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华如梦————更科
更科  发于:2008年12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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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真是各人有各命。”
“算来,那读书的好像也差不多就是那个时候没的呢。”
他们不约而同地顿了顿,瞟眼天,似乎哆嗦了一下。
这时一个人跌跌撞撞地过来,在後面突地拍上那胡老爹的肩膀,笑呵呵地问,“这两位。。。问。。。问一下,去金。。。金台。。。是不是这个方向阿?”
那两人猝不及防,著实被吓了一跳,瞬间白了的脸在看清了後面上来的只是个醉鬼之後,又慢慢地暴红了,“娘的,大白天地出来吓什麽人阿,”胡老爹破口大骂,“还真丧气。”然後像碰到什麽不干净的东西一样慌忙甩开那醉鬼,跟另一人打个招呼,然後各自匆匆走了。
“不过就问个路。。。路罢了。。。唉。。。昔日的。。。可真够。。。落魄的,呵呵呵。。。呵呵呵呵。。。。”他笑著笑著,一下趴在河边狂吐了起来。
吐完,他又靠在桥头闭著眼坐了半天,才愣愣地睁开眼,看著某处眼珠都没动一下。
黄毛在我身边眯了眼睛趴著摇尾巴,我则略停了停手中正刻著的这条牛,好奇地打量了一下坐在我对面的这个醉鬼。如果不是那呆滞的眼神,他长的其实很是俊逸,穿著虽散乱却也应是极好的,而且,不知为何,我总觉得这个人有些眼熟。
他发呆了半天,突然转头冲向来往过桥的众人,指著他们连连道,“不过都是些痴人,都是些傻子而已。。。呵呵,傻子罢了,都是。。。我祭你们,喔,不,是我们,这些傻的。。。”然後便从腰间取下一支短笛,发泄般极尽奇异地吹奏了起来,引得无数人侧目。
笛声放荡不羁,其中饱含的悲伤怨抑如同滔滔洪水,却另有一种道不出的撩人心弦,我忍不住再次抬头看向他。
他似乎在哭,无助的,但没有眼泪。
过了很久,笛声慢慢地平了、低了,最後再散了,我看他慢慢地放下笛子,正有些惋惜,一抬眼,却正撞上他向这边看来的目光,那隐去了痛苦却换上了些审视和奇怪的目光。
我转开头去,接著就瞟见了远处缈音的身影。心中一喜,我忙站起身来,黄毛则叫了几声,窜起身冲了过去。
“我回来了,”缈音看著我笑,整了整我的衣服,轻揽了我的肩就带我往家的方向走,“今天过得还好吗?”
我点点头,黄毛欢快地跟在後面蹦著。
而那个陌生人,我没想到此後的一连几天,我竟都在老地方看到了他。不复那天的狼狈,整齐素雅的衣著衬得他本就美好的相貌更为脱俗,然而,我却有些不安起来,尤其是他看向我的目光,从疑惑到深邃,有时甚至会长久怪异地粘连胶著在我身上。
虽然我极喜欢他坐在桥边吹奏出的那些曲子,我仍是犹豫著要不要带黄毛晃到别处去。可,我已习惯於在这里等候缈音,而缈音也习惯於在这里接我,如果我突然换了地方,缈音会不会多想,会不会担心?
所幸这个陌生人并没有在这里出现很久,一个雨天之後,他便没有再来了。
‘啪’,我看著刚刻好的那只小木卧牛被打落到地上,滚了两转。
“什麽人的东西你都敢要?”那个母亲瞟了我一眼,牵了那小孩就走,边走边喝道,“哭,你还敢给我哭,”接著又压低了声音,“不看看那人,阴沈沈的,小心以後他脸上那痕传到你这脸上,看你以後还怎麽讨媳妇。。。”
那小孩嘟著嘴,继续委屈地啜泣著。
我低了头,收捡好匕首。起先见那小孩子一脸渴望地盯著我手中那只牛,想让他高兴所以才送给他的,没料到却反害他挨了顿骂。
“这个,”一只手伸到了我面前,掌心托著的竟是那只木牛,“很好看呢,卖吗?”
我抬头,愣了,说话的这个人是那个陌生男子。
没等我回应,他微微一笑,便将那牛径直收进袖子,又拿了粒银子塞进我的手里。
银子?我埋头看了看,这可是我生平第一次挣的钱,我不由得高兴起来。
“你,叫什麽名字?”那声音再次轻柔在我耳边响起。
黄毛在我身边叫了起来,我这才发现那男子并没有走,竟还靠了过来,几近将我笼在了他的影子下。
下一刻,他的手就撩开了我的头发,然後顿住了。
我有些慌乱起来,看著他惊呆的表情,我伸出手去推开他想走,却被他蓦地抓住了胳膊。
“你干什麽?放开他。”缈音冲过来,一把将我从那陌生人手中拽到身边。
那人不防,跌在了地上,脸上满是困惑和矛盾。
我则瑟瑟地扎进缈音怀中,死死拽了他的袖子不松手。那一刻,我终於明白为什麽第一次见那陌生人时会觉得眼熟,也会觉得不安甚至是害怕了,因为他的眉眼,有一点儿像王爷。。。。
缈音一脸愤怒,想了想,还是唤住了在旁边一直叫个不停的黄毛,“别怕,我们回家。”
到了晚上,缈音一言不发地给我洗过,搂了我上床。
黑暗中,他的呼吸时快时慢地落到我的後颈上,我知道他没有睡著,於是将手放在他紧环在我胸前的手臂上,头抬起来更靠近他。
“不要再出门了好吗,月?”缈音突然说。
我点点头,不用缈音说,我也不会想出门了,我怕再碰见那个陌生人,我也怕再想起王爷,想起面对他的阴晴无定时的仓惶,一刻对你笑,一刻冷,而下一刻又能毫不怜惜地把你撕成碎片;我怕想起在王府中的生活,那份无助,那种空寂,那片阴郁的天空;我更怕想起映雪,每次梦到她在窗前的烛光下笑著的模样,心总是撕裂般的疼,泪流不止。。。。我不愿意让缈音再为了我担心,所以,我什麽都不愿再记起。
“不要离开我,月,不要离开我,”缈音抱我紧得疼,“如果哪天找不到你,我会死的,月。。。”
第二天,缈音并没有去店中,而是在主屋和他母亲谈了一天。在这一天之後,他的母亲终於得尝所愿,而我。。。。
“公子,你可别伤心,爷这麽做也都是为了你呢,”佳依道,“老夫人的脾气,可是那种不达目的不罢休的,爷要想跟你过一辈子,所以肯定得娶一个女人,不过,公子,我可偷听到了喔,爷说就算那个女人生了儿子,也得以你为大,老夫人说她只是想林家有个後而已,其他的她就听凭爷的了。老夫人可是个说一不二的人,所以阿。。。”
我点点头,抚著黄毛的毛,心却在微微地发抖。
缈音的娘很快定下来一家女儿,再加上不几日後缈音曾压积在仓里的货突然被一个人全部买走,赚了一笔不少的钱,缈音的娘便用这笔钱做了聘礼,将婚期很快地定了下来。
“月,不要怪我好不好,我不想让你在这里再受委屈,”缈音抱著我道,“你放心,什麽都不会变的,我向你保证,不管今後会怎麽样,一切都不会变的。”
我仍是点点头,在他怀中感受他温暖的体温。
“月,我爱你,真的好爱,原谅我不得不这麽做,我只是想让我们今後能轻松一些。”
可我,仍是害怕,越来害怕,看著正院西厢房渐渐收拾出来的那间新房,心难受得厉害,我不愿意看到别的人碰到缈音,一点也不愿意。
然而,夏日的一个吉日,那一刻仍是来了。
满院高挂的大红灯笼,耳边是人们笑著的恭喜声,孩子们的嬉闹声,眼前是一张张笑脸,羡慕的,欣慰的。。。我倚在墙落的一角,为何这红豔豔的喜气,笼罩著每一个人,仍是除了我。。。。
冷,我躲在这暗色的角落,心中压抑的悲伤终於像水一般细涌了上来,淡淡的,渐渐的,就像滴在宣纸上的墨汁,慢慢地沁开来,最後包裹了我的全身。
众人推著嚷著,将缈音拉著去洞房,他却一直在磨蹭,不停地回头,於是我悄悄地走到有光亮的地方,对他笑了一笑,祝福的,安心的,却也是假的。
他终於看到了我,於是也笑了,满是苦涩。
我没动,直到他被人推进新房中,然後我悄悄退场。
对不起,缈音,我仍是害怕。
给黄毛的碗盆里放好食物,我拍拍低哼个不停的黄毛,带门出去。
你曾告诉我,你爱我,你曾说过,一切都不会变,无论是从前,现在,还是将来。
可是将来太远,我看不见,正如同你我不会知道明天要发生什麽。
将来,对我来说实在是太漫长了,漫长的我都不敢想象。十年,二十年,那时候会是什麽样的呢,会不会你已经儿女成群,母慈子孝,家庭和睦?一边是母亲,一边是妻子,再一边是你的孩子?
而,我呢?
我不是女子,更无法为你做什麽,所以,这一生我都只能是你的累赘。而,如果到了那时,你也认为我是累赘了的话,我又该如何?我又能如何?
你问我有没有喜欢上你一些,我喜欢你,真的喜欢。
我爱你,所以,
好好爱你的新娘吧,毕竟人这苍茫一生中,能走到一起也是前世辛苦修来的缘份。终有一天,你会连同你厌弃的过去一起忘掉我的,到了那时,你才会得到真正的幸福吧。
我爱你,所以希望你能幸福,不用再像和我在一起那般的辛劳。
月亮好亮,我走了好久,却还能听到那欢快嬉闹的声音,直到了河边,那永远不会包容我的喜气才从感觉中消失掉。
我默默地看著池中这一轮好大好明亮的月亮,孤孤单单的,美得那麽凄凉,笑了,我这一生还真是绕了一个好大的圈子,从小的时候,我一个人,浑浑噩噩,不知道什麽是孤独,然後我的母亲抱著我说她在她死的时候,她一定会带我走,於是我放心的将自己的命交给她,然後是映雪,像仙子一样带给我希望和快乐,再接著就是王爷、缈音,让我一步一步地步入到我从不知道的另一种生活,就在我离从前越来越远,再也回不去的时候,他们又纷纷潇洒地离开,先是母亲,再是映雪、王爷,我想在不久後的将来,缈音也会比较出我的一无是处而离开的吧,最终,还会是我一个,又还是我一个。
好大的一个圈子,我却不是回到原点,而是到了一个终点。
我不明白为什麽会这样的。
我想,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神的话,我算不算是被它从一开始就遗弃了的人呢?如果人真有前世的话,难道是我曾经作恶太多?不知道自问没有做过大恶今生的我能否有机会选择来世?我希望我不要再为人了,人活这一世实在是太辛苦,所以让我做一只朝生夕死的小虫即可,不知道可不可以。
如月,如月,一个很美的名字,不过终究只是一个如字,不是真的。
我朝来路看了一眼,看不到尽头。
缈音,我答应过你不会离开,不会让你找不到我,所以,我不走远。
原谅我,我知道一切不过是我的自私,我的胆小而已,一个堂皇的借口,想在一切都遗弃我之前逃走。
请原谅我,在我还能有勇气,还能坦然的放手之前,让我逃走吧,对不起。。。
一阵风拥过来,冰冷刺骨的水,最後一眼,我看到水中的那个月亮,碎了。

(全篇完)
第二十五章
贾妈说你也走吧,收拾些东西回家也好自谋条生路,王妃不想要这座宅子了,说是不想看了伤心,我们这些人也都该遣的遣、该放的放了。。。
於是我跨出院子,跟在几个出府的仆从後面到了王府大门。门口有几个检查包裹的人,我没带什麽,也不知道要带什麽,只除了那把没开过刃的匕首。
出了府门,脚下是一条完全陌生的街道,我两边看了看,然後转身向左走,没有目的。
从前还想要回去教司坊,现在想来却只觉得好笑,就算真走回了下厉又能如何,娘还会让我回去吗?更何况我连这里是什麽地方都不知道。
还是向东走吧,老道士曾说过,东边有海,海中有仙山有蓬莱。
城门上的两个大字我不识得,我只是沿著路继续往前走,累了就蜷在路边的树下休息,休息够了就继续走,不去想也根本不用想还能走多远,还能走到哪里。
第三天清晨,我做了个梦,我梦到缈音又哭又笑地抱住我,他说,“我终於把你找到了,终於找到你了,我一路问,我好怕,好怕把你找丢了,也好怕太晚。。。不过还好,你还活著,月,我终於把你找回来了。。。”
然後我从梦中醒来,眼前是床帐,身上盖著棉被。
“月,你醒了。”耳边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带著些颤抖。
我有些征愣的看著出现在眼前的脸,探出手去,真的是缈音?
他一下握住了我探出去的手,放在脸上,“是我,月。”
竟然不是梦。
他俯下身将我抱住,“都是我的错,才会害得你。。。”温暖的手小心地抚过我腰间那块深深的疤痕,“月,我们回家吧,明天就走。。。”
他抱著我上了一辆马车,一路几乎都没有放开过。他就这样盯著我,时而笑,时而悲伤,时而又有些失神。。。
向著西北颠簸行了两日,天才蒙蒙亮的时候,马车停在了巷中一家四合院前。
“爷回来了?”一个十六七岁的姑娘听见声音迎出门来。
“嗯。”缈音应了声,付过车钱,抓著我的手揽了我的腰进了门。
那姑娘跟在後面,小小声地道,“爷,前几天,我没看住,老夫人一个人又走到街上去了,受了点寒。。。”
“怎麽这麽不小心?”缈音停下脚步,“老夫人现在怎麽样了?”
“请大夫来看过了,没什麽事,喝了药昨儿已经好了,现在正睡著呢。”
“这就好,等老夫人一醒我就过去,”缈音低下头来看著我,道,“以後我也再不用出这远门了,总算把人带回来,也可以安心多留在家里了。”他拢了拢裹在我身上的披风,微微地笑了一下。
“对了爷,爷赶了这麽久的路想也乏了,我去弄些吃的。”
“谢了,佳依,你再叫人准备些洗浴的热水来,记得动作轻点,别吵醒了老夫人。”缈音带我进了後院,看了眼北面西边的一间正屋,接著便牵了我进到东厢房的一间。
热腾腾地洗去一路尘灰,缈音将我抱上床,喂我喝完粥,然後扶著我躺下,“累了吧,月,好好睡会儿,反正已经到家了。”他给我盖好被,眼睛里满满的是一种说不出的暖意。
而我这一睡竟就是一天,等昏昏沈沈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渐暗了,周围一片模糊,看不太清,於是我想抬起手来揉揉眼睛,却发现身子被牢牢地禁锢在一个怀抱里。我霎得僵了一下,以往那些噩梦般的记忆又奔涌出来。
“醒了,月?”是缈音的声音。
我这才记起原来我早已离开王府了。
是缈音阿,我心中莫名地安稳了下来,抬起头去看他。
缈音坐起身子,盯著我,眼睛里带著温柔地笑,“饿了吗?见你睡得那麽好,我没舍得叫你起来,我现在去端晚饭来。”
感觉到那温暖的身体从我身边离开,我竟下意识地拉住了他的一角衣襟。
缈音停了下来,我也诧异地呆看著自己的手,有些失措地松了。头一阵阵的痛,脑子也恍恍惚惚的仿佛仍在梦里。
而下一刻缈音就将我再次紧紧拥进了怀里,沈默地吻著我的头发,过了好久才低声哽咽地道,“我好高兴,你真的在这里,就在我怀里,而不是梦。。。总算不是梦,每次醒来发现还是只有我一个人,我心都给挖掉挖空了似地疼,而你在我看不到的地方也不知道怎麽样。。。一想到这里,我就好恨自己,恨死自己的无能,却又毫无办法。。。我还以为这辈子怕是都见不到你了,没想到。。。我再也不要离开你了,月,我爱你,爱的都快疯了,不要离开我好不好,永远都不要离开。。。”
我没有听清他的话,只是试探著拽了他的衣服,靠在他的胸膛上听著他的心跳声,闭上眼。
此後的这段日子过得如同流水,没留下太多的印象,我大多时候也只是终日昏沈沈地待在後院里,看著佳依或是知南照顾执意不肯待在屋中的缈音娘。缈音娘像个小孩子,一会儿她会乖乖地坐在院中那几株腊梅下,趁人不备就去揪树上绿油油的叶子;一会儿她又会在院中走过来走过去,嘴里嘟囔著要去找林柏韧或是缈音;再一会儿她又会大哭著非得要佳依、知南带她出门,说是有人会来放火杀人。。。记得那天我第一次去见她时,缈音像哄小孩子一样哄了她上床睡觉,然後坐在床边守著直到她睡著,“我娘。”他牵了我的手让我坐在旁边,对我低声道,“那几年战乱的时候我家毁了,逃出来的就只有我和我娘两个,我娘接受不了,在床上躺了有三天,那时的我又小,都不知道该怎麽办,等我娘醒来之後她就这样了,多亏了这些年还有她们和申叔几个看著。原来我还想著到年限了之後就离开王府,却又遇见了你。。。大前年她病了一场,幸好只是小病,不然,我。。。”他没再说什麽,只是将我揽过去,紧紧地抱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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