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月踏叶戏飘摇————石眼[下]
石眼[下]  发于:2008年12月19日

关灯
护眼

"......这么个棋友,是你的谁?"我听到洛吾不经意的一声吸气,缓缓问道。
"谁......"闻寻迟疑了一会儿,苦笑了一声,压抑而干涩,"现在,连朋友都不是了。"
"为什么?"
默然半晌,闻寻一声长叹,说:"其实,我本该和他相守一生。"
"呵,原来是位姑娘。"洛吾慢慢笑起来,听得我心里一阵发紧。
"......姑娘......若是姑娘......呵,若是那位姑娘能见容于两方父母,也不必弄到这种地步。"
"怎么,她样貌丑陋,品行不端,出身卑贱,配不上你们高门大院?"
"不,很清丽秀气,知书达理,亦出身豪门。"
"那你们家的眼光着实太高了些。"洛吾一嘻,掩饰地举杯小酌。
"我不能害她。双方父母得知风声,都斥责过并约法三章,可我没有料到她竟半夜潜入我府,让我立时收拾行李离开,去到另一个她已料理好的地方。我可以当个府门小吏,可以清寒地度过一生,可我不能连累她,我也不能就此不孝不义地与她离开。况且若几年之后她过不了这种生活,后悔和我在一起,那时的我,又有什么能力给她一个满意的将来?"
没有人说话,闻寻顿了一顿,声音渐低:"我却更没有料到,她那晚竟没有如我所劝地回府,自此便消失无踪了。"
"......你,没有找过她吗?"
"怎么没有找过。她的父亲得知这件事,大怒,从此不认她这个儿......儿女。我若找不到,她便连一个安身之处都没有了。"
"一直没找到?"
"是啊。我从她说过的那地方一路找回京城,又用了所有力量盘问四条大道乃至荒野小道的路人,却什么都没有问出来。不过,我想,即使得知了她的下落,她也会躲着我,远远避开吧。"
"......为什么,就因为你负她?"
"他的父亲暗中跟了我的人马,抢先一步到了那个地方。她一定认为是我告诉她父亲,又怎会原谅我呢?"
"是吗。"洛吾微微冷笑一声,"......那都是过去的事了。若你真的找到她,你打算怎么办?"
"若是她还愿意--相守终老。"
长长的沉默,洛吾开始整理棋子,不打算再下了:"你扔得下?"
"一次扔的是她,那这次,就该扔其他了。"明白洛吾收棋的意思,闻寻帮着收子,然后站起来,笑,"这么晚来打扰,也不知中了什么邪还说了这些话,真是不该。若是白公子不介意,全当一阵风吹过便可,在下告辞。"
送走闻寻,我自内室出来。
洛吾笑容之后有些落寂的背影。
我不问他不说,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故事。
"洛吾?"
他没有回答,半晌,径自转身进了内室,一阵翻倒摸索声。我跟进去,床边柜的柜门开着,里面的杂物不多,乱七八糟地堆着,零星几件掉落在地。洛吾坐在床边,手里多了一副玉制的棋盒,一青一黄,顺着他的动作有些微的碰响。
他把玉盒小心地放在桌上,打开盖子。精湛雕刻的玉石棋子与棋盒搭配制成,一盒青色,一盒黄色,泛出晶莹剔透,温润宁静的光泽。
我抬头,洛吾只是低头看着棋子,眉头锁着,低垂了眼睑看不清表情。然后他缓缓站直身体,没有看我,径自走向窗口,开窗,站定。
枝影横斜,草木掩映,只剩一轮淡黄弯月铺上色彩。鼓进一室夜风,灯火乍明乍暗,好似左冲右突,无声地寻着出路。
我伸手捻起数枚玉制棋子,再任它们自掌心滑落,与其他棋子相碰,发出细碎脆沉的响声。
这,是当年闻寻送的吧。
想了想,我笑。又捻一把棋子,一颗颗落回盒中。
盖好盒盖。起身。回身看洛吾,只是静静站着。
牵起嘴角,出门。
※※※z※※y※※b※※g※※※※
回到府门,突然想起既然漠烟宫的高手已到,会不会对木未央下手?
念头闪过,便有些担心了。
若是像那黑袍人的身手,即使他身边再多几个侍卫也无济于事。
想着,已转了方向,向着街口行去。
院里院外都有巡逻的士兵,各处出入口也严密监视,似乎没有发生过什么的样子。
虽受了内伤,躲过这些人翻墙进院还是没问题。想到这又是一急。我没有问题,其他武功稍高者,又怎么会有问题。
匆匆穿过院庭,来到他的寝屋前,灯还点着。
门口侍卫还有精神,我稍安下心,绕到屋后。
贴近墙壁,从窗缝望进。只他一人,正衣未换,加批了件衣裳坐在书桌前,桌上摊着皮卷,却已单手支额,闭目睡去。
呼吸平稳,不是被迷睡。
这就好。刚要转身离开,想了想,轻轻打开些许窗子,缓了内劲熄灭灯盏。
正待关上窗子,一声低沉的"谁?"忽然传过来。镇定的语音仍然有些哑。
噫,吵醒了。
门外的侍卫好像还没有听见,这时候我总不能猛地放手把窗子关得铿锵有力,让他们大吵大嚷地集合大众跑来抓刺客吧?
只好压低声音应了一句:"我。"
脚步走近,木未央伸手把我手里开关都不是的窗棂往上一翻:"是你?"
"是啊。"
"这么晚了......有事?"
"不,没事。只不过来看看。"
"......"他怀疑地看着我,显然不怎么相信。
不过现在,倒确实没什么理由好搪塞,笑笑:"确实没事,突然放心不下而已。好了,你睡吧,我走了。"
我转身,他突然伸手拉住我,正好抓在伤口处:"到底什么事......"
还未说完,我猛然一个吃痛回过身来,暗自一身冷汗沁出。
"怎么了?"
尽力平复情绪,缓下僵硬的表情和皱起的眉头,转动肩膀示意他松手:"没什么。"
"你......"他快速看了一眼我的伤处,又看着我,一惊之后乍然浮现的惊惶。
夜深灯灭,衣服的颜色不浅,血迹又早干,伤口也清理过,只是衣袖破损处无法掩饰而已。
怕说多被缠住,我平静地交代:"小伤,不碍事。我走了。"
他没有说话,眼中光芒掩去,情绪已然被压下。我也不想多说,轻身离开。
余光瞟及那个仍站在窗口的人影,猜测他必是心中明了,只暗想明日该如何解释。或者一贯到底,继续什么也不解释好了。伸手探到伤处。有些热,刚止血不久,想是伤口重又裂开。幸好还不粘,否则那人一手的血迹,不知明早是什么表情,我要装聋作哑就难了。
回到离暂住的小院不远时,已二更了。街上空荡荡,所有店铺都打了烊。
前面有巡逻的小队走过,我在转角处不留意地望了望,看到一个蜷缩的黑影。
停下脚步回神看去,破烂的衣服,蓬乱如茅草的花白头发,磨损得掉了绑带的草鞋,前面一个破碗,零星几个铜板。一腿平伸着,身体靠墙,头歪在肩上,完全不怕冷的样子,正惬意地张嘴打呼。
呵。
不过是与洛吾的戏言,竟然成真。
这个地方有些死角,怪不得去找木未央的时候没有看见。这几天他应该都在这里了。我推掉守院的侍卫,没人会去赶他走。
走上前去,蹲下:"这位前辈若说是做生意做亏了本才成这个模样,晚生一定相信。"
"......嗯......"他咋吧咋吧嘴,眯了眯眼慢慢睁开,"呃......啊......啊......生意,什么做生意......"
"穴拓虽是小国,却始终中立,在那里不但比较安全,而且有钱的好心人多。这里刚刚被我军占领,人人自危,留下来的都是老弱贫困,自顾不暇,哪还有余力救助你呢?只有从这里逃往穴拓,哪有像你这般从穴拓走到这里?可见让你去做生意,必会亏得凄凄惨惨。"
"呵呵,"他笑起来,揉揉眼睛,"说得有道理。不过要赶路也得白天,小兄弟这么晚了吵醒我,实在扰人好梦。我肥肥的鸡腿就这么跑了......"
看着他甚是遗憾地拉下脸,我也笑:"不过既然前辈从穴拓赶来救了晚生一命,又怎好就这么回去。"
"哦?奇怪了,我糟老头在这里睡得安生,怎会救了你一命去?"他的眼里一瞬精光闪过,立时换成好奇不解。
我从他的破碗里取了一个铜板,掂在手中:"前辈武学造诣远比小辈精深,这再平常不过的铜钱,也可以随时化作最厉害的暗器,轻重自如。"
"你这话说的奇怪了,什么暗器不暗器的,能换馒头吃吗?"
"这暗器,可不是拿来换馒头吃,而是让人再也吃不了馒头的。"
"这么厉害?"
"前辈,当时在穴拓遇见你不久,你刚好为了救一名女子用了一次。虽然事出突然,但那一声着地脆响并不像一般精制暗器短促直接,倒像变形了一样拖下余音。刚才你出手救我时,暗器反弹到我的手臂,虽是一划而过没有看清形状,但我的伤口看来也是被钝边圆形器物所割,应该就是铜钱没错了。"
"就算是这样,天下有铜板的多了,你怎么知道是我?"
"确实不确定--但既然老前辈喜欢在白天赶路而留下来被我看到,这巧合,也实在太落实猜测了。"
他睁着圆溜溜的眼珠想了想,耷下头晃晃:"小兄弟有前途!救那女娃子也是觉得是个好心的姑娘,跟着你跑来这里也一样。不过就是没想到竟然是来攻打南豫的人。本来也想一走了之的,想想觉得你这人确实挺好,不是那种滥杀无辜的人就又留下来了......"
听着他絮絮叨叨,不时挤挤眉头摆摆脑袋,不禁失笑。若不是今晚看到,我真是完全没有觉察到他的存在。这高人的言行看来,还真是有趣的人,说给洛吾听,不知他什么表情。
"没想到你会缠上那种人,要是我迟一步就完了。真是,本来以为常常在你院子周围晃的那个年轻人才有问题,不想......"
什么?"年轻人?"
"是啊。平常也有几个人几乎一整天盯着你家院子,就穿着你们侍从服装的。还有个年轻人,倒穿得挺好,也轻便,有时半夜过来看看。不过其实一开始老头就不觉得他是坏人,长得是挺平常,但眼睛清亮明白的,不像是要杀你来,可能也只是监视什么的......"
监视......呵,想监视我的人,那可就多了。有些知道有些不知道,也没什么要紧。
"糟老头阅人无数,八成没错。不过小兄弟你也要当心一点,看你好像一直没发觉,保不准是一路跟来的那,危险,危险。"
我笑:"晚辈会注意的。不过这里夜冷风大,还是到晚辈的院子里来吧。"
"什么晚辈晚辈的,听了麻......你的院子?"他停了絮叨,看着我,"干嘛要去?"
"哪里有让救命恩人睡在这里的事情。"我伸手拉他。
不防他骤地缩回手去,连连摇头惊道:"不去不去,我糟老头睡惯了这种地方,哪儿都不去!救你那是因为你帮老头捡钱,是好人,老头愿意!才不要你报答!"摇得头上的几截断草也跟着掉了下来。
我愣了愣,确实没料到是这种回答。
看他抱定主意地挥挥手,缩了缩又打算闭眼睡去,我端起破碗,掂了掂,嘻嗦几声碰响:"这么些钱,买只烤鸡,好像怎么都不够的样子那......"
他微微睁开一只眼,又闭回去,悄悄咽了咽口水。
我笑:"异地相见实在有缘,何况我帮过你你救过我。为了这缘分,晚辈请前辈到暂住的院子里小住两日,自然不足挂齿。家常饭中区区烤鸡,还望前辈不要见怪才是。"
他睁睁眼,闭闭眼,再睁睁眼,慢慢站起来拍拍屁股,从我手里接过破碗:"......虽然好像不太好......你说的也挺有道理的......"
"呵,是啊。请。"
※※※z※※y※※z※※z※※※※
这几天下来,任闻二人不会明摆着质问,而木未央除了眼神有些不同,莫名其妙有些别扭,也奇怪地都没有问起什么,我正好落得轻松。而无门无派糟老头的入住,只能说给我的小院注入勃勃生机。整日这边游游那边荡荡,一见新鲜玩意便引起好奇心。于是不过三天,我便已习惯了不知何时会传来的撞击声,翻倒声,破碎生,撕裂声,即使不经意地发现看似完好的陶瓷器皿向内处早已破了个洞也能心平气和,装作没看到了。
当然了,因为我的默许,还有只是暂住的关系,安然也没有太大举动,比如用糟老头拆下来的雕花凳角赶他出门之类。
一日早,我在院里走了走便回到内厅,准备最后再检查一下行军事宜。门口有人报进,君逐心的随从施庆来访。我哦了一声,让他进来。
寒暄过后,他拿出了一只小巧的金属盒子,是君逐心刚做的一个机关,让我试试要多长时间解开,有没有缺点和改进的地方。
君逐心做的这类东西,可是得费我好些脑筋了,上次那张玄机图就让我头疼好几天。我苦笑着想。不过现在这时候,他除了研究些喜欢的医药典籍,奇门遁甲,机关暗器之类,也实在没有其他方法能平静心思。
下决心是一回事,付诸行动又是另一回事。
刚想接过,旁边一个兴奋的声音一下子从厅外窜到耳边:"这是什么?"
施庆抬头看厅外,不得不随即转回来,因为糟老头已跳到近旁,两手指指点点,东西在施庆手上又不好乱拿。
糟老头此刻仪容整洁,堆满笑容,施庆下意识地把机关往糟老头那里递了递,便被糟老头一把抓过,颠来倒去:"什么东西啊,方方块块的,啊?"
"啊?"施庆一回神,看了看我,一个竖眉便要抢回来。糟老头一闪身就贴着他的背溜过去了,一边急急说道:"别忙嘛,借我看看不行啊?一会儿嘛一会儿就好。"
"你......快还给我,弄坏了我家主子的东西你可赔不起!"
"糟老头没钱,赔不起就再做一个还他喽。"
"唉你!别跑!主子的东西你做不回来!"说着施庆一个身法掠过桌子。
不料糟老头快他一步跳开,占了施庆原先站的地方,顺手拍了拍我的肩,挤挤眼睛颇为开心:"那,你有钱,我真不会做大不了你赔他喽!"未说完,身后施庆又是一句"别跑!",吓得糟老头拖了后半句在厅口,拔腿一溜烟跑没了。
看着施庆匆匆追上的背影,我竟然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半张着嘴,等一个人都没了,才不禁笑起来。
还是安然归纳得好,什么糟老头,活脱一只糟老猴。
回了书房,安然捧茶进来,我已检查过预定进程,应该妥当。天色还早,决定到君十六和白洛吾那边看看。
和安然绕过一条大街,先看到君十六的院子。院门开着,应该在。抬眼,他坐在窗边的桌子旁,皱眉看着手里攥的什么东西,好似一张黄色布条。
我进院,安然并未注意到什么,出言招呼了一声:"君公子。"里面有些声响,十六开门出来,手里已空:"你们来了?进来坐。"
"好。"
坐定,桌上也没有任何杂物。
压下疑惑,我笑:"没事过来坐坐。这些天都没有人再下手,恐怕我那次暴露行迹,打草惊蛇了。"
"没关系。虽然可能让他们更隐蔽些,但也有了理由再来刺探,或许会有更多人来此,也是个机会。"
"且看吧。你又去过那庙,还是什么都没有?"
"那时跟踪三个黑衣人到了山中破庙,等他们离开便进去查探,可出来后就失去他们的踪迹。本来以为那庙里有什么,昨天去时仔细再检查了一遍,还是没有。"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