟在了她的身後。随著她走过大街,走离人群,来到一条偏僻的巷子里。
"出来吧。"聂琬瑶停下脚步,冷声喝道。
练无伤心中一凛,她发现我了!
正想站出来,早有一人从一侧的围墙上轻轻跃下,立在聂琬瑶跟前,刚好面朝练无伤的方向。
练无伤躲在巷口偷眼打量,见这人二十三四岁年纪,眉清目秀,就是一脸笑容透著阴沈。心想,他不会为难聂姑娘吧?我要不要出手相救?
只听聂琬瑶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三师兄,你一路从庄子里跟我到镇上,可著实辛苦。"
那三师兄打个哈哈:"原来师妹早知道了。我这也是为了保护师妹的安全,你这般美貌,万一遇到无礼之徒可怎麽办?"
聂琬瑶冷笑道:"师兄敬请放心,小妹虽然功夫低微,对付一两个轻薄之徒还不在话下。"
"是是是,我怎敢小瞧师妹?对了,凌师弟怎麽没陪在你身边?不过凌师弟就是来了,遇到危险,说不定还要师妹你保护他呢!"
"原来师兄是来寻我开心的!"
听聂琬瑶话音中已然有了怒意,男子忙换做一副笑脸:"哪里?我是在为师妹不平,以师妹的武功人品家世,什麽样的青年才俊找不到,可惜......"
"那有什麽办法,爹爹要我嫁给他,父母之命怎能违抗?"聂琬瑶语音一转,变得哀怨起来,"师兄,你也知道我爹爹向来说一不二,为了什麽义气,别说凌烈没了武功,就算他瞎了哑了,断手断脚,我终究还是得嫁他。除非......"
"除非什麽?"
"除非他死了。可他活得好好的,怎能轻易就死呢?"
那男子怔了半晌,忽然咬牙道:"你放心,我保证那小子绝活不到大婚之日。"
"我放心什麽?师兄,你可听明白,我什麽都没说,也没教你杀他。"
练无伤只听得毛骨悚然,这姑娘好狠的心肠,她不愿嫁给凌烈,就教唆师兄去杀他!
凌烈呀凌烈,这就是你选中的心上人?你对她一片真心,她却恨你不死!
明明自己应该感到报复的快意才是,可是满心装的却是对凌烈的担心。
可怜的凌烈,可悲的自己!
只听那三师兄又道:"你等著瞧吧,这一次我一定杀了他,绝不会连累到你。"
他为何说"这一次"?练无伤突然想起那天镇上射向凌烈的那支飞镖。他已经开始下手了!
怎麽办?凌烈没有武功,岂不只有待宰的份儿?上一次是自己救了他,现在自己一走,他孤立无援,有谁能帮他?
柔肠百转,终於下了决心。凌烈,纵然你对我忘情负义,我却不能弃你不顾!我还是要救你!
回到原地,任逍遥已经雇好了马车,开始焦急的四处寻找他。练无伤满怀心事,也不多言,径自上了车。
马车自有骡行的车夫驾驭,任逍遥便陪著练无伤坐在车内。他拉开车帘,向外观瞧:"无伤,咱们已经到了长阳界面,接著你想往哪里走?"
"我想回山上去。"一路这麽久,这是练无伤第一次开口,声音淡漠异常。
任逍遥道:"也好,我陪你去。"
练无伤摇摇头:"不必了,你不是要回降龙堡麽?咱们就在此处分手吧。我拖累你这麽久,不能再耽搁你了。"
"无伤,我跟你说过,你我之间谈不上拖累。"
任谁见了任逍遥真挚的眼神,都会为他所感,可练无伤却别过头去──那眼神是一道光,刺得他眼睛发痛。
"可你的这番情意我承受不起,也报答不了。"
这是什麽意思?任逍遥只觉全身的血液都冲上头顶,"轰"的一声炸开了。过了许久,他才抖声道:"你......都知道了?"一直不敢表露的情意,原来早被对方洞悉,任逍遥不知所措的同时,又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练无伤悠悠的道:"你对我爱护备至,我若还不明白,就真是傻子了。"
任逍遥苦笑:"你知道又能如何?在你心里,始终只有一人。"自己倾心所求却得不到,得到的那人偏偏不懂珍惜!真是造化弄人!
"所以,我不能再麻烦你了。"
任逍遥叹了口气,握住他的手:"无伤,我从不觉得你麻烦,也从没想过要从你身上得到什麽。我只想留在你身边,照顾你,陪伴你。你生病的时候,在病榻前看护你;你寂寞的时候,说个笑话给你解闷儿;你兴致来的时候,陪你谈天说地、吟诗操琴,你......"
如此动情的话语,倘若说话的人是凌烈,练无伤可要开心死了。可这人是任逍遥!所以没有柔情蜜意,只有满腔的无奈、愧疚、心痛!每一字都像一块大石压在心上......
"别说了!"练无伤低叫,"逍遥,我承受不起,承受不起!"
任逍遥一呆,仿佛看见一颗晶莹的水滴从练无伤低垂的脸上落下,一闪,便消失无踪。
那是泪麽?他不敢确定。相识这麽久,他只见练无伤流过一次泪──祭拜他师父的时候,此外,不管多苦多痛,这倔强的人儿始终沈默不语,像一根细竹,看似柔弱,实则坚韧异常!
现在无伤却流泪了,是怎样的痛苦让坚强如他流泪?倘若这痛苦是源於自己,那就亲手为他解除了吧。
心思潮涌,任逍遥怔怔的看著练无伤,伸出手去,想去拍拍他的肩膀,然而手指触到了衣服,便迟疑著收了回来,黯然长叹:"我明白了。你......保重!"
车帘被风轻轻吹起,又轻轻落下。车厢之中,只剩下一人。
感到几分凉意,练无伤紧了紧身上的披风。逍遥,你也保重,你对我的恩情,我记在心里,不敢丝毫忘却,纵今生不能相报,来世也定当结草衔环!凌烈的事,就让我自己解决吧。
   
月华如水,轻轻荡漾在天地之间,让群山入梦,大地沈眠。
坐落在山脚下的凤凰山庄也被月色笼罩,陷入寂静之中。
忽然,东面院子里的一间房门开了,一个黑影悄没声息的闪出来,熟练的穿过几座庭院,最後停在一扇窗下。确定里面的人已经入睡,他拿起一只吹管,在窗纸上一插,渡了几口气。
这时月光照清了他的脸,他正是扬言要杀死凌烈的"三师兄"、聂云飞座下第三弟子袁振南!
又等了一会儿,他掏出一块黑巾蒙住口鼻,这才推门而入。
室内弥漫著诡异的香气,但袁振南是闻不到的。他手臂一抬,掌中已然多了一把寒光闪烁的匕首,手掌一翻,向著床上熟睡的少年刺了下去!
"当"的一声,一颗石子从半掩的门外飞来,正打在袁振南的手腕上,让他匕首落地。紧接著,一道人影飘然而入,人未站定,已连著攻出三剑。
万万想不到会有人来坏了他的好事,袁振南大吃一惊,低声喝道:"什麽人?"见来人身著夜行衣,面上蒙著黑纱,不知何方神圣。他左右环顾,想找件趁手的兵器御敌,可是他忘了这是凌烈的房间。凌烈武功已失,用不著兵器!
来人剑法极是高明,他拼命躲闪,还是频频遇险,只吓出一身冷汗。他越打越怕,如此纠缠下去,只怕小命先要不保。
情急之下,他忽然大叫:"来人,有刺客,有刺客!"
这可真是"贼喊捉贼",对方显然吃了一惊,剑势一缓,他趁机逃出门外,叫喊不停:"有刺客!抓刺客!" 背後风声袭来,回头一瞧,黑衣人的剑已近在咫尺间,只惊得几乎魂飞魄散,连忙扑倒。
"出了什麽事?" 早有人听到呼声赶来,眼见情况紧急,也不等他回答,抢上去挡住了黑衣人的剑招。
"振南,怎麽回事?"这声音低沈之中透著威严霸气,却是庄主聂云飞到了。他显然是从睡梦中惊醒,衣衫有些凌乱,但镇定的神情让他威仪无损。
"师父,这人深夜闯入庄子,要杀害凌师弟。幸亏弟子无意中撞见,及时制止。"袁振南喘匀了气,上前回话。
"胡说!明明要害人的是你。"黑衣人听他颠倒黑白,又急又气。
"凌烈是我师父的未来女婿,我为何要害他?倒是你,深夜闯入,又不肯以真面目示人,有何企图?"袁振南的话可谓抓住了关节之处,此言一出,众人倒信了九成。
"凌师弟,你说,到底谁要害你?"早有人进了房间,将凌烈唤起,扶将出来。
凌烈茫然摇头:"我睡得太沈,什麽也不知道。"
聂云飞沈声道:"不论真相如何,这位朋友,你可否将面纱揭下,让我们看看你的真面目?"
此言一处,众弟子纷纷附和:"不错,让咱们看看你是谁,再来分辨你的话是真是假。"
黑衣人全身一震,不自觉地看向凌烈,两人目光相对,凌烈也是一震。
聂云飞何等敏锐,已从这一眼看出端倪,问道:"烈儿,你认识他?"
凌烈慢慢转身,向黑衣人看了一眼,随即缓缓摇头。"孩儿不知。"
所有人的目光都停留在凌烈身上,没人看到,凌烈话出口的那一瞬间,黑衣人眼中浮现出黯然之色,他突然一跃而起,冲向院墙。
"哪里走!"聂云飞哪能轻易放过他?展开轻功追将过去。
聂云飞的武功比起袁振南又不知高明多少倍,十几招过去,黑衣人开始落於下风,剑招也渐渐散乱。
"朋友,我看你气息不畅,血脉不通,显然有伤病在身,再斗无益,你就乖乖留下来吧。"聂云飞眼光老道,发觉对方的招剑奇特,似乎在故意掩饰真实功夫,好奇心起,想要一查究竟,这才没有狠下杀手。
黑衣人却只求脱身,根本不加理睬,右手长剑横扫,左手一掌挥出,击向聂云飞的肩膀。
"师父小心!"这一招来势汹汹,众弟子看得心惊肉跳。
聂云飞冷笑一声,不避不闪,两指夹住剑锋,另一手掌则迎上了对方的左掌。
两掌相接,内力胶著,完全成了拼比内力。
聂云飞神色自若,嘴角含笑,黑衣人虽看不到面目,但消瘦的身形不住晃动。两相比较,高下立现!
蓦地,黑衣人身子一颤,向後退了几步,软软倒在地上。
"我倒要看看你是谁!"聂云飞走上前,伸手去揭他的面纱──
"住手!"不知从哪里窜出一道黑影,一掌逼退聂云飞,扶起先前的黑衣人,跃上墙头。等众人反应过来,他们已消失在夜色中了。
"原来他还有同党!"
"快追,他们走不远!"
"不必了。"聂云飞脸色复杂的看著两人消失的方向,目中的震惊渐渐平复,化作一道阴冷的寒光,转瞬即逝。

凤凰山庄外的树林里,黑衣青年揭下同伴面上黑巾,心惊胆战的看著他嘴角还在不断淌下的血丝。"无伤,你还好吧?"
练无伤只觉得胸口的血气好像就要冲破喉咙,头更是昏昏沈沈的,不知自己在哪里,也不知身边是谁,只道周围还有敌人环伺,忙道:"别......别叫我的名字,不能让人知道......知道我和凌烈的关系......"话未说完,人已昏了过去。
青年心里又痛又怜:这时候了,你还只想著那个无情无义的他!
此地不宜久留,而山下的镇子是凤凰山庄的势力范围,耳目众多,青年权衡了一下,反而抱著练无伤向深山里面走去。
他走了不知多远,隐约听到潺潺水声,便寻声来到水边。
"无伤,来,喝口水。"
喂了一口水,正待喂第二口时,练无伤突然剧烈的咳嗽起来,一翻身,将水吐出来,水中倒有一半是鲜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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