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意大利————白衣
白衣  发于:2008年12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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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尔马笑得更愉快了,他说:"主席要的那个人,鳄鱼队的利奥,总算要转过来了。"他边笑边搓手,"主席就喜欢他那样的前锋,有效率。我本人也很欣赏他。他一来,你的负担也可以减轻了。"
伊万一呆,没能立即反应过来。"利奥要来雄鹰?肯定么?"他心里隐隐感到一种悔恨的钝痛,好像一个赌徒长年累月地买着一个号码的奖券,就在他突然改变主意买了另一个号码的时候,原先的那个号码开出了他梦寐以求的头号大奖。
"其实还没正式签约,"维尔马说,"那孩子有点固执,我们还在做他的工作。不过我们已经和鳄鱼队的经理他们协议好了。他们的新教练没做出什么成绩,快下台了,他们仍准备请回那位老的,他已经放出话:要他回来可以,但必须先卖掉利奥。你知道,他们队里本来就有点矛盾,他们的经理层早就准备卖掉利奥了。所以那孩子肯定待不下去了,他很快就会来我们这儿的。主席为他可是花了大价钱,雄鹰从不花这么多钱帮助队员转会的。我想他会明白的。"
伊万仍是不能够相信:"真的么?"
维尔马学着雄鹰的主席,调皮地眨一眨眼:"可以说是百分之百了。鳄鱼和足球,我想利奥更忠于后者。"

7
当利奥走下汽车,穿过为欢迎他而铺的红地毯和地毯两边雄鹰队队员们,一步一步靠近他时,伊万必须极力忍耐,才控制住自己没有立即冲上去,失态地拥抱他。
离他第一次看见他时,已经有四年了,一想到这个数字,伊万的脑子里就有种钝着的感觉。
利奥的头发留长了,笔直柔顺地披在肩头,和当年那个一头微卷短发、像小狮子一样气势汹汹的漂亮男孩比起来,这个利奥明显安静多了,也更秀气一点。他被阳光晒得有点黑,可能是发型的关系,他的脸更趋中性化了,腼腆的笑容简直称得上妩媚。
他微笑着,和新队员们一一握手,很快,他走到伊万面前。
"他要是知道我为这一刻等了足足四年,他会怎么想?"伊万想着,握住了利奥的手,他立刻感觉到手的纤细和单薄,不由得加大力气,紧紧握了一下。
"欢迎来雄鹰。"他说,露出习惯性的公式化笑容,只是因为要过分抑制激动的心情,眼睛显得特别亮。
"谢谢。"利奥加深了一直挂在嘴角的微笑,不知怎么,伊万觉得里面有讨好他的意思。这不是四年前突然震撼住他、此后又一刻不停地纠缠住他的笑,这不是利奥所特有的笑,这样公式化的、甚至有些谄媚的笑容,让伊万觉得有点异样。

但伊万觉得自己可以理解他,他被他效力过四年,并发誓效力到最后的球队卑鄙地卖掉了,在那儿,他给出了一个前锋生命中最好的时光,他为她赢得了荣誉,也为她背了黑锅,可最后,他还是被卖了,带着机会主义者和假摔王的头衔。他一定很不甘心。可是成长就是一个不断向现实妥协的过程。他想,在经历了那些背叛后,利奥也不会再如过去一般肆无忌惮地行事了吧。
一开始他还有些担心利奥会说出什么惊人的话,得罪鳄鱼队和意大利足协的人,可他的担心看来完全是多余的。
利奥表现得很得体,他向媒体表明自己很高兴能够加入雄鹰队,他已经迫不急待地要为她效力了,他同时感谢了那些支持他的雄鹰球迷。
伊万扫了眼周围稀稀拉拉的球迷,心里有些难过。他想:他怎么能若无其事地说出这样的感谢来?谁都知道雄鹰球迷对他的到来并不抱太大热情,很多人甚至写信抱怨俱乐部花这么多钱买他。尽管他的进球多而稳,但他的身体条件和打球风格总是不能让人对他放心。
欢迎会很快结束了,利奥很快地参与到雄鹰队队员们的训练中。维尔马一走,他的笑容就消失了,他对谁都客客气气,但别人不找他,他也就不找别人,他一个人默默地,做着适应性训练。
伊万很难把自己的目光从他身上转开,他比上赛季结束时瘦了不少,看得他很心疼,很快忘却了他的发言给他带来的些微不快。
几日来,记者们不断光临雄鹰的训练基地,一个劲地采访利奥。伊万不明白,既然他们和大多数球迷一样不喜欢他,又为什么要这样执着地追着采访他?
利奥的回答和表情千篇一律,使一心要从他身上挖出爆炸性新闻的记者们很不耐烦。一次,伊万无意中听到一个记者有些轻蔑地对他的同伴说:"他现在简直成了雄鹰的官方发言人了。"伊万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他觉得受了污辱,又觉得受了欺骗。
一个星期后,雄鹰要和德国的一支民族队进行一场新赛季正式开始前的热身赛,赫斯基也在这支队伍中。
伊万很长时间没见过赫斯基了,他很高兴地上去和他攀谈。
赫斯基已经显出老态了,心肠却还是一样好,大多数时间是他一个人在说,告诉伊万他自己和他们共同认识的人的一些境况。
这时候,利奥从他们身后走过,一个记者立刻跑过来,要求他和伊万合照。
利奥笑着走到伊万身边,一手搭在他肩上,伊万顺势勾住他腰,两个人都笑得很灿烂。照完相,他们各说了些雄鹰很强大,雄鹰这赛季一定能取得好成绩的话,然后一个按摩师过来,叫走了利奥。
"待会见。"利奥朝伊万和赫斯基友好地挥手道别。
赫斯基在他走后,低低地吹了声口哨:"他还是那么美丽,不过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热情?当了队友就是不同,记得以前他怎么对待我们可怜的后卫的么?"
伊万面无表情地说:"现在他对谁都很热情。"
赫斯基耸耸肩:"他也该认清自己的处境了,他已经二十八了,你才二十五,而且谁都知道你现在是雄鹰队的灵魂,维尔马和奥斯瓦多都喜欢你。怎么样,被他讨好的滋味?"
伊万的心情一下子恶劣起来,见到旧友的愉悦也被一扫而光。他匆匆和赫斯基告了别,回到自己队里。
他们很快就整队出发了,伊万走在队伍中间,利奥则走在最后。
这不是场精彩的比赛,对手太弱,雄鹰很快就占据了中场,对他们进行猛攻。
利奥灵活矫健,不断奔跑以寻找机会,对方一个闪神,就被他射了一次门。他和伊万的配合还不熟练,两人几次差点撞在一起。伊万看他一上场就双目发亮,全神贯注,完全没有让位给他的意思,只好自己后退,把禁区更多地让给他。
虽然他这几年打惯了第一前锋,位置突然后移很不习惯,但能重新看到当年那个震撼住他的利奥,使他很愉快,觉得这点小小的牺牲完全值得。
利奥很快进了一个球,他高兴地满场飞奔,像以前一样张开双臂滑翔过草场。
下半场开始后,利奥很快又得到一次单刀机会,他的站位极好,但伊万为防止万一,也站了过去,如果球不幸被扑出,他这个位置最有利于补射。但利奥见他插上,脚下一犹豫,突然右脚背一个侧踢,将球传给了伊万。
伊万和对方守门员都微微一惊,伊万本能地踢了一脚,球进了。
守门员捡起球,又忿忿扔在地上,嘴里骂了句什么。利奥则快速冲上来拥抱了伊万一下,祝贺他进球。
他特有的气息包围住伊万,伊万却没有像往常一样感受到甜蜜的剧烈痛苦,而是非常愤怒,差点忍不住当着众人面一把推开他。他心里感到极度的失落,仿佛一件小心翼翼收藏了多年的珍宝,打开看时,发现它早已褪色苍白,再也不是他曾经深爱过的东西了。
比赛结束,雄鹰2:0战胜了对手,伊万的队友们心情极好,对利奥的态度也更加亲热。伊万看着利奥和他们一起搂抱欢笑,仿佛并肩作战多年的战友,就觉得一阵阵灰心。
利奥在更衣室招呼他:"晚上有空么?今天我请客,大家一起去喝一杯?"
伊万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没空。"他说。
利奥不在意地耸耸肩,脱掉球衣球裤:"太可惜了,那我下次再请你。你今天的进球太精彩了。"
他棕色的肌肤柔韧而有着淡淡的光泽。他很瘦,肋骨在皮肤下隐隐可见,腰部突然收进去,又缓缓张开,勾勒出性感的大腿和臀部,大腿内侧的线条和阴影强烈地刺激了伊万,那种天真而不设防的袒露,简直要了他的命。
由于伊万对利奥已经完全失望,现在突然受到他肉体的诱惑,把持不住自己,令他格外恼火,觉得自己下贱。
"利奥,"他突然说,眼睛不看他,"请你以后不要再做这样的事。"
"什么?"利奥有些惊讶。
"你知道的,那个传球。我讨厌这样。"他依旧不看他,穿上鞋子就走了出去。
这不是他真正想表达的意思,但不知怎的,话出了口,就变成这样。伊万的心情恶劣到极点。
可记者不理会他的心情,照旧围了过来,要他谈谈对利奥那个"传球"的看法。
"他们都说利奥是个自私的前锋,宁可自己勉强射门,也不愿把球传给位置更好的队友。今天他却在一对一的大好情况下传球给你,你如何看待他的这个传球?"
伊万微微一笑,他说:"每个优秀的前锋在禁区里都是自私的。今天的传球,我只能说,是他的走神,我的运气。"然后他保持着笑容,坚决地挡开记者们,上车走了。

8
利奥来到雄鹰已快两个月了,新赛季开始后,他表现神勇,几乎每场都有进球。他和伊万的配合还是不熟,但两个人凭着各自的才能,各进各的,也为雄鹰队拿下不少比赛。球迷们开始对利奥刮目相看,对伊-瓦组合充满期待。媒体则不怀好意地称他们为"一对自私的组合"。
"伊万,"一日训练完,利奥在更衣室抓住伊万,"今天有空么?上次我请客,你有事没能去成。今天行么?"
伊万不去看他,套上自己的外套:"抱歉,今天我太累了,哪儿也不想去。"
利奥还穿着训练时穿的球衣,浑身汗津津的,他毫不在意地走到伊万身边,一手勾住他脖子,将伊万的头勾到自己胸前:"太累了么?那我去你家吧,我们叫外卖。我有话要对你说,可你总是忙,我找不到机会和你单独相处,和你说。今天你没事,不许拒绝我。"
他肢体的温度、味道、和他低沉的嗓音都刺激着伊万。有时他真受不了意大利人的热情,他们和一个陌生人说了五分钟话,就会请他去家里做客,给他饭吃,给他衣服穿,给他讲自己家里人的隐私,甚至给他看自己的存折。利奥在这点上也像个地道的意大利人。但伊万对他已经失望,他把他看成一个被挫折磨掉了青春的无忌和光芒的人,这个人已经变得势力,为了自己的利益可以不择手段,他对他的热情很可能只是想讨好他,巩固自己的主力前锋位置。
"我真的很累。"伊万冷冰冰地说,希望利奥能察觉出他的冷淡,因而放弃。他对他不必顾忌,他是雄鹰的灵魂,即使奥斯瓦多,现在轻易也动不了他。
可利奥一点没察觉出他的冷淡,他勾紧他的脖子,热情地说:"没关系,我来开车,我送你回去,我只待一会儿就走。"
他的气息喷到伊万脸上,他的身体因而颤抖了,他的意志还在极力拒绝,可不知怎的,他的身体却违反了他的意志。他点了点头。
一直到利奥大大趔趔地躺在他公寓的沙发上看电视里的比基尼展时,伊万仍在懊恼自己的决定。他想,他已经对这人彻底失望了,已经决定从此放弃他了,怎么又受到他的诱惑、把他带回家了呢?难道他真的这么无法抗拒他的肉体么?
他一想到肉体,就又转头去看利奥。他侧躺在沙发上,头和脚枕着沙发扶手,右腿交叠在左腿之上,一只右脚随着电视里传出的音乐一点一点,打着拍子,黑色纯棉袜子和黑色西裤之间露出段纤细的脚踝,夏日海滩的威力渐渐消退了,那段脚踝又回复到有些苍白的颜色。

伊万盯着那段脚踝,不由自主咽了口口水,他的心跳得快了。
"什么事?"利奥无意中瞥到伊万的脸色,露出微微吃惊的神色,动作很快地坐了起来。
"没什么,"伊万很尴尬,连忙转移话题,"对了,你不是说有话对我说?"
利奥笑了,他忽然显得有些不好意思:"是这样,我想谢谢你。"
"谢我什么?"
利奥踢了踢右腿:"谢你对我说那样的话,关于那次的传球。"他一下子从沙发上跳起来,有些神经质地来到伊万面前,拍拍他的肩,在他面前来回走动,"这不是我第一次在那种情况下传球,可这是我第一次听到接受我传球的人对我说那样的话。刚开始我有点吃惊,也有点伤心,你那么凶,我觉得你误解了我的好意,或者你是故意让我伤心。但我真太傻了,其实你只是想告诉我:别去管别人怎么说,用我自己的方式踢球,对不对?后来你对记者说,每个前锋在禁区里都是自私的。你不知道我在报纸上看到那句话时有多么激动。你是了解一个前锋的苦衷的。你心爱的足球好不容易到了你的脚下,而球门就在你眼前,面前有无数的可能性,你怎么能始终保持冷静,选择出射门还是传球呢?我能想的,只是尽力把球踢进球门而已。可他们都不懂,他们只会一个劲地指责我,要知道我已经尽了自己最大努力在学习观察身边局势,像个中场那样踢球------"
他的话被门铃声打断了。"是送外卖的人。"利奥努力抑制了一下激动,跑去开门,不一会儿功夫,就推进一辆餐车。"阳光餐厅的外卖,味道好极了,是乔万尼推荐的,那家伙是享乐方面的专家。"他的笑容也像阳光,暖暖的。
一边将菜转移到桌子上,利奥一边抱怨他曾经的队友们,说他们中间没有一个人理解他的踢球方式。他很高兴自己能在雄鹰找到一个知己。
"我和乔万尼也谈了这事,他和我的想法完全一样。对了,他也想见你,请你吃饭,下次我们三人一起出去玩吧。"
伊万从不知道利奥是这样的健谈,在训练时他经常是一个人,皱着眉,一声不吭地做着布置给他的作业;可现在,他活泼热情得像换了一个人。伊万的头有些晕,他觉得自己得了病,意识在摇摆,分不清利奥是四年里一直留在他心里的那个人,还是这两个月来被他彻底否定的那个人,这些又似乎全不重要,他乐意这样迷糊地沉醉在他快乐的表情、动作和话语里。
有一段时间,他们相处得很融洽,利奥喋喋不休地说着,伊万很少插嘴,但始终带着愉快的表情看着他。
但晚饭过后,伊万开始觉得有些不愉快。利奥的谈话中先是不断出现"乔万尼"这个名字,他知道这个人,他是个高大强壮的意大利前锋,意大利人亲切地称他为"世界第一前锋",他在M城的另一个俱乐部,他们交过几次手,彼此钦佩,但没什么更进一步的交往。他知道利奥和他是好朋友,他们的友情是充满妒忌和仇恨的意大利足坛的一大佳话。但利奥这样亲密地谈到那个男人,还是使他不快。
如果说这些他还能忍受,接下来,利奥谈到雄鹰队时小心翼翼又充满希望的口吻,则令他愤怒了。一下子,被暂时搁置在一边的理智又回来了。
"看吧,"他特意对自己强调,"他已经变成了这样的人,这才是他接近你的真正目的。"
仿佛在印证他的想法,利奥紧接着说:"要是我们能一直做搭档就好了。我已经对维尔马说了,希望一直和你搭档,你呢?也这样希望么?你会对他说么?"
他坐在沙发上,双腿高高地搁在面前一张椅子的靠背上,仍然露着脚踝。晚饭时喝了点葡萄酒,他的脸红红的,从内而外流淌出一股暗红色的醉意。他看到伊万盯着他,便回了他一个醉醺醺、很是妩媚的笑容。
伊万突然间很恨面前这个悠闲的、似乎什么都不懂的男人。他也恨自己,明明看不起他的为人,已经决定放弃他了,为什么对他的身体的诱惑却仍旧没有办法抵抗呢?他自己原来是这么软弱的么?突然他又有了一个想法:也许,这正是利奥接近自己的一个策略,他在勾引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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