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月踏叶戏飘摇————石眼[下]
石眼[下]  发于:2008年12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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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吗......"
聊着,十六始终没有告诉我黄布条的事。既然如此,我看看天色差不多,便也不问,起身告辞了。
回来时,厅上竟已有了人。
施庆看着手里的机关,正在发呆。糟老头一派气定神闲,得意地说:"怎么样?我糟老头不会的事可少哦。"
我进去,施庆转头看我,又看看机关,仍然不相信。
这机关看去和原来一样,好好的,怎么这么副表情?
"他......他竟然......"
我问:"怎么了?"话都说不完。
他顿了一下,终于流畅地说:"不但一边跑一边把机关解出来,还原封不动地装了回去!"
"哦?"我正要接过安然端来的茶,闻言讶异地抬头看了看一旁的糟老头。
"我说了可以的嘛,他偏偏不信!"糟老头说着,看见有侍从上来茶点,忙又三两步过去挑东西吃了。
接过茶,我拍拍施庆的肩:"没关系。虽然他同样能把烧鸡一点点拆了,但绝对装不回去。"
安然在一旁忍笑忍得快要抖,施庆显然不很明白我的意思,呆呆地看着我。
等我坐下,他才说:"我可不可以请这......呃......糟老头?"
我点头。
"糟老头没事的时候到我们那边去?主子平日也无聊,虽然这老头脾气怪,但没想到还有这么高的本事,和我们主子应该谈得来。"
我想了想,看向正吃糯米糕吃得高兴,嘴边沾满粉末的糟老头。
初见君逐心时还是个能说会道的人,第二次再见,便很少见他说笑。最多来我住处里几次,也不过讨论些医典杂疑。糟老头去的话,虽然可能吵闹一点,住仍住在我这里,也不会添太多麻烦。
"糟老头?"我出声。
"啊?"他快把一盘香饼吃完了,抽空应一声。
"你一天到晚什么时候有事?"
"一天到晚都没事。"他飞快地说完,转向另一盘糕点。
"那就好。"我看向施庆,"他会去得很勤。只要你每天能给他把烧鸡一点点拆掉的时间,不给他机会装回去也行。"
安然已轻笑出声,施庆愣愣看着我俩,直到糟老头闷闷的一声传来:"又没了......"。
第六章
商议好计划与步骤,大军已经在通往穴拓与靖封城之间的大路上前进了。
我的马车临时出了问题,便打了个招呼,把随身需要的物品移到离得最近的木未央车上,自己跟着坐进去。
木未央坐在正中的软榻上,见我进来,正从书中抬头。即使是豪华的马车也不免要低头,我顺势鞠个躬,笑着说:"抱歉,打扰了。"
"哪里,坐吧。"他做个手势,我便依言坐到右近。
"听说你那里很热闹?"
热闹?"哦,是。呵,认识了一个有趣的老头。"
"好像还热闹到了你的朋友,君天那里去了。"
"原来他在那里闹得这么气势磅礴,直接惊动你了?"我笑。
"呵,欧阳将军和罗副将都住在那条街附近,往来时经过,常听到里面大呼小叫。"
"是吗?"猜也知道是怎样光景,"君天倒是并不在意。"
不知为何,糟老头很喜欢君逐心,那天一回来就嚷嚷,一会儿说君逐心很像他儿子,一会儿想想年纪不对说很像他孙子,乐得常常不请自去。施庆还好,申守对他乱认亲戚可是大为恼火。但君逐心不介意他的吵闹,又惊异于糟老头对奇门阵术的造诣,不过几日,便相处得真像爷孙俩了。虽然他们的性格,实在应该换过来。
他笑:"也没什么打紧,只是身份不明的人物再三出现,怕有人要不乐意。不要耽误到正事就好。"
"嗯。"任闻二人始终是把我们作为发芽的毒花,算计着及时掐灭。在没有最后确定前,时常惹怒他们并不是好事。不过我们这慢性毒药,也到要发作的时候了。
闲言碎语地聊着,谈到其他地方,不觉已过了小半天。
伸手去拿蜜饯,突然马车一个猛刹,趔趄着一个不稳,便要撞上一旁的木箱。
急忙回手支在锦垫上,不料那锦垫并未固定,料子又细,就力一滑,我被带了手臂侧身摔去。
糟糕,就这么撞上,就在右臂伤口附近。那木箱确实精工细凿,花纹雕得密密麻麻,可棱角一样方方正正。伤口刚刚结痂,车里又有木未央在,要真扯裂了还要掩饰得若无其事,面色苍白不得。
心里急迫,又无可奈何,微眯了眼,只能继续下坠。
......嗯?
跌了一跤,撞也是撞上了,预计的痛楚倒是没有多少,手臂更像是撞上软绵绵的东西。
好好看看,还真是软枕一个,隔在了我和木箱中间。
微愕,软枕的另一边被木未央抓着,显然是他刚才靠手的那个,直直地被推出拦了过来。
"车轮陷入泥坑,让将军和秦公子受惊了,小人罪该万死。"车外一个声音传进来,是木未央的贴身随从之一。
"知道了。"木未央神色如常地应了一声,看到仍望向他的我,又微笑道,"刚才一震,我手滑。没事吧?"
手滑?
"没事......"我有些形象不佳地站起来,仍愣地看着他把软枕收回去,靠在手边,继续看书去了。
我坐回原来坐的地方。马车此时晃得厉害,侍从们正努力把车轮推出泥坑。
不知为何,有些啼笑非宜。他该是知道这伤不轻的了,刚才那一出手,确实给我免了大麻烦。可他既然知道,这么做我也便晓得他知道,还要帮我掩饰一句,弄得现我反而不好开口道谢。
他也是不想我尴尬吧。也不知此时心里是什么感觉。能有这么个朋友,真是难得。
抬头,遇上他不知何时投来的视线,对视一笑,他便有些匆忙地低头。也许是马车太晃了。
没多久,马车再次上路。
这气氛还真是怪异,我想着。但又是我自己隐瞒在先,虽然他也知道我要除掉漠烟宫,并答应帮忙,受伤这种事又不值得大肆宣传,现在不知该怎么接也怪不得别人。
有些漫长,没人说话,偶尔打破寂静也只觉得别扭。便是一人一本书,直到马车停下。
安然的声音:"公子,马车修好了。"
"哦。"我应了一声,回头看看木未央,他也放下了书,微笑点头,惯见的自若表情。
侍从上车搬下我的东西,我一礼:"打扰了。"
"不送。"
我跟在他们身后便要出去,在掀帘时顿了顿。
"谢谢。"我朝后轻声说完,没有看他。
他似乎慢慢轻笑一声,只说:"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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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暮,大军驻扎在山下平地。
几位主将聚在一起商讨不久以后的战事,我和木未央的副将张德刘丹,张校尉,刘将军的两个手下,金护军等不足十人,趁着天还未黑爬上附近的山丘,查看各处城镇位置。
"虽然这是那些小兵干的活,不过老是在战马上坐着,没想到这没人到的山里景致挺不错。"张德朗声大笑,心情愉快,引得众人也跟着笑起来。
"这异国果然是不同,咱们国内深冬了那还有小草小花的,这里倒开得茂盛。"
"是啊。这时候,家里应该早下初雪了。"
"我们家刚四岁的娃,可是最喜欢雪的,往年一见雪就高兴得很!"
"这地方,好像连雪都不会下的吧......"
一路说着,话题不免有些怀家感伤。刘丹走在最前,转过头来说:"怎么说的都跟没了家的流浪汉似的!那些话有什么好说?等我们回去,家里正是春花最盛的时候,还怕没这冬天里稀拉几朵野花好看?"
闻言,后面的众人互相看看,都不禁笑着说好,张校尉更是拊掌赞道:"有道理!"
我也笑,暗朝刘丹竖起拇指。他讪笑一声,带头去了。
大致确认过各处,远方日沉,已快入夜了。
刚要离开时,张德突然停下来,问了刘丹:"刘兄,今日可是十二月初九?"
"是。怎么?"
"哎呀,那可就巧了!"他说着,便高兴地从下山的道上折回来。
众人面面相觑,也跟着回来:"张兄,到底什么事啊,欢喜成这样!"
我和金护军落在后面,便省得多走几步。
"你们各自找块大石头吧!"他自己已经东看西瞧地找了,"听我慢慢说。"
一旁的刘丹微微叹了口气,颇为无奈地摇摇头,笑起来,但也转向一旁找去了。众人虽摸不着头脑,倒也没杵着,四散开来。
他的多年老友都是这副表情,看来张德外表莽撞,内里也应有趣,不知会有什么点子,凑凑热闹也不错。
"在我们家乡,蜀地的乡下,有个说法。在十二月初九,有个贪玩的山神会到各山的山头搬石头。若是把愿望写在山顶的石头上,他觉得不好看又好心不愿意随便擦掉,就会帮着完成然后再搬。呵,想起来,我在小时候可是很期待的那!"
一席话毕,众人皆是哭笑不得。没想到张德一脸方正,又行军多年,还会有这么孩气的想法,一时又是叹又是羡。
"隔了十万八千里,谁知道你家乡的山神会跑到这里来?"刘丹好笑地说着,却依旧朝着不远处的石块走去。
"怎么不会?他可是神仙,十万八千里算什么。"
"哈哈哈,张兄说得有道理!"张校尉脱口笑道,"我是打算写平安回家与妻子小女团聚,在这地方这时候写,可是绝对比在国内写诚心!大家也都诚心些,保不准就把那神仙招来了!"
众人皆笑着应诺,各自寻了大石,又找了些赭石当笔,不免边写边笑。
写什么好呢?
我站在临崖的大石前,颇为认真地思考起来。
半晌,在心里笑一声,写下。
浪迹人间。
是啊。一开始,是被逼着四海为家,停留不得。可是现在,却是一点也不想在这里停留了。那么多事情交叠在一起,一样的被逼着前进,却一路都是自己做下的决定,无人追赶,于是责无旁贷。
在被糟老头救起的那瞬间,顿时倾泻的沉重是那样窒息到如帘幕紧裹。
若是所有事告终,若是已脱得开身,若还有机会浪迹天涯。我定要阅尽天下美景,或还可在适出隐居几时,直到腻味或有烦俗找上门,再寻他处水草丰美,继续逍遥。
又如平常不经意时,想起应月来。
不知他可还好。
从那日分开到现今,对于应月,已经想过很多。其实我从来不知师父与漠烟宫有何仇恨,因为师父不说,也从不让我们插手。决意要灭漠烟宫,并不仅是要完成他的遗愿吧,或许,也是为了帮应月赎回一些罪。但这个误会已经缠得太久太深,谁都有错,于是谁都不能责怪。
那之后,一切只能是如此发展,或可圆满些,但亦可更难以挽回。所以还是谁都不能怪罪。
我想,若是真有那么一天,我应是愿意抛开所有往事的吧。
有一个人陪伴浪迹人间,确是件不错的事情。
"你写了什么?"那边已开始讨论,笑得甚欢,金护军走过来,问道。
既然都写了,明明白白,也不想拖假,让开一步给他看。
"......呵,"微皱眉旋即舒开,有些莫名沉敛而喜悦的眼神,他笑,"真是有点奇怪的愿望。"
"是吗?"我也笑,刚好那边围着张德的几人齐齐大笑出声。
"笑什么!既然要写当然是什么都写了,多一点有什么关系!"
"我说张兄,你也写得恁全,上下三代都写齐了,别人不知道还以为是家谱呢!"
"去去!"
笑闹着,也是时候回去了。
身后脚步未动,我停下来回头,金护军蹲下身整理裤脚,抬眼对我说:"不好意思,你们先走吧,一会儿就好。"
我点头,稍放慢些脚步,等他跟上。

亥时三刻,全军准时点兵,暗由穴拓乘了早已准备好的快船过河。
刘将军带兵潜至靖东河上游的大散城,张校尉作副,我与金护军在后接应。任天闻寻带主力埋伏在靖封通往大散的路旁,木未央则带兵埋伏断后,截住中计后欲逃回城的守兵。魏平前与赵嶙则暗中包围靖封,于靖封兵力减弱后攻下城池。
一切顺利。不过两个时辰,刘将军的前锋已经杀开了巡逻的大散守军,顿时警锣响起,城内一片火把点燃,厮杀声混着惨叫,尖利地打破暗夜的宁静。
从这里远远望去,也可以想见城门外已经血流成河。不过再过一会儿,他们在惊讶中奋起反抗后就会更惊讶地庆幸,本可以趁突袭中的优势一举攻入城中的敌国老将,竟然会在城外与他们纠缠这么久,久到附近的城池都可以派兵援救。自然了,那最近的,并且是兵力最强的,更难得的是可以包抄敌后的邻城,就是靖封。
要引得一向侧重防守的靖封守将严进出手,可不是件轻松的事。
这一边火光冲天,那一边着实安静,没有一点山雨欲来的势头。风声鹤唳,想必都是这种前奏。
一个时辰之后,抄小道绕过我军的马蹄已从我们眼皮底下冲过去了四五拨,拨拨向着靖封。装模作样地杀了几个,留了最先一拨的两人,还有第三拨的一人,加重情形之惨烈;同时让他们带回一路无人的信息,带不回久攻不下的疑惑,加重有机只可乘。
而最后一波信人被截下不久,那边已经传来厚重马蹄声,虽没有大张旗鼓亦声势浩大,听起来,大半的兵力都出动了。
"来了。"身边一个低低的声音,是金月夕。
"是啊,来了。"微微牵起嘴角。若这次不成功,要再引他出来就难了。所以布好的包围圈,可是不会让他轻易逃脱。
观望着,直到马蹄声震耳欲聋,而后突然两边暴喝激荡,猛然震响的喊杀声惊起毫无防备的来军阵阵马嘶。
"有埋伏!"
"中计了!"
兵器交接声骤起,呼喝惨叫声随着人马落地的巨大震颤响彻平原。而另一边,刘将军也突然加快速度,只听军鼓一振,冲杀声猛响。未几,便快攻下大散,继而退回支援主力了。
远处已有马蹄奔隆而去,应该是趁着包围刚起意欲回城的敌军后部。那边是木未央的埋伏阵,即使他们已逃回八分路程,也逃不回九分。不知道这已被困住的主力军中,有没有严进本人。
拼杀声持续着,刘将军已有分部赶过来。而这边,任天似乎以对付严进,消灭靖封主力为目的,不断有敌军的后部逃脱包围圈。
虽然不是少数,但也影响不了大局,况且我军有分兵追截......不知为什么,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好似忽略了什么,足以让我无法控制的东西。
是什么。
我远望去,木未央的埋伏圈已然打开,与此处的连成一线。
到底是什么。
"......你也觉得有些怪吗?"
"什么?"我回神,看向金月夕。
他的眼神清冽,平静地微笑:"那些敌军逃走后,任将军派兵拦截后,怎会完全没有厮杀声传来?"
我的脑袋似被狠狠撞击了一下。
这就是我忽略掉的!
任天是故意的,将敌军甩给木未央对付,为消耗他的兵力!
还有那些追去的兵力,不可能只是装样子而已!
一定还有什么......心里的预感越来越强烈,越来越糟糕。还来不及细细揣摩,我顾不上有无权力下这命令,即刻转身喝道:"备马!半部人马随我支援木将军!"
身后的将士们愣了一愣,或许是被我的模样吓到,没有半点迟疑反驳,齐齐说了一句:"是。"转身快步分散开,命令下去。
"我也去。"金月夕走上两步,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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