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女人的妒恨已经足够可怕,一个既聪明又美丽的女子的爱怨更是危险,何况她手中还握有至高无上的权力。
但是他也用不着她去死,只要离开罗马就够了,这样他就安全了。所以他宁愿用虚假的通奸罪诬陷她,流放已经足够,也不搬出真正的叛国罪。因为那是致命的,而她无论如何总是狄安娜的姐姐。
对生命的畏惧和景仰,是他仅有的信仰了,因为自己曾经那样渴望生。
"你真狠。"皇后这样哀叹,这个男子有着那么美丽的眼眸,但是其中的阴狠真叫人吃惊,不是说最毒妇人心吗?阿多尼斯那么强烈的怨毒又因何而来?
不明白啊,反正彻底输给他了,不明白的事情太多了,如同那人心意。
"来人,护送皇后出宫。"君主觉得他们对手间的最后摊牌正如恋人间的依依惜别,不耐烦地下令。
"别了,陛下。"她回眸看了他一眼,从此枕边人就是陌路人了吧,也许是永不相见了。
那样怅然的最后回眸,倾城倾国也不外如是,却只看见夫君迷恋地望着另外一个人,他只想怜取眼前人呢。
她绝望地用衣袖蒙住双眼,她真是情愿瞎了眼看不见。袖子因为刚才回避狄安娜躲在一边而沾染了枝头的花露,湿湿凉凉的,恰如她此时心境。
那人岂是无情,只是不肯对她用情罢了。
多情因甚相辜负,轻拆轻离,欲向谁分述?长发湿透空厮守!
临去时候,听见的最后一句话,竟然是君主笑道,"你怎么挑来挑去都是我们家的女人,先是和朕可爱的小妹妹纠缠不清,现在又惹上朕的爱妻。你这样某人可是会很伤心的。"
这分明已经是玩笑,哪里还有些责怪的意思?
他心里终究是没有她的 ,这她早已经明白,但是到底是心下不平。
"阿多尼斯,我还是不想放过你。"
本是结发的欢娱,却为何做了刻骨的相思?海岛,与世隔绝的孤独。物质上,尼禄并没有亏待她,一切器皿玩具都是按照旧日宫中样子供应,不知是他到底念着些夫妻恩情,还是实在觉得愧疚,想弥补些什么。
可怜,明珠点绛唇,碧玉妆成谁看?
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红颜未老恩先断,独自凄凉人不问。
看那潮来潮去,仿佛天都为她落泪。可是大海依然无法带走她的哀愁。
在孤岛上的生活,度日如年,此恨绵绵无绝期,她一定要讨还。
买凶杀人是最实用的了,可是杀人者死,她为自己招来了祸患。
计划败露,盛怒之下的尼禄,反而将她秘密杀死。
消息传到了罗马,狄安娜听到街头巷议,仍然不敢置信,"为什么,这根本不是真的,只是流言吧。姐姐不是因为身体不好才去修养的吗?怎么会是流放,又怎么会被杀?谁会杀她?她是罗马帝国的皇后啊!"
"她的确死有余辜。"加尔巴冷笑,能够杀她的当然只有罗马帝国的皇帝啊。
"什么,你说什么,为什么?"她不明白地追问。
"别烦我。"加尔巴烦躁地关上门,他宁愿把自己锁在书房里,他不想见到那双无辜的眼睛。
"你告诉我,夫君。"她一直拍打着房门,他却铁石心肠。
只是隔着这样薄薄的一道门,就是两个无法相通的世界。拍了一整夜,回答她的始终只有冰冷的门板。她不断继续的敲门声,在越来越深的夜里听来更加孤寂无助。
回想起结婚以来不断受到的冷落和委屈,她终于忍不住哭得柔肠寸断。"加尔巴,你真的那么讨厌我吗?那么当初,你又要向我姐姐提亲?"
平时,他的冷漠她可以不放在心上,但是此时此刻,她最需要人温柔抚慰的时候,他却说着冷酷的话语将她拒之门外。
"谁要娶你的?是你那位所谓高贵美丽的姐姐硬要把你塞给我的。"加尔巴闻言怒气冲天,猛地拉开门,吼了一声。
"不可能,我姐姐......"她被他的力道和气势震的跌坐在地上,她的心跌得更加重.
实在没有理由,姐姐为什么要这样做,她又不是没有人要,皇帝的女儿啊 ,自然是不愁嫁的。
"你姐姐从小很疼你吧,她给你安排了一段人人称道的天赐良缘。"他扶起她却不是出于怜惜,反而捏起她细致的脸庞.迫使正在颤抖的她正视他的愤怒,"其实她只是利用你来陷害我和阿多尼斯而已。"
她茫然地看着他,这又关阿多尼斯什么事情?
"别那么无知。"加尔巴气疯了,"我忘记你是温室中倍受呵护的无暇花朵。你有着那么好看的眼睛,但是你就是看不到真相。你的姐夫,你的异父哥哥,有着明君之称的皇帝,却有着固执的同性爱慕嗜好,甚至想要染指自由民,明知道这在道德上是受谴责的,就连我,他都打过我的主意。而后又盯上阿多尼斯。你的亲姐姐,帝国最美丽高贵的女子,多么优雅啊,举手投足都见皇家风度,骨子里却是十足的妒妇。阿多尼斯对你多么温柔啊,可是他正是因为接近你,才能够成功陷害你姐姐与他私通,让她被流放,最后被杀。还有我,你出色的夫君......"
"不,求你......"狄安娜痛苦地捂上耳朵,哭的梨花带雨的,但是加尔巴一点都不肯心软,拉开她双手,在她耳边喊,"我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我爱阿多尼斯,却不得不因为畏惧强权,而与你日夜同在一个屋檐下,所以我厌恶你,我的妻子,我更加憎恨懦弱的自己。"他的感情失去控制,同时她的眼泪泛滥成灾。
"加尔巴?"她凝视着他,泪眼朦胧间突然觉得他英俊的脸陌生得可怕,也许这个世界也是这样的。
可是她依然希望,他那帅绝的唇会否定所有可怕的事情。
"是真的,这才是真相。你过去一直生活在美好的幻境中。"加尔巴还是狠下心来打击她最后残存的一线希望。这是她所身处的真实生活,她得设法承受,且理应承受,没有理由大家都在水深火热,她却一个人置身事外。"现在喜剧收场了,我的小公主。"
"我不信,阿多尼斯对我那么温柔,他怎么可能与你相爱?"即使她再天真,却还不至于没有常识,没有人可以对自己爱人的妻子那样微笑的吧?
"我可没有说过他爱我,谁说你爱什么人,那人就一定得回报你的爱啊,像你那么爱我,在我眼里就根本全都毫无意义。"
因为被她刺中痛处,加尔巴也变得歇斯底里,"不过,我说的句句都是实话。"
"我......"她颤抖得更加厉害,真相原来那么令人难过,那么面目狰狞吗?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楚楚可怜的,迷乱而困惑,加尔巴以对待敌人的态度对待她。
"随便你怎么样,回你尊贵的娘家,或者去质问你最相信的阿多尼斯,或者去直面当今圣上,反正真相就只有一个,你会得到满意的答案。"就是她最不愿意相信的那一个。
可是这就是人生啊。
加尔巴又关上门,在门后喊,"我再也不想看见你。"
只是这样一门之隔,君情与妾意各自东西流,狄安娜静静抽泣了一会,她终于明白加尔巴的决定不会更改,她夺门而出,纵马狂奔。
她在一瞬间长大,而且不是自己长大,是被外力迫使。
她幸福的小世界,碎成一片又一片,无法挽回的山崩地裂般的支离破碎,连她心碎的声音都被遮掩。
整个美丽的神话已经终结。
第十五章
好冷啊!
天上只有一弯残月,淡淡的清冷的光辉,叫人更加不安。
天气明明还没有变冷,为什么风一刀一刀地吹?打在脸上残酷地疼痛,依然比不上心如刀割的泣血心痛。
罗马帝国的小公主,身份高贵何足论,她心碎时候却没有人帮她擦眼泪。
明明深爱着自己的夫君,想在他宽厚温暖的胸口找温柔,却只换来更深的伤口。难怪一直想听他说爱她,只听到一阵沉默。
她还傻傻地以为只要假以时日,他一定不会辜负她的心意,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何况人心总是肉长的。
但是她忘记了,爱从来不是死心塌地就有结局。
谁说贫贱夫妻百事哀,如果彼此相爱的话,彼此相濡以沫,就会有情饮水饱吧。
但是为什么,爱情与婚姻总是残缺的,婚姻女神朱诺的夫君老是对她不忠,连掌管爱情的美丽女神维纳斯本人也得不到幸福的爱情,不得不被迫嫁给又老又丑的火神,因为火神是天帝和天后的儿子。
多讽刺啊,或许这就是人生,真正的人生。
头顶那已经倾斜的天空,正迅速压垮著她,她根本不知道该何去何从,本能地想要往一个地方去,觉得那里温暖而安全。
"阿多尼斯!"月色迷离,她撕心裂肺的呼喊仿佛一只受伤掉队的小鸟的哀鸣。
"将军夫人,这么晚了,您请回吧。"应门的是帕尔卡,语气彬彬有礼的,却没有丝毫要请她入内的意思。
应该说这么早了,天色已经蒙蒙亮了,她实在是不应该出现在这里。这些时日,少帅的好名声差不多都可以毁在这女子手上了。
现在居然还敢夜访,帕尔卡自然要挡驾的。
"让开,我一定要见他。"
"加尔巴将军夫人,请不要为难在下!" 她虽然是已婚女子,但是她娘家的姓氏实在是太过高贵,一般人还是称她为狄安娜公主。
帕尔卡特意这样称呼她,不过是为了提醒她已为人妇。
她本来看起来就十分差的面色闻言更是微微一僵,可是还是执意要硬闯。"放肆,这就是阿多尼斯将军家的待客之道吗?"
"是您自己的来访时间不太合适,我家少帅自然有教导过奴才如何为人仆役。"
帕尔卡得体应对,是礼仪上的必须,却没有多少真心的尊敬。只是心中暗道,还真是夫妻,这对伉俪都一样难缠,天造地设的难得。
"那还不快让开,让公主见笑了。"这样优雅魅惑的声音,正是浅眠却被惊醒的阿多尼斯。
"阿多尼斯,他说得都是真的吗?"如见最后的光明一般,她猛然扑入他怀中。阿多尼斯的身体好温暖啊,虽然他也只穿着单薄的睡衣。
他一定不会让她失望的,就像过去每次一样。阿多尼斯温柔的微笑就是驱散一切阴霾的阳光,包括她那场婚姻中的阴影吧。
其实,大家的安排到底是善意的欺哄还是险恶的用心?她根本不想深究,因为这实在是牵扯到她所有最亲爱最信赖的人,她小小的的全部世界。
她多么希望阿多尼斯说出不,简简单单的一个字,一切就可以当作只是恶梦一场,不用面对凄凉无助的梦醒时分,还有加尔巴决裂般无情。
可是,她心里隐隐约约有着不详的预感,她没有逃脱的幸运,而且她不应该逃避。
如果大家都正在不幸中苦苦挣扎,而一切都又和她有关,她又怎么可以那么自私,那么卑鄙地选择逃避?如果当初一无所知的她,在不知不觉中逃避已经说不过去了,现在,知晓了一切真相后,她怎么能够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懦弱是可耻的,而她,罗马帝国最小的公主,家族的荣耀也不允许她继续逃避。
"先进去再说,外面风大。帕尔卡,你守着外面,不要让闲人来打扰我们。" 阿多尼斯轻轻叹息一声,声音看来平淡,眼神却是哀怜的。
帕尔卡闻言留在原地待命,也不由得看得大吃一惊。
向来最讨厌人亲近自己的少帅非但没有推开她,反而顺手搂紧她因为恐惧和情绪激动还有寒冷而颤抖不已的纤肩,带她进屋。
阿多尼斯自己也很吃惊。她居然穿着那么单薄的衣服,看来是很急地跑出来。那么脆弱而不安的眼神,她明媚干净的灵魂已经被污染,一定是受了很大的刺激吧。
加尔巴也真是过分。就算积怨已深,就算忍不住要摊牌,那都是人之常情,无可非议。
可是怎么可以对一个根本不知情的小女生做的那么绝,而且那个人总还是他名义上的妻子,是加尔巴应该全心全意爱护的人。
可是他又有什么资格谴责加尔巴的无情?加尔巴会这么做的理由只有一个,当然是因为对自己的一往情深。
是他的出现破坏了这对金童玉女本该百年好合的锦绣良缘,他们实在是相遇太晚,不然事情不会是这样子的。
爱真的要算好时辰,对的人,也要在对的时间地点相遇,不然,也许良缘就要变成孽债了。可是,阿多尼斯有什么办法,他本无心,奈何那人一定要对他多情。
"阿多尼斯!"她冻得已经发青的纤细手指拉紧他的衣袖,一双无辜而惊慌的明眸紧紧盯着他,声音也在发抖,却不仅仅是因为寒冷,"你和他之间,还有姐姐和陛下,我......"
终于还是哽咽着无法再说下去,眼中满是迷惘。
她还是她,为什么只是一夜之间,她的世界就已经天翻地覆?
原来所有一切美好都只是虚无吗,连阿多尼斯温柔的微笑都只是刻意亲近的伪装吗?
"那些可能都是事实,但是绝对不是真相。"
"阿多尼斯,请你告诉我真相,不要再瞒着我了。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她早已到了应该承担责任的年纪,可是为什么所有人都选择瞒着她?姐姐不说,皇帝哥哥不说,阿多尼斯也不说,加尔巴也一直不肯说,要不是姐姐已经死了,她苦苦追问原因,他今天一时感情失控,他还是不会说的。
"就算知道了一切惨痛的真相,你又能够改变些什么?"这根本不是她的错误,大家各怀鬼胎,各自为营,相互利用,相互伤害,走到了今天这一步,反过来却还要被他们共同伤害的无辜者来承担罪名吗?阿多尼斯无奈地笑了,依然颠倒众生,只是嘴角那挥之不去的苦涩,看得狄安娜更加心寒。
她看他依然温柔的眼睛,想要得到更多的解释,可是秋星一样的眼眸,太温柔,看不透。
"是的,我很没有用。阿多尼斯,请你抱抱我好吗?我好冷啊!"可是看着那么美丽的微笑,狄安娜怎么能够怀疑这个人?
他说那是事实,那么加尔巴说的全部都是真的,她先拆开了加尔巴和阿多尼斯,然后害死自己的姐姐。
那么只能说她的存在才是一个错误。何止?根本就是大错特错,她是个罪孽深重的人,而且对自己的罪恶一无所知。
"狄安娜......"他不忍心再欺哄,可是又真的无话可说,只好抱紧她,轻唤她名字,柔情无限。
"谢谢阿多尼斯,你对我一直这样温柔。" 难怪人家说伤心最怕有人怜,阿多尼斯的温柔真是一种残酷的慈悲。因为他的怜惜,更加显示出某人的冷漠与无情。
而阿多尼斯对她这样温柔,就算只是假装,也是足够幸福了。这个疯狂而华丽的帝都里,有多少人愿意用这个世界交换阿多尼斯的微笑啊?
她自己的夫君,她的皇帝哥哥,那样神仙式人物,他们就全都为阿多尼斯痴迷,不是吗?更不要说其他人。他们或者有权势,或者有才智,总之非常有实力。但是阿多尼斯一直对此不屑一顾的,却一直温柔地看着自己。"可是对不起,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就犯下了滔天大罪。"
"不知者无罪。"
"可是,加尔巴说他憎恨我。"
"他恐怕更加憎恨他自己吧。他那个人是什么臭脾气啊,你也不是不知道,他在气头上说的话,你怎么能够当真呢?"
"阿多尼斯,你真的很了解他,所以请你帮我叫加尔巴原谅我。"她不了解那个人,从头到尾,一点都不了解,就算曾经肌肤相亲,他们的心依然相差十万八千里。那个人根本不许她去了解他,一点机会都不肯给她。
可是,至少她知道,骄傲倔强如加尔巴却是肯听阿多尼斯的话吧。
"好姑娘,你自己和他去说啊,再说,一家人说什么原谅不原谅的傻话。你爱他,并不是你的错啊,是他自己太笨,不懂得珍惜。爱不需要对不起。小两口,吵架也是常有的事情,打是亲,骂是爱,床头吵,床尾和,打死不离俏冤家。就这样把你气走了,他现在一定着急担心得不得了,就是拉不下那张脸罢了。你乖乖在我这里睡一覚,好好休息,把精神养足了。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回家去,看不那笨蛋高兴得跟什么似的?"阿多尼斯很耐心地劝哄,他们两夫妻的事情,他怎么能够再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