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意大利————白衣
白衣  发于:2008年12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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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不会是为了利奥那傻小子吧?"乔万尼尽量用轻松又带点讥讽的语气说话,好像他说的不过是一个玩笑,但他仍掩饰不住自己语气中的尴尬和某种莫名的烦躁。
伊万忍不住回头看了看他,他很认真地回答他:"你也可以这样说。"
乔万尼的眼里忽然露出惊奇和微微的恐惧,伊万不确定他是惊恐哪一样,是阳光下清楚显现的他剧变的形貌,还是他毫不掩饰的话语,也许两者都有。
乔万尼搔了搔他梳好没多久的头发,脸上露出单纯的人遇到麻烦时常有的表情,他在屋里踱来踱去,不时同情又害怕地看看伊万。伊万觉得他的同情和害怕恐怕不止针对自己。
"听着,"乔万尼很烦躁地说,"我不想多管你们的事,但某人每天晚上在我耳边唠叨个不停,我快被他烦死了。我是不相信男人和男人间会有什么爱情的,这太不自然了,我知道利奥也是这么认为的。但是,你使他动摇了。我一直不喜欢你,就是因为这点。我不想指责你,可事实就是:你把他的生活弄得一团糟。好不容易你们分手了,他也似乎清醒了,可现在你又来了,我看见你这副样子就明白,你又想要回他,对不对?可我要说:这么做很自私,实在是很自私。"他不断地强调着"自私"这个字眼。
伊万尽量使自己显得平静:"你认为他和我在一起不会快乐么?"他在问他,又好像在问他自己。
"当然,"乔万尼大声说,但又看了伊万一眼后,他转口说,"也不是说一定,谁知道呢?但你得承认,你们这种关系一旦被发现了,你们作为足球运动员的人生就完了,你们是在意大利踢球,不是在中东的哪个小国。我知道你是不在乎的,但利奥不一样------好吧,我不想代他说什么,或者代他做什么决定,刚才那些全是我个人的看法,你不用理会。你可以自己去跟他谈,他自己最清楚自己需要什么了。走吧,我现在就带你去见他。"
乔万尼有些闷闷不乐地拿了手机就往外面走。伊万连忙跟上。
"晚饭后他会在这附近的健身中心做复健,一般要十一、二点才回房。"乔万尼说。
"我们现在去那个健身中心么?"伊万问,心情十分的杂乱。
乔万尼"嗯"了一声。
两人并肩走在傍晚的沙滩上,几粒沙子滑进了伊万的凉鞋,他可以感受到白日里灼热太阳的余温。
他想,待会儿见到利奥,他该和他说些什么呢?他来的时候,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在和索非亚决裂的那个晚上,一切都是清晰而明了的:他会跑去见利奥,跪在他面前,请求他的原谅,他会告诉他:从他们第一次见面起,他就爱上他了,他来意大利,就是为了他。他,就是他的意大利,就是他这辈子最美好的梦,他会请求他回到他身边,让他们重新开始。
但现在,他的这个决心已经产生了不可弥补的裂痕。
在得知他母亲死讯的时候,他就隐隐约约地听到决心裂开的声音了。伊莲娜的死,大大地动摇了他的信心。他曾发过誓,要凭自己的努力,重振他们的家庭,给母亲带来幸福,他一直以为自己干得不错,但直到母亲死了,直到她亲切的脸庞消失在厚厚的棺木后面,他才发现:也许,自己带给母亲的,并不仅仅是幸福,他甚至没能在她临终之际陪伴在她身边。
原来在命运面前,他还是一样的盲目,又无力。那么利奥呢?这个他曾用尽了灵魂的所有力量去爱,去恨的人呢?他凭什么肯定,他的一个道歉,就能给他带来幸福、那个他从来也不曾给过他的东西?
也许正是这样的犹豫和害怕,使他看上去反而更显出不顾一切的坚决,迷惑住了乔万尼,但他无法迷惑住他自己。他的心和身体都在渴望利奥,但他不敢伸手。而且在这个岛上待的时间越久,他要得回利奥的决心仿佛就变得越脆弱。
在他这样犹豫不定的时候,很突然的,利奥出现在他的面前。因为太突然了,他一开始没有认出他,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
利奥正和几个年轻人在一小片椰树林旁边的沙地上踢着沙滩足球。他赤裸着上身,穿了条宽松的浅蓝色沙滩裤,裤子下摆被他卷到了大腿根部,那里的肌肤因为较少阳光照射,显得很白嫩,在傍晚的光线中看起来很是潋滟。一段时间不见,他的头发又长长了,披在肩头的部分很漂亮地后翘着,他晒得很黑,看上去年轻、健康而美丽。
他没有看到停在树林里的伊万和乔万尼,他正专心致志地护着脚下的球从两个后卫模样的人物的包夹中穿过去,他们一个拉住了他的手臂,一个抱住了他的腰,但他还是将球射进了球网。
利奥欢呼一声,然后飞一样地冲进球网,抱起足球,将它紧紧夹在腋下,一手指天,沿着海岸线奔跑起来。微风吹起他的长发,像一团燃烧在空中的黑色的火焰,依然那么张扬,依然那么美。
看着这样的他,伊万忽然有种感觉,他的那个梦中的男孩,又回来了。
谁说时间是公平的呢?
一群一直在旁观看的女孩子们从利奥进球后就像鸟儿似地欢叫个不停,这时她们又奔过去,围在了他的身边,有的为他递水,有的为他擦汗,还有的不知道在急急忙忙地说些什么,企图引起他的注意。被她们围住的利奥显得幸福又得意,还有一点点的腼腆,伊万最喜欢的、那独特的甜美笑容长久地挂在他的脸上,夕阳下,他的笑容里仿佛有黄金在闪烁。
"这小子。"
伊万听见身边的乔万尼不服气又有点纵容地说,他似乎要走出树林去利奥身边,但伊万拉住了他。
"怎么了?你不是要找他么?"乔万尼有点困惑地说。
伊万看着乔万尼的脸,第一次觉得他其实是个很可爱的人。"不用了,"他说,尽量显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我忽然觉得你说得也对,我不一定能够带给他什么快乐,与其两个人偷偷摸摸地硬是待在一起,倒不如像现在这样,做着简单的队友。这样也不错,不是么?"
乔万尼似乎松了口气,他又认真地看了看他:"你确定?"他问。
伊万点点头,他不愿被乔万尼用那种同情的眼光看着,所以很快向他告了辞。
"不用对他说我来过。"他说。
他最后看了一眼在众人的包围下笑得阳光灿烂的利奥,然后转身离开了树林。他的心里并没有那种想像中剧烈的悲伤,只有一种空洞的轻松和绝望在缓缓地波动。
利奥的笑脸固执地浮现在他眼前,伊万明白:那轻灵的、歌唱一样的毒药啊,恐怕注定要伴随着他的下半辈子了。
然而他也并没有完全失去希望,也许等他们都退役了,他想:"等有一天我们都退役了,或许------"


21
伊万到达柏林时,这儿也在下雨。
伊万的脑子里装满了往事,变得沉甸甸的,有些不堪负荷的疼痛,他捏了捏自己的太阳穴和鼻梁,试着缓解那些疼痛。
在接机处,他很意外地听到有人大声叫自己的名字。那个人戴着太阳眼睛和遮阳帽,极不协调地站在夜晚的机场,有几个保安人员一直往他那边看,伊万还在怀疑,那人已经向他走来了,一手搭在他肩上,说:"我想你可能会坐这班飞机,走吧,我带你去见他。"
伊万的心重重地跳了跳,他知道自己在哪里听到过这类似的话语。
"乔万尼?"他试探地问。
那人耸了耸肩,"嗯"了一声。
有不少人认出了伊万,有人想向他这边跑来。乔万尼下巴一扭,示意伊万快跟他走,两个人一前一后,快步离开了接机处。
"他怎么样了?"伊万迫不急待地问,周围的人影、人声,似乎离他很远,他现在能够关注的一切,只有利奥的情况。
"不知道,我出来时他还在手术室。"乔万尼嘶哑地说。伊万有些生气,想他怎么能够在这样的时刻跑出来接他,但又一想,也许正因为是这样的时刻,他才会出来。谁能忍受自己心爱的人在自己的身边受苦,而自己却完全的无能为力呢?
他们上了乔万尼借来的汽车,乔万尼一声不吭地启动车子,车子的排气管发出巨大的、仿佛充满恶意的响声。
伊万看了看乔万尼的侧脸,他模模糊糊地想:从他在球场上受了伤、被医生宣布再也不能踢球之后,他似乎再也没有见过他了吧,就像他再也没见过利奥一样。
他不知道自己当初为什么要离开得那么彻底决绝,奥斯瓦多和维尔马都曾挽留过他,要他留在球队当教练,或者当经理,他爱当什么当什么;雄鹰的球迷们也挽留过他,请他不要离开他们;利奥虽然什么也没有说,但那段时间,他一直默默注视着他的眼睛告诉他,他真心希望他留下来。可他还是走了。他说不清楚那是为了什么,也许,只是他无聊的骄傲;也许,是他再也不能忍受和利奥间那样接近的远离;也许,他只是想报复,报复心里只有足球的利奥,报复不敢再去承受爱和痛的自己。
"你看比赛了么?"像要打破空气中某种僵硬而紧张的气氛,乔万尼咳了咳说,"他干得真不错,不是么?"
"棒极了。"伊万闷声说。陌生的街道,陌生的风景,像被大风刮走似地快速地落到了身后,伊万的眼前,始终一片模糊。
"他这两年,一直是一个人。"乔万尼忽然又说。
伊万一震,看向乔万尼,不明白他说这话的意思。乔万尼有些尴尬,咳了两声后,又正经地说,"我不知道你们之间是怎么回事,你和他分手,我能够理解。一个男人的身体,能有什么魅力?但那个人,脑子和别人有点不同,我低估了他------咳,对你的感情。你知道么?他一直不相信你会就这样放弃他,他说你是为了让他能够专心踢球才离开他的,我让他清醒点,但他就偏要这么想,他总是说,等到他在足球场上拼尽了力气,再也没有遗憾的时候,他就会去找你。他总觉得他亏欠了你。"
伊万狠狠咬住自己的嘴唇,不让自己发出哭声,他侧着脸,把头抵在冰冷的车窗上,继续望着那模糊的飞奔而去的风景。
"你待会儿见了他,先别忙着拆穿他。"乔万尼也有些哽咽,他说,"他毕竟是病人,你顺着他点儿。"
"我知道,"伊万说,紧紧捏着自己的拳头,"我会告诉他我爱他,再也不会离开他。"
乔万尼沉默了一会儿,又突兀地说:"那就好。"
他们这样说着,仿佛利奥已经脱离了危险期,正在医院的病床上微笑着等候他们了。他们逼迫自己相信:这就是事实。但细微的恐惧,已经无孔不入地渗透到他们的全身,在这阴冷的雨天,让他们缩成了一团。
乔万尼用眼角的余光看着伊万,他此时痛苦的表情是他从没在这个男人身上看见过的,他以为他永远不会看见。他猜测伊万是不是早就知道利奥还爱着他,也许,他们这几年一直都在联系。在伊万的事上,利奥对他并不完全坦率,不过也许,只是他一直拒绝听而已。
排气声轰轰地响着,乔万尼的脑子也随着它在轰鸣。乱糟糟的,他想起了很多往事。
他想起在U21国家队时,他第一次见到利奥,一开始他并没有注意那个身材纤细的前锋,只是在他进了一球,保住了己队的优胜后,忽然看到一个身影在己方球门前一闪,然后就传来己方守门员后悔的叫声。他一转头,就看到那个鬼精灵一样的前锋,正意气风发地跳到了球场周围的广告牌上,等着人们为他欢呼。他们目光相遇的时候,他笑得更愉快了,仿佛在说:怎么样?我一点也不比你差吧?从那一刻起,他就非常非常地喜欢利奥了。他厚着脸皮恳求教练,终于和利奥睡在了一间房里,然后,他们就成了人人羡慕的好朋友。
利奥很天真,以为他们成为朋友是缘分,他总对记者说,他们爱好接近,又能够互相宽容,所以才能成为这样好的朋友,十年如一日。可他不知道,乔万尼曾花了多少精力来打听他的爱好,然后培养成他自己的爱好。
乔万尼从来也没对利奥说过,为了成为他的朋友,他曾做出多少努力,并一直在努力着,也许因为他自己也把握不住自己的这种行为到底代表了什么,所以他才选择了沉默。他只是喜欢利奥这个朋友,想陪在他身边,成为他最亲近、最信任的人而已。
可是结果,乔万尼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利奥在不知不觉中,就把他当成了他的奶妈,他一有什么苦恼,痛苦,就会跑到他身边,一股脑儿地全部告诉他。有时他真是不耐烦,尤其在听他讲他的那些艳遇时,胸口的烦躁,自己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但只要想一想,只有自己才能够了解这样完整的利奥,他又有些得意,一次一次的,忍耐了下来。
汽车晃得很厉害,伊万抵在车窗上的头不时传出和玻璃碰撞的"咚咚"声。乔万尼想:"我还是把他给带来了。"在飞机场看到伊万时,他说不清自己是高兴,还是难过,他的第一个想法竟然是:这次无论利奥能不能够活下来,他恐怕都要失去他了。
"算了,就把他交给伊万吧,"他想,"这两个人一样傻,正是一对。"
这时,他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垃圾乐队的歌声一下子充斥了车内狭窄的空间,震得人耳膜发疼。
伊万像弹簧一样地从座位上跳了起来,他的头重重地撞上了车顶,但是谁也没有察觉。乔万尼的手不由自主地抖动着,他没法开车了,连忙将车停下。紧跟在他们后面的一辆车的车主连忙煞车,但是车子还是撞了上来,两辆车子都是轻轻的一震,那辆车的车主疯狂地按起喇叭。
"喂。"乔万尼接起了手机。
伊万坐直了身子,紧紧地盯住乔万尼,乔万尼高大的身子正在微微发抖,他的眼睛里盛满了奇异的紧张:"是我,他的情况怎么样了?"他问。这时,他借着路灯的反光看清了伊万的表情,那是一种一触即发的表情,仿佛下一刻,他不是欣喜到进入天堂,就是痛苦到落入地狱。乔万尼不由地想,自己肯定也是这副德性。
被堵住的车子一齐发出抗议,警察也走了过来,伸手扣了扣车窗,要和乔万尼交涉。
外面的喧嚷对伊万和乔万尼来说,仿佛远在天边,两个人甚至没有看见那个正在敲他们车窗的警察。伊万在意识死一般的寂静中紧张而痛苦地盯着乔万尼,他觉得再得不到消息的话,他就要死了。
乔万尼一直面无表情,只不断地"嗯嗯"着,然后,他挂断了电话。
伊万不自觉地瑟缩了一下,他想问,张开口,却发不出一个音节,他恳求地望着乔万尼,努力想从他脸上找到答案。
乔万尼用手掌捂了捂眼睛,伊万知道他在哭,但他仍不明白,那是高兴的哭泣,还是别的什么。"伊万,他------"乔万尼终于开口了。
警察开始凶狠地敲打车窗了,一长溜被堵住的车子中传出此起彼伏的刺耳的喇叭声。
而在城市的另一边,许多意大利人和德国人,正顶着风雨一起庆祝他们的盛会。绚烂的烟火,不畏风雨地升到半空,一闪一闪,像是彩色的细小的流星屑。烟火每一次的绽放,都引起人们的一次欢呼和尖叫。
这个夜晚,柏林注定不平静。
<完>
白衣:总算写完了,非常感谢耐心看完此文的各位大人们.

这篇文的主角是以意大利的球星Filippo Inzaghi为原型写的,不过那些恋情都是我自己乱编的,不认识他的人千万别误会哦.就把这篇文章送给他吧,希望他下个赛季顺利完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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