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吟————妖狐
妖狐  发于:2008年12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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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放心!”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晴明将视线从棋盘上转到美貌几与青东苍王不相上下的首相脸上:“半个月前我在茵碧江上看了。禽族数量虽多,却根本就不知道怎么发挥自己的数量优势,战斗时只知一拥而上,乱蓬蓬的活靶子似的……嘻……”忖度着下了一子,晴明慢慢说道:“禽族的数量根本就不用你我担心,景相!若没有对付禽族的万全之策,心肃是不会轻易发兵的……毕竟这一战,青东国可以说是倾国之力,押上了全部赌注。”
“这还用您说吗?”景凌无可奈何地笑了,“身为首相,我应该是最清楚青东国为了这一战付出了多大代价的人了。别的不说,光军用粮草一项,就把全国的粮库掏空了一半,还有军饷、医药、阵亡将士的抚恤……用兵半年,国库就空了三分之二,要再打半年仗,臣就得跟着陛下喝西北风了。”
“啊哟,哪会落到这种地步?大不了把景相卖了,我用景相的身价银子吃喝玩乐一辈子应该没问题!”
“咳……陛下,偏题了。”景凌清清嗓子,“陛下应该正在与臣讨论南方的战事才对。”
“说得也是,那么景相对南方的战事有何高见?”
“高见是没有,臣只是觉得,如果陛下觉得宫里太闷的话……”“啪”地敲下一子将棋盘左下角的一片黑子全部吃光,景凌笑得跟狐狸似的:“陛下还是上前线去吧!”
“不行!”晴明惊叫一声,极敏捷地从景凌手中抢下被吃掉的棋子一颗颗重新放上棋盘,“我刚才那一步走错了!”
“落子无悔啊陛下!”
“这一步让朕重下,景相,这是诏令。”
“咳咳……”用细微的咳嗽声藏住笑意,景凌其实无意与为了不输得太惨才端出君王架子的主君争执“弈”的礼仪与规则。“陛下,您真的不去支援苍王吗?”
“不能去!”让棋盘上的棋子恢复自己惨败之前的局势,晴明握着一颗黑子苦苦思索,“若论打仗,四国中没人能赢得过心肃,所以我只要在后方为他准备好军队的补给与庆祝胜利的美酒就好。”
“更何况还有西白与玄北……有这两国虎视眈眈地看着我们,我怎么敢随便离京?大军在外,守卫西北边境的军队加起来也不到十万——而且还是没什么经验的新兵。这时候我要是离京,保不准就能等着看西北两国演一出围魏救赵的好戏了。”重新落子后,晴明忽地一笑,道:“景相今天一反常态哪!你平时不都是恨不得用链子把我锁起来才好的么?”
“景相今天一反常态哪!你平时不都是恨不得用链子把我锁起来才好的么?”
“陛下……您害怕吧?”
“咦?”
“苍王殿下不在,您其实很害怕吧?自从殿下出征以来……您就一直亲自打理朝政,军事民政外交内务一样不落,谈笑间指点江山杀伐决断比他还有魄力……为了什么?”
“还是被你看出来了。”晴明的表情黯了一下,“也用不着瞒你,景相。我确实是在害怕……我真的怕西北两国趁他不在时跟我们为难……这时候他两国要是联手出兵我国……唉,要能拖到明年再出征该有多好!”
“按计划是应该明年再南征的,但陛下您也知道,殿下那么急着灭南朱国,追根究底还是为了陛下——和陛下身上的朱雀之咒。”景凌的目光像是看着自己的内心,“玄北国主病重,平亲王图谋不轨意在王座,这时候他们忙自己的家务事都忙不过来,想来也没多少心思可以放在青东国上。西白风华倒一直记挂着陛下和殿下,只是春夏之交正是牛羊下仔的时节,也是西部草原最繁忙的时候,他也腾不出手来对付咱们。但一到夏天,就是西白国草肥马壮之时,前日探子传来报告,西白国官府突然开始大量征收粮食与肉干——臣以为,这是西白打算用兵的征兆。”
“怪不得你催着我去前线呢——原来是想要我帮着心肃快点结束南方的战事好腾出手来对付西白?”晴明眨了眨眼,笑了。“放心吧景相,心肃一定会在七月之前拿下桐城的——若南朱王炎旭能聪明点弃都而逃,只怕还能为禽族留一线生机。但现在看起来炎旭好像认为王都就是一切的样子——这个傻瓜!炎华那么聪明,怎么会有这么一个白痴哥哥?还是炎华是南朱先王从别人家抱来的孩子?”
“陛下!”景凌的语气中有了不满的意味,“请您不要提那个名字!”在青东宫廷中,“丹凤公子炎华” 这个曾经几乎夺去国君生命的人的名字是禁忌中的禁忌。或许还有人会在某个特定的夜里回忆起这个拥有“天下第一美男子”称号的男人,悄悄地为他在月光下洒落一杯曾是他最爱的飞霞酒,但他的名字却似会招来不幸的诅咒一般,被人处心积虑地刻意遗忘。
青东王垂下眼,突然伸手拂乱棋盘:“没心思再下了!”他站起身径自踱到栏杆边观看台下游鱼,声音,也变得闷闷的:“你放心吧景相……无论如何,无论如何心肃都会在七月底之前回来!只要炎旭不逃——只要炎旭还想正面作战,心肃就一定会赢!而我,要守在王都,我不能让心肃和随他出征的十五万将士打完仗回来发现他们已无家可归!”
“只要我在京城,西白也好玄北也罢,他们都不敢轻易向我国出兵——他们都知道我并不是他们想惹就惹得起的!”
“景相你退下吧!”
听着景凌离开的脚步声越来越远,晴明吩咐身边的侍女取来七弦琴。他也不用琴案,直接盘膝坐在地上,将琴横置膝上,调了弦,十指轻舒,却是“望青山”的调:
只愿你目光别移动
宫墙重重斜阳红
哪怕天边风云动
我与你共同飞翔苍穹中
云端月下彼此相拥
月光正为爱朗颂
吻我吧,爱人
你的怀抱是我全部天空
心深处有你在
哪怕世间万物转眼空
你的眼神爱意浓浓
亿万人中只为我情钟.
吻我吧,爱人
你的怀抱是我全部天空
让月光为我们的爱吟咏
让星辰为我们的爱朗诵
洁莲站在一边听着,只觉鼻中一酸,几乎堕下泪来。她记得她第一次听到这首歌是在两年前,那时陛下也同今日一样随随便便地坐在地上抚琴,丹凤公子炎华手里拿着陛下刚填完的词随调而唱,两人琴歌相合默契异常,令听者难辨天上人间。
“不弹了……”晴明忽然怔怔地推开琴,“这首曲子……已经找不到能唱它的人了……”
如晴明所料,才到六月中旬前方就传来捷报。懒得看洋洋洒洒数万言的官样报捷折子,晴明迫不及待地拆了与报捷折子一同送来的苍王私信,却只有短短几行:
“晴明:
炎旭投降了,我说过要让整个禽族都跪在你脚下的,我做到了。七月初就会回来,乖乖等我。
肃字”

14
第二章 降臣
在南朱国,青,是一种只属于贫民的“贱色”。
每年夏天,南朱的贫家女子都会在荒野间随手采上一大把到处可见的“蓝花草”带回家捣烂了,放进染锅,倒入碱水,将自家织的土布浸在锅内用大火煮上一炷香的时间,便染成了一幅幅靛青色的粗布,裁成衣穿上身是极易掉色的,往往会在人的皮肤上留下一块块的蓝印子,待洗过几十次褪成泛白的浅青才不会将皮肤染蓝,只是那时,粗制土布缝成的衣裤也早已破烂得补丁摞补丁了。
所以在南朱,稍有身份的人都不肯穿青,在他们眼中,红,才是最贵重,最美丽的颜色,而所有红色中最珍贵的一种毫无疑问就是只有王室成员才有资格穿的“猩朱”了——那是一种在染料中加了山中珍兽“猩猩”的血染成的颜色,红得艳丽夺目,仿佛像初升的朝阳一般发着光,发着热。
炎阳穿着一身猩朱色的绢衣跪在烈阳下。七月的骄阳晒得他头晕眼花,汗珠一滴一滴地砸在铺散在青砖地上的衣摆上,溅得四分五裂,将仿佛随时会在阳光下烧起来的红色洇出一个个色泽略深的湿痕,却转眼又被阳光烤干。
原来这就是亡国之人的命运!他伸舌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略略抬头环视一下周围同样跪在青东国都“曼兑”城外驿道边的兄弟姐妹们。隔开三个人的距离,他看见自己的长兄,曾经是南朱之王的炎旭。
高贵的南朱之王脸色惨白中透着不寻常的潮红。虽有六弟炎恒在身边扶持着,但他依旧是一副随时会倒下的样子。他在发烧,身上绢制的南朱王服早被一身的汗水浸透得拧得出水来。他是败军之将,是亡国之君,但他傲骨犹在,他原本是死都不肯做出这副低声下气的无耻嘴脸等待青东王接受他“名义”与“形式”上的正式投降的。
“哦,宁死不屈么?”炎旭记得金发的敌国元帅要求他在曼兑城门前向青东王下跪乞降时遭到拒绝的表情。那个被青东王封为“苍王”的男人据说是青东国第一美男子,但在他眼中也只是相貌平平,连他死去的三弟一根手指都及不上。
三弟……炎华……那个像牡丹花一样的男子……五年前,自己忍痛将这个最美貌的弟弟送入青东王宫,想用美人计离间青东王与当时还是摄政王的苍王之间的关系,没想到竟把这个弟弟送上了死路!
武心肃!一想起这个名字,炎旭的心中就像有把火在烧似的,烧得他五脏六腑都痛不可忍,又恶心得想吐——“我再问你一次,你真得不愿意对青东王下跪么?”那个青东国的“战神”冷酷而轻蔑地笑着,没有再逼问他,拍手召来几个血气方刚的青年侍卫,指着炎旭道:“朱雀族男子美貌可谓天下一绝,好容易有机会遇上了,你们就好好享受一番吧!”
“殿下不先享用过,我们怎么敢出手呢?”听武心肃如此一说,几个龙族年青人顿时发出兴奋的鼓噪声,却仍维持着必要的礼貌。武心肃却笑着摇了摇头,拍拍为首的那个侍卫的肩膀,嘱咐一句:“别把人弄死或弄残废了,其它的,随你们怎么玩。”就离开了这座帐篷。
然后,就是他有生以来最大的恶梦。那些龙族将他身为帝王与男人的双重尊严践踏得支离破碎,轮流,或同时肆意凌辱他的身体,将他弄得奄奄一息,直到武心肃再度出现,笑着问他:“怎么样?你若还不肯向我国王上屈膝,我就只好让你那些弟弟妹妹们也挨个尝尝你今天的遭遇……反正是血亲么,有难同享,有福同当不是?”说着,他将手中的瓷杯凑到嘴边喝了一口水,接道:“按年龄来吧,明天应该是你二弟,一天一个,直到你最小的九弟炎阳也试过,再从你开始,你说如何呀?”
炎阳……心中痛呼一声,炎旭真想把面前这个笑吟吟的男人千刀万剐,但被凌虐得只剩一口气的炎旭连动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张开肿涨破碎的嘴唇,几不可闻地吐出一句:“……我……跪!”无论如何得保住几个弟弟,尤其是炎阳,炎华一母同胞的弟弟,炎华离家前唯一放心不下的人。
在高烧和烈日的双重折磨下,炎旭的视线终于开始模糊,眼前阵阵发黑。他拚命坚持着,为了几个弟弟,为了炎阳,他必须撑下去!终于,他看见大开的城门中慢慢出现一顶青色华舆,由六十六名内侍抬着,越来越近。
炎阳并没注意长兄的神色,他的心神完全被青东王的身影吸引住了。十五岁的他今天才第一次知道,原来青,也可以是一种华美到极致的颜色。他不禁悄悄抬头向静立于青东军最前方的武心肃看了一眼——那男人穿一身青色的盔甲,配上一双深蓝色的眼,像海一样,神秘美丽,又带着波诡难测的危险,仿佛随时都会掀起滔天巨浪摧毁一切;而下了华舆正向武心肃走去的青东王则身着单衣三云罩的青色礼服,长长的纱制云罩在风中飞扬摆舞,深深浅浅的青蓝绢纱当真如云似雾,裹在云纱间的青东王便是那见首不见尾的神龙,又恬淡清远得似晴空万里,几欲乘风飞去。
听说这青东国君的名字就叫“晴明”——真是个名副其实的男子!炎阳浑然忘了那人是敌国之王,是害自己亡国丧家的元凶,只顾沉浸在那明净晴空般男子的气质风度中,身边无数青东军人激动的叫喊,自己长兄不支晕倒引起的惊叫,都无法使他从敌国君主的身上挪开哪怕一秒的目光。
炎阳终于明白为什么五年前自己的三哥甘愿为这个人死了——换了自己也一样!那样的男人,只要能得到他一丝笑颜,便是粉身碎骨他也心甘情愿。
龙晴明却不知道跪在路边的南朱降臣中已有人对自己一见倾心。此时的他,眼中所见,只有分离了近半年的恋人。强制压下想立即与心上人唇舌交缠的愿望,龙晴明微笑着慰问了凯旋而归的青东将士们,宣布了赏赐,几乎迫不及待地,以从容却快速的动作拉着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苍王上了国王华舆。
苍王逾矩了!站在文官最前排的首相景凌眉头不易觉察地动了一下。国王乘舆是只有国君才能坐的,即使是王后也没资格与国君同乘。而现在苍王却以下臣的身份与国君并肩而坐,实在是太逾越了。
虽然这样想着,景凌却没有要向国王提出劝诫的意思。一来国王向来不愿见到苍王在他面前做出臣下的姿态;二来今天这样的好日子实在不适合为一点小事挠了所有人的兴致;三来……为了整个龙族的血脉传承,他必须逼国王答应一件事才行,与那件事相比,这小小逾矩就当是给他俩的一点甜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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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着这样的想法,景凌将目光投向跪在道边的两位“前”南朱内亲王——翡凰与紫凰。视线在两名亡国女子脸上逗留一会儿后,景凌又皱起眉头——在他眼中看来,两位内亲王只能用“朴实无华”来形容的外貌实在没有成为青东王后的资格。
真是委屈陛下了!他又看向逐渐消失在城门中的国王乘驾——为了笼络南朱旧贵族,龙族与禽族之间的联姻是必须的,而最好的人选就是青东王与南朱内亲王。因此,不论南朱内亲王长什么样,青东王都必须娶她们中的一位——并且诞下子嗣。
满脑子都在为龙族的千秋大计着想的景凌并没有发现追随国君车驾的目光中有一双来自南朱国年纪最小的亲王——炎阳。
这一定就是传说中的一见钟情,炎阳想。他眼睁睁看着那辆青色华舆消失,心中像被抽去什么东西一样空落落的。他想追逐而去,偏又全身无力,双腿软软的,站都站不起来。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他?炎阳听到自己心里有一个声音不顾一切地大喊: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他?
年少的炎阳可能不知道,或是故意不知道,青东王的召见对他而言是美梦成真,但对他的家人来说却是成为现实的恶梦。因此,当身穿青色绢衣的宫廷使者带着谦恭却傲慢的微笑传达青东王要求所有旧南朱王族入宫参加为苍王举行的庆功宴酒的旨意时,除了炎阳的全部族人都感到难忍的屈辱与愤怒。
炎晓咬着嘴唇,一线艳红的血丝从他齿间流下。世间还有比战败者与被侵略者亲自向战胜者与侵略者祝贺胜利更讽刺的事么?他怒极,却根本不敢拒绝对方的要求,只能低下头用看似恭顺的动作掩藏住自己的恨意。
炎旭也一样。被龙族侮辱的记忆已成为他内心深入最屈辱的梦魇。每当他想反抗时,武心肃带着冷笑的脸庞都会出现在他的脑海中:“想想你的族人,炎旭,想想他们,你就会知道跟我玩花样会有什么后果。”
想想族人……是啊,想想族人,炎旭就只能忍耐住全部怒火与反抗的情绪。那个金发的龙族与自己约定过他会保障禽族不受龙族侮辱与伤害——只要禽族能平静地接受龙族的统治;否则,数千名成为战俘的禽族男子都将成为龙族的玩物,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作为禽族之长,炎旭,不,整个凤族都有义务与责任保护自己的族人。因此在这一夜,虽然满心是悲愤的不甘愿,炎旭还是带着所有的旧南朱王族进入青东王宫——除了三只被金翅鹰掠走的凤雏。
炎旭的三个孩子在罗严反叛时就被谋逆者另外送走,他知道这是龙族为防止自己带着全部凤族自尽殉国,断绝朱雀神在人间的血脉而采取的措施。但龙族却不知道炎旭之所以忍辱负重地活下来是为了能朝一日把自己的孩子从龙族手中救出去。他与他的兄弟们都被封印了变身为凤凰的能力,禽族的再兴的全部希望都在他的孩子身上。一定要在龙族封印那三个孩子的力量之前把他们救出来,养育成人后复兴禽族。炎旭在心中发誓,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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