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月踏叶戏飘摇————石眼[下]
石眼[下]  发于:2008年12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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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彼此尽快回到这里。"
"好。"
"十六。"黄骆寒唤了一声,十六停下脚步。
"你明白,门主从来不是真的赶你走,他......"他顿了一下,轻笑,"我们俩,也还是好兄弟。"
"......嗯。"十六点头,有暖意从他的脸上浮现。应过一声后冲出门去,轻功一掠,没有了脚步声。
我回身,走近靠墙的阁,拿出一只普通的木盒,从整齐的各色瓷瓶中取出一只白瓷瓶,里面液体半满,已经不多。在一旁取出几只小空瓶,开始分装。
"你呢,你打算怎么办?"
"我?无论成功失败,都回到门主身边去啊。"黄骆寒有些惊异,但仍是平静地回答。
"是吗?我还以为你会悄悄走得远远的。"
"......为什么这么说?"
"如果不是受到怀疑,你又何必亲自跑这一趟。再用你的密笺告知不就行了,也不用受十六这么大怀疑。"
他默不作声,我已分完了液体,在小瓶口一一塞上布团,抬头看他:"你已经不能在那里待下去,却不肯一起去救人......你中毒了?"
"......是,瞒不过你。"他笑道,依旧平淡。
"是漠烟宫的毒,你可有法解?"
"没有。"他答得干脆。
"......"
"除非有他们的解药按时压制,又快到毒发的日子,内力涣散,所以他们才会大意,让我溜到这里来。"
"你来,是见十六最后一面?"
"不错。"
"......以后呢?"
自生自灭?我想问却问不出口。如果是真的无药可解,那无论多么乐观面世总归这四字而已。
"以后,以后自然是游山玩水,能多让自己开心一点就多开心一点了。"
"......你,真的放得下?"
"呵,放不下也得放下,只要门主平安就好。"
"你对门主......甘心把他让给十六?"
"是啊,我一直不甘心。"他吸一口气,继续说,"所以当时明明知道门主无意杀他,还是想趁早致他于死地。不过现在我发现,自己并不像一直所信奉的那样,有仇必报,绝不让人欠我。毕竟这种事,又何来对与错,欠与还。强要得来的,总不是自己想要的,该是谁拿走,谁也抢不了。"
"是吗......"把瓶子收好,我慢慢合上盖子。
"如果三个人不能幸福,就让两个人幸福吧。"他笑,"你呢?不也是中了烟宵丹,除了漠烟宫另一样镇宫之宝易天散亦无药可救。"
是啊。如果还有时间。"大概,就和你一样吧。尽量舒服地享受人生。"
"嗯。你也该走了,也许后会无期,保重。"
我点头:"世上并不乏异人,或者能遇上一位抱得性命。保重。"
"或许吧,自有天命。"他说着,一揖,先行出门,飞掠而去。
出门,向西城门行去。洛吾告知的会合哨声,应该不难。
不觉时,夜,已深了。
第八章
一行九人,直往苍山。
黄骆寒没有说错,这座山自山下已有暗哨把守,看来这里果然就是他们暂留之处。
互打手势,我们或上或下,一前一后躲过交叉监视的目光,寻了偏僻防备疏漏的密林深处,潜至山腰。
苍山祠不过一个小小院落,外围却有重重防守,接连四五圈的监视网,越往里便愈是呼吸内敛,眼神精利。
不能在这里有冲突,否则连苍山祠都进不了。
数人都已经准备好,各自点头,屏息。
我取出裹好软巾的瓷瓶,拔出盖子,扔到院外。其他人也同时扔出去,四面八方,中间重叠。
轻不可闻的相继落地声,迷药顿时飘散开,无色无味。最中央一圈武功较高的首当其冲,只来得及眼神一闪,而外圈的众守卫则是直接倒下。
希望糟老头能赶得及。我想着,拔剑在手,与众人一起靠近院落。
谨慎地从墙头翻进,只见院中守卫已然全数昏厥,可里面却毫无声息。
众人眼神一闪,都发现了不对劲,各自全力警戒,一步步靠近厢房。
就在当首一位剑客伸手触到门的时候,突然一股极强的力道从里袭出,击碎了所有门窗,夹带着碎片掀翻了为首两个同伴,直飞出三丈外。余下众人提气护心,急速后退避开。
一股血腥味,倒地的两人已吐出鲜血。我,十六与另三人拦在前面,两人帮他们贯气稳息。
"果然有本事,竟然寻到这里来!"朗笑声雄浑沉稳,似从四面八方而来,而面前蓝色长衫,金色绣边,儒雅微笑,好似平易近人的中年人只是微微张开嘴,袖口因方才的发功微微抚动。随他而来的,便是那个一面之缘的黑袍人,依旧冷若冰霜的脸。
压下惊骇。这便应是漠烟宫主甄漠了,果然好深厚的内力。而那个黑袍人,没想到是近年声名鹤起,在漠烟宫连连提拔,得以近身随侍甄漠的甄暂飞。
我细细打量那中年人,剪水的丹凤眼,白皙的肤色,若不是眼角些微的皱纹,俊丽邪气的脸容几乎让人猜不出年龄。
从里转眼又齐齐走出十数守卫,分别站在两侧将我们围住,皮肤蜡黄,目光呆滞。
是药人,全力拼杀没有痛觉不顾性命的药人。
心里更沉几分,握剑的手不觉加重力道。
越来越凶多吉少了。
"不管是为什么而来,打扰了我的清静,就该罚。"中年人轻笑一声,后退一步,六个药人立时冲上。
也许今日流年不利,不该舞刀弄枪。在心里苦笑一声,摆开步法迎上。
金铁交鸣声立紧, 众人将受伤的两人围在中央帮衬,形成一个圈,互补缺口。药人的剑招路数诡异,常常是不要命的打法,即使我们全力攻击,也无法将他们逼出一丈。且皆是一流高手,被砍伤后没有任何表情,只要还能动就全力攻击,越缠越紧好似如何都打不退一般。
不多一会儿,同伴中已有人被砍伤。
一场恶战,受了重伤的人被换入圈中,由圈中调息过的同伴代替,一轮一轮。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场中众人已呼吸急促,几乎都受了伤,而那些药人除了被杀死,都毫无疲色地继续打斗。
一个同伴闷哼一声后退两步,圈中之人替上,却一个回防不及,被打开了防护圈。
众人无不一凛,却无法再将圈围起,各自应对,更加危急。
又是几声闷哼,几人相继脚步踉跄退后,堪堪挡开剑招。
与接连不断攻来的药人缠斗不休,余光瞟及,身边的人已是极力抵抗,没有回手余地。
有些焦急,这么下去,只有等死的份了。药人凭着药物增强功力体质,一定有相应的缺陷。只要能抓住并加以利用......
静下心来,细细观察他们的举动,却苦于没有破绽。
身后一声闷哼,分神看时,血迹一路延伸,有人被击倒在地,已然昏厥。而那些围攻他的药人俱是一愣,分散开攻向其他人。
眉心突然便是一跳。就是这个!
在我刚要行动时,发现已有人先行一步。十六退后两步踉跄倒下,没有动静。而那些药人同样愣了一愣,也不去确认是否真的昏厥便转身攻向另一边。
我也相似地重复了一遍,侧身恰好闪过剑刃,又好似被击中,颓然倒地。
脚步没有跟进,停在原地,我瞅准这一个转身的时刻,突然睁眼挥剑,直取脑袋,霎时便取下三四个药人的性命。那边,十六一记低吼,同样砍倒数人。
场中同伴见状,立时会意,各自仿效。
药物同时极大地破坏了人的感知能力,无论听觉嗅觉视觉,甚至连基本的思考能力都欠缺。这一点,就是对付他们的最好突破口。
场中形势立变,没过多久,药人便只剩下三两个,被众人围攻,已无还击之力。
同时,那股绝对寒入骨髓的森然杀气也达到最大,所有人都提上十二分的警惕,暗暗凝神那杀气中央,却仍微笑的漠烟宫宫主,还有他身侧依旧无表情的黑袍人,应付不知何时爆发的攻击。
"没意思。"漠烟宫主一声淡淡的话语说完,便突然一股强劲的力道沿着地面急速冲向整个院落,地面顿时裂解化尘,席卷而来。
"后退!"我惊喊一声,急速运起步法退后数丈,只觉这力道极猛无比,看似轻浮实则力压万钧,后劲绵绵不断袭来竟是避无可避。沉下丹田,生生受下,顿时气脉逆流,一股血气涌上,而身形仍不受控制地退后一丈,拖下一道深深的痕迹。
再看时,众人多已不支昏厥,而那些药人已然全部倒地。
不远处一个人影伸手按住前胸,气息不稳。风沙漫天,我辨出是十六,放心些许,环视场中。还能继续的,或许只剩我们两个了。
隔着浓重尘土,站在屋前的那两人不急不徐,似乎完全没有动过手,只是看一场戏而已。
"不错不错,能撑下来就不错,有点想知道你们来的目的了。"漠烟宫主自言自语般地说着,看向我们。
"你把门主怎么了?"十六压下翻涌的气息,平静地道。
"门主?哦,原来是他以前的部下啊。真是有心,寻到这里来救人。"他笑了一声,微微侧身向屋里说道,"找到这里,不见个面就太过意不去了。你说是吧,逐云,怎么也该出来打声招呼呢。"
我与十六互看一眼,皆是惊骇。里面竟然还有人,而我们都没有察觉到。这句话里暗示没有束缚住他,为何刚才一直不出现?
若不是真的归降,难道......
不安地看着里面缓缓走出来的人,月白长衫,蓝色束带,白净清俊的面容,一手持剑,一身孤傲清冷的气息。
此时风沙已渐息,我清楚地看到他的眼神,竟是和那些药人一样的空洞!
"门主......"十六呢喃一句,只比我更加不相信他会投靠漠烟宫,一见此景便不可控制地朝漠烟宫主喊道,"你把门主怎么了!"
"怎么了?你们很清楚怎么了吧,还要我解释吗?"
"木未央呢,你又把他怎么了?"我开口。
"哦?原来还要找他啊......他可是我的贵客呢。"他有些戏味地看着我,突然精光一闪,"难道,你就是那个木见秋?"
"......是。"一惊,我沉声应道。他为何知道我,又知道些什么。
他突然大笑:"你不是一直想杀了我吗,若不是木未央让我放你一马,你其实早就该在这里了。没想到会自己送上门来!"
木未央真的被囚禁在这里。可是为何他会答应木未央的要求,难道要用另一些什么来交换,或者是交换时附带的要求?
"你为何要抓他,为了北秦?"
"北秦?我和北秦是有点交情,但对帮他们夺天下没兴趣。要天下,何必假手他人,自己扶持力量不是更好?木未央,可就是我一直以来最好的合作伙伴那,我来到这里也是为了帮他扫除对手,比如那叫任天的,我已经料理掉。剩下一些人,我派出的手下也差不多快完成任务回来了。怎么叫抓,应该用请字才对。"
看着他的笑容,我只觉轰的一声脑中炸响,紧接着一股寒意从心底腾起,瞬间冰冻四肢。
不会的,不会的。这一切不会只是个骗局,只为了利用,我不会是那个一步步被骗得团团转的人,我的信念我的坚持我一直以来所相信的全部不会只是一场早有预谋的游戏,而我是那个彻底失败的输家,没有任何返还的余地!
"而你,真是多谢一直以来的全力促成。木未央说得对,亲情真是绑住你的最好筹码,虽然看你不顺眼,但做的的确出色,也不枉木未央为你求情,在这最后关口逼我放过你呢。"
"住口!"我喊出来,指尖冰凉,却汗水涔涔,"我不信......他在哪里,我要他亲口告诉我!"
"亲口?"他的笑意更深,瞟向屋内,"听了这么久,还不出来,有人可是急着见你呢!"
听着这熟悉的脚步声,我的心一点点沉下去,直到他的脸丝毫无差地出现。
冷笑一声,握剑的手攥紧得几乎发抖。
这就是答案么。
这就是我无能为力的证明么。
"你......有话说么。"我平静地问出口,心里已完全地放弃。不是疑问语气,只是陈述,只是要他一个亲口答应。
答应了,又怎么样。不答应,难道就别有隐情么?想着,又是冷笑一声。
"不,没话说。他说的,都是真的。"
一样淡定的语气,只是有些沉,有些压抑的歉疚,除此之外,仍像是原来的那个大少爷,儒雅从容。
或许他是习惯骗我,于是此刻平静回答,而我是习惯被骗,于是此刻无言以对。
心底压抑的咆哮轰鸣,却一句话也再说不出口。无数纷乱的画面在脑海闪过,从一开始的相识,到相处,再到自以为是生死可托的朋友。
"什么时候开始的这场局?"漫长的混乱,我找回声音,开口。
"......看到你臂上的齿痕时。"
"是吗......那可真的是很久以前了。"我笑道,不知什么表情。
"......见秋......"
"什么?"我等他接下去说,他却回过脸,看向一边。
静谧,直到漠烟宫主笑一声打断:"都说完了?那很好。未央,他都杀到这里来了,再没有理由放过了吧?好了,我累了,逐云,料理掉你那个忠心的部下,飞儿,另一个交给你了。"
"是。"
"是。"
两人领命,各自上前一步,面对我们,摆开阵势。
犹如陷入漩涡,我根本平静不下心神,只觉窜流的内息叫嚣奔涌,搅动受伤的筋脉,疼痛与麻木混在一处,上涌的气血已冲昏头脑。而眼前的对手,目光精历,凝神收气,窥伺时机,不动如山。
杀气陡涨,那二人立时分别朝我们扑来,带起瑟瑟风声。
我已乱了心神,步法失重,剑招迟滞,动作不稳,未过十招,便被逼得无路可退,勉力招架,一个回身没有躲过剑气,被割开一条口。尖利的痛觉与热流瞬间让头脑清醒些许,斜里挡剑,以一个危险至极的角度及时挥剑刺向他,逼得甄暂飞收步退后。
与药人的缠斗消耗不少内力,又受下了漠烟宫主的一击,即使勉力支撑也不过拖得一些时候。若是到时,糟老头还没有赶来,又该如何?
猎猎剑气迎面袭来,打断我的思路。连对七招,他招招夺人,速度也越来越快,我回闪不及,只挡开半剑,而剑尖眼看就划着醒辉横里劈来,受力逆转几分直取心脏!
危急关头,我只能尽量侧移一步,打算用身体接下一击,再趁隙伤他。全数受下他的一击非同小可,这种同归于尽的打法我并不想用,可到了现在,也由不得我选择了。
就在我准备好穿刺的疼痛时,身后衣袂翩飞,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靠近。还未等我看清,便是一剑横里插入我和甄暂飞对接的间隙,挑开双方的僵持,逼得甄暂飞退后一步。
"你没事吧?"
熟悉的感觉再次涌来,不仅是那莫名的惊悸,更是近二十年深刻于心的身形,招数,气息,眼神,还有这虽是金月夕的脸,却已没有半点掩饰的......应月的声音......
"真的是你......"
"哦?怎么,放心不下你的师兄,过来助一臂之力?应月,你可要想清楚了,到底是哪一边的人。顺利抓住任天,可是多亏了你的好武艺......"甄漠戏谑的声音传来。
仿佛有什么在一瞬间压得我喘不过气,更深更沉的绝望揪紧了心脏,一阵钻痛。
他的洞识于胸,他的平静淡然,他与木未央之间古怪的气氛,他的掩饰,他的阻拦。
我不知道说什么,能说什么,说了有什么用,只是牵起嘴角,接连冷笑,越笑便越觉得惨淡冰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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