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边日出,西边雨————安心
安心  发于:2008年12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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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指,我才发现那只乌龟的确只有三条腿。老板手一指她,她还向后退了退,行动还很灵活,就是有点一颠一颠的,好象不平衡似的。
"她偏还命硬,我合计饿她几天,死了也就算了,这不,都三个月没有吃东西了,也没有人买她,我这一批都没了,你要喜欢,这只就当送你了,你拿一只的十五块就行。反正卖不出去也是丢掉。"
那只可怜的小乌龟让我升起了一种怜惜之情。可能是联想到了自己吧。一冲动,我买了下来。十块钱两只。
我用塑料袋提着进了店,发现我的小柜台后面站着一个人,正在忙着向客人介绍剪纸样。是秦淮。看我进来,他微笑着点了一下头,又继续向面前那位年轻小姐推荐着昨天我刚剪出的一副"吉祥如意"。
我一楞--刚才还想到他,他竟然就真的出现了。
小姐买走了那件"吉祥如意",秦淮从柜台后走了出来:"出去了?你拿的是什么?乌龟?"
他提起塑料袋看了一眼:"你买的?看不出你还喜欢这东西。这种是巴西红腮龟,养的人不少,可真正能看着他们长大的可真不多。"
他还懂得乌龟?我看看他。可能是日子久没有见到,加上原来也不过是几面之缘,今天的他看上去特别陌生,那张面孔象变了似的。
秦淮把乌龟拿了出来,仔细看了一下,忽然深深注视了我一眼,可能是看到那只残疾的小乌龟了,因为他的表情就是"原来如此"。
"你买了两只小公龟?"秦淮捏着乌龟仔细看了一下他们的腹部。
什么?不是一公一母吗?我赶紧抢过那只残疾的小龟:"这只不是母的吗?卖的人说是一公一母啊?"
秦淮的眼睛从眼睛上方看了过来:"他骗你的,这只百分之百是只小公龟!"
新的一批客人涌了进来。我没有心情再操心乌龟了,赶紧迎上。秦淮背着手在店里走来走去,我经常抽空看他一眼,他好象对什么都感兴趣,一个中国结他都能站在前面端详上好几分钟。
终于闲了下来。秦淮提着装着小乌龟的塑料袋趴到了柜台上:"哎,快十二点了,我请你吃饭。怎么样?小从,你帮卫风看一下摊儿!"
他根本就没有真的想征求我的意见,直接把我拉了出来。
"想吃什么?"他温和地看着我。我有些手足无措。秦淮身上,总象在散发出一种奇怪的吸引力,让我很不自在。比如他现在看我的眼神。
"怎么好意思让你请我?你给了我一份这么好的工作,我请你吧。"我真的想感谢一下他。
"也行。那就回你住的地方给我随便做点吧。我也不喜欢吃外边的东西。"他想了想。
"那--要先买菜。家里没有菜了。"确切的说是我从来没有买过咸菜之外的菜。
我们到菜场买菜。经过我经常光顾的那家咸菜店,老板一见我就连忙从边上拽下个塑料袋:"又吃完了?小伙子,你这样天天吃咸菜身体能受得了吗?"
我感觉到了身后秦淮锐利的目光,耳朵根子发烫,赶紧回答:"不用了,我家里还有,今天不买。"
秦淮没有说什么。只是在我挑菜的时候,他不见了。过了一会儿,他回来的时候,一只手里多了个装满了小串丁儿鱼的塑料袋,另一只手里,托着一个玻璃缸,里面还用玻璃粘着台阶和平台:"送给你的,这个是养乌龟用的。鱼是喂乌龟的。"
喂乌龟?乌龟吃这活生生的小鱼?"他们不是吃龟食吗?我买了一袋。"我连忙掏口袋。
"你知道什么?他们最爱吃的是活鱼苗!很残忍是吧?可就是因为这样残忍他们才能活得更健康!"秦淮的语气很平稳,让我不禁打了个冷战。
等我从厨房出来的时候,秦淮正坐在沙发上,端详着茶几上玻璃缸内的乌龟。那只健康的乌龟正张着嘴,追逐着四处逃窜的小鱼。水已经有些浑浊,有几小段被咬碎的残骸,还有几只已经被咬死的鱼漂浮在水面上。那只残疾小龟静静地趴在高处的平台上,只能看到他的壳。
走近,闻到了一股明显的腥气,我忍不住皱眉。秦淮伸了个懒腰,对我说:"你看这只,多贪心,恨不能统统咬死。台上那只你就死了心吧,他要是自己不想吃,或者没有能力咬死小鱼,或者不屑于捡拾已经被咬死的,他就只有活活饿死了。我估计他日子是不长了。"然后,他的目光象要刻进我脸上似的:"你最近怎么虐待自己了?这么瘦?"
他的手伸了过来,双掌叉开在我腰上一拢:"腰比女人都细!"
立刻,我的身子不由一跳,从沙发上弹了出来,警惕地看着他,浑身毛孔都散发出阵阵寒气。
"你紧张什么?"他开始吃吃笑。然后,他摘掉眼镜,放到茶几上:"饭菜好了?让我尝尝你的手艺。"
简单的饭菜,他好象吃的津津有味。我倒是食不知味。大熊的警告又在耳边响起。难道,他说的是真的?
"味道不错,看来以后我应该多来吃几回。"他从碗边上方看着我:"你怎么不吃啊?"
我连忙扒几口饭。今天中午菜做多了,一会儿放冰箱里,今明两天配上咸菜就可以吃几顿不错的了。不过,冰箱电源已经让我拔了,插上几个小时应该费不了多少电吧?奇怪,两个月了,水电费都没有人来上门收。
"水电费预交的足够了,你就放心用吧--我说你怎么冰箱电源都拔了呢。看你脖子上好象有痱子了。最近高温都到四十度,你开空调又会怎么样?反正不用你交钱。真是个傻小子!"秦淮这样回答我:"再给我添碗饭。你的菜做的味道不错。正好最近家里保姆有事回家了,我干脆到你这搭伙算了。不白吃你的,给你伙食费。"
我不吭声。理智告诉我,答应他绝对是不明智的。可他追问:"行不?"
"那秦扬怎么办?"我随便找个借口搪塞。
"啊--"他眼神奇怪地看着我:"你小子看上秦扬了?你就死了这条心吧!她现在正在国外潇洒呢!估计见了你她都不认得了!"
"真是小气,不就几顿饭吗?不愿意算了。"他放下筷子:"我吃完了,你收拾吧!"
"我不是那个意思--你要不嫌弃,那就来吃吧。不过我吃饭不按点的。"这话说出口就开始后悔。
秦淮笑得象只得逞的老狐狸:"没问题,我有的是时间等。"
刷完碗,看到秦淮还在研究那两只乌龟。他看到我在注意他,对我笑了笑:"卫风,你知道帕洛马尔吗?"
我当然不知道,于是摇头。
"他是意大利作家卡尔维诺笔下的一个人物,最喜欢去动物园。有一天,他幸运地看到了动物园里两只乌龟的约会、表达爱意的全过程,发现因为乌龟长着坚硬的壳,所以他们在表达爱情时根本无法接触。所以他相信:乌龟的爱情是受精神支配的。"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有些疑惑不解。
秦淮忽然笑了:"你相信他的结论吗?不过,我们人类的爱情,一定是受感官支配的。这一点我完全相信。"
果然不出我所料。兰兰考上了。我很为她高兴。不过,心里已经隐约明白:自己和她的距离,已经越来越远了。
"你哪来那么多钱?前段时间爸爸一收到钱,吓了一大跳,还以为你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买卖。问了我叔,他也不知道你在哪里工作,你怎么连个电话也不留?"电话那端,兰兰明亮干净的声音,就象一泓清水,让我的心情一下舒展开来。
"放心,我是什么人你还不清楚吗?不过我运气好,遇到了个好老板,现在在一家店里设了个小专柜,也算是靠手艺吃饭了。等你来了,我接你到店里看看就知道了。"
"有没有认识漂亮姑娘?"兰兰笑嘻嘻地问我。我不搭理她。
"你还好吗?我真的很担心你。你身体不好,一定自己当心点。"兰兰的声音充满了感情:"下次别寄钱了。我家又不缺这点儿。你拿钱到医院好好检查一下身体吧。以前奶奶就想带你到医院接受一下系统检查,一直没去。多吃点好吃的,这样身体抵抗力才强。"
兰兰的关心让我鼻头发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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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吃饭,秦淮准时开着他的宝马把我接回家。现在我每天下班后买菜,用他交的五百块伙食费。他一下给我五百,我不能这样占他便宜。亲兄弟尚且明算帐,更何况我和他非亲非故。拿他的多了,自然就无法真正在他面前挺直腰杆。所以我就用这五百充当买菜费用,告诉他用完后他再交;支出完毕后我凭记的帐和他结算。不过既然我付出了劳动,我的菜钱自然就从里面支出,这也算是我的劳动补偿。估计他家的保姆不能不在那么久,用不了多少他就应该可以打道回府了。
我早就说过,秦淮身上散发出一种很特别的感觉,让人乐于接近他。短短一周。我感觉到了他给我带来的不自觉的变化。
小从说我变得开朗了。好象是这样。可能是他对我的那种好象长兄一样的温和和关心让我体会到了从小缺少的同性长辈的关爱。现在他已经开始自觉地洗碗了。我吃完饭可以逍遥地盘腿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每天吃完饭,他都在我的小屋子呆上一两个小时才走。我们一起看会儿电视;或者我在一边看书,他看电视;偶尔随便聊点什么。他倒不惹人烦,我看书的时候很少来打扰我。几次我几乎忘记了客厅里还有个正在看电视的他,准备关电视时,发现他正用黑得深不可测的眼睛看着我。
一直想问他云天娱乐城,他给我的感觉,不象是经营大熊说的那种娱乐场所的人。可他却又实实在在是云天的总经理,那张名片至今还在我的那本《平凡的世界》里夹着充当书签。几次张嘴,还是咽了下去--我好象没有必要关心这些吧?
这天晚上,秦淮坐在沙发上看报纸,我把做好的饭菜端上桌,不用招呼,他就坐了过来,手直接伸进了菜盘里:"可乐鸡翅?我爱吃!"他一个三十多的大老爷们,爱吃甜丝丝的可乐鸡翅,怪得很。还专门指导我做了一次。
我把他的手拍到一边,塞进一双筷子。他眼镜已经取了下来,冲我笑了一下,就叼了一块。难怪他要戴眼镜,摘掉眼镜后,他连那一点点斯文和威严都没有了,就是个大孩子。
明天兰兰就到沈阳了,我盘算着去接她,帮她到学校跑跑腿什么的,顺便看看那所我曾经向往过、可能今后都不会再有缘的大学。估计她不能放心我,肯定会到这里参观一下,那明天秦淮就不能在这里出现了--让她遇到,多问几句,没事可能也会生出点事。
其实,对秦淮,我感觉也有点不托底儿。大熊的话让我对他至今心怀警惕。
"你家保姆到底有什么事?现在还没有回来吗?"我终于忍不住一边盛饭一边问他:"她什么时候回来啊?"
秦淮的脸色就象刚翻过页的书一样,阴沉地可怕。这样的秦淮,是我从来没有见到过的。我心里突然有些害怕。
他把咬了一口的鸡翅"啪"地丢到了桌面上:"今天的鸡翅怎么这么难吃?!糊了!"
我站起身,用手拈了一块,送到嘴里尝尝:"没有啊?哪糊了?"我倒让他突如其来的坏脾气给整糊涂了呢!
"那你的这块没糊?我尝尝!"他一把捉住我的手。
一惊,手一哆嗦,鸡翅掉到了桌面上。我一阵心疼:这可是翅中啊!很贵的!这一会儿工夫就报废了两块!
秦淮没有放开我的手。他把我左手沾染了可乐糖浆和鸡油的食指和中指含进了嘴里,开始吮吸了起来!
我感觉到了他滑腻的舌头翻卷过我的指尖,一种怪异的感觉涌上心头--手指头好象酥麻了,头开始发胀,太阳穴突突乱跳。
不自觉地咽了下口水,我听到了喉间传来的一声响亮的"咕咚"声。等我开口时,才发现自己的声音不自觉地在颤抖:"秦总,你,你在干什么?"
他抬眼看着我,不说话,就是死死地盯住我;我的手腕被他紧紧握住,手指还在他嘴里。
我试着挣脱他:"秦总--秦淮!请你放开我!"
相信我的脸上现在一定开了间红色染布行。
他听话地放开,倒让我吃了一惊。我以为可能会有一番挣扎的。
"不错,你的这块确实没有糊。"他没事人一样,竟然坐下来端起了饭碗!
我的脸上已经爬满了不听话的蚂蚁--看看刚才还油乎乎的手指,已经被他舔的干干净净,手指尖上还沾着他的口水!这种暧昧的感觉,让我浑身都不舒服。
如果现在还说大熊说的话是他多虑,我未免就太自欺欺人了。我看着秦淮埋头大吃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心里象打翻了五味瓶--说不上是什么样的感觉。
吃完饭,他没有洗碗,看看表,告诉我:"一会儿我有个应酬,先走了。你自己收拾一下吧。"
我拦住了他:"你稍微等一下。"
回屋取出了剩余的菜钱:"这是剩下的买菜钱。你收好。这是买菜的帐单,再加上今天的二十块钱,你数一下。"
秦淮取下了刚戴上的眼镜,他的眼睛眯了起来,那样看着我:"卫风,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生气了。他的表情在明显地告诉我:他非常生气。可我不能再继续和他拉大锯了。以前他没有明显表现出来,我还可以自己骗一下自己。现在,事实面前,我再不反应,他一定会以为我已经接受和默许了。
"很抱歉,秦淮,最近我有事,恐怕不能帮你做饭了。我看,你今天最好给你保姆打个电话,让她提前回来。"我静静地看着他,终于说了出来,好象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秦淮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看到我无法再继续和他对视,看到我开始把头扭到了一边;他转身走了出去,一言不发。
我忽然有种喊住他的冲动,可还是忍住了。
秦淮站在楼梯扶手边上,忽然回身看了我一眼,然后扬起了手--我放进他手里的那些钱如翻飞的纸蝶,四散飘飞;几个钢锛儿,砸到了铁栏杆上,发出了忽远忽近的"叮"、"当"声。
楼下忽然有人喊:"谁的钱掉了?!"
••••••站台上,我努力敲着脚尖张望,终于在第九车厢出口找到了拖着大包小裹的兰兰。
看到我后,她眼睛发亮,大声喊道:"卫风--我在这儿!我在这儿!"
我不禁失笑--其实我比她还早发现就发现了她。她大喊大叫的样子引得周围的人都在看她。
"好象脸色好多了,稍微有些血色了。"兰兰随手摸一下我的脸:"嘿嘿,比我的都光滑,羡慕死人了。你怎么还不长胡子?这点小绒毛总不见长?"
我拍一下她的肩膀,没有理会她的调侃。快三个月没有见面了,见到她后,觉得很亲切,也有点伤感。
我帮她拽着拉箱,大背包挎在肩上,想提另一个包时,被兰兰死活拦住了:"你又没有什么力气,不要逞强了,赶紧给我!"
人很多。最近几天到处都是报到的新生,往往还有一堆不放心的家长。
"我爸不放心我,我叔也要来接我--我都告诉他们不用了,有你呢!嘿嘿,给我爸打个电话--看,他不放心我,给我拴了根绳儿,配了个手机!"兰兰一手提包,一手拿手机在我面前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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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容易出了站台,兰兰一眼就看到了不远处有个男生举着"D大迎新处"的牌子,立刻激动了起来:"找到组织了!原来学校确实有人接!"
她一溜小跑,脑后那条粗大的辫子有节奏地甩动着。我跟上,看到她站在那个迎新的男生那里。我远远看到她站在那个高大的男生面前,一脸兴奋,不禁黯然:从此,兰兰的生活和我真的完全不同了。她也长大了,到了君子好求的时候了。我看着她忽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扑闪着长长的黑睫毛,回头对我露出那两个可爱的小米涡:"卫风,快点--马上要发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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