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望都会————安迪[下]
安迪[下]  发于:2008年12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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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望不过是正常的身体机能,而我一向认为,只要两个成年人神志清醒、彼此乐意,身体接触是小事。但魏曼,你敢不敢诚恳说一句,已经不在乎厉泰铭?……那个男人,我算是领教,被我逼得那个样子,还咬牙情愿自残,也不随便跟人上床。我一时任性,害得他真挺惨,现在想起来,内疚到极点——但愿能做点什么来赎罪。”点一支烟,家明神情有些黯淡,不是因为被粉碎的迷恋,而是痛心,“血泪教训令我判断,他肯接受你约会,多多少少有点动了真心。就算将来永远没机会再见,也不愿意看见你一时意气,再横生枝节——魏曼你别装不在乎。我们知道你傻起来,比谁都认真。”
扑进家明怀里,魏曼痛哭失声。
 
希望气氛别这么沉重,麦迪笑笑,成心岔开话题,半开玩笑半认真:“家明你可别拿我做靶子。这句话传出去,你千军万马的追求者会追杀我的……再说,就算全世界人都希望得到你临幸,我也消受不起。”
一边哄着怀中的鼻涕眼泪放肆的魏曼,家明抬起头来,笑微微示范电影戏剧里面最标准的深情痛苦眼神,半真半假做被打击状:“你就这么厌恶我?”
“你们都知道,我有毛病,想到进入的那个性器还同时进出不同人同样的地方,会受不了。”怕自己的话伤家明的心,沉吟几秒钟,麦迪忍不住又补充:“如果想真正做你理想的那种人,家明,你最好放弃这种糜烂的生活。”
虽然认识陈垦以后才真正了解,纯洁没有任何意义。男人不会为你的干净而爱上你,他们只被第一眼的激情和欲望驱使。但是麦迪宁愿天真,宁愿相信,干净的生活才能容纳真正没有乌云的感情。认识这些年来,面对这两个试图用身体高潮接近天堂的家伙,他从来没有放弃过徒劳的劝说。
听出熟悉的言辞里面,隐约有一丝陌生的感伤,家明敏感地抬头,仔细端详麦迪的黯淡的表情,突然认真问:“什么事让你难过?”
“我不难过……其实,还应该觉得高兴才对。”
麦迪懒得勉强笑,面无表情地看着透过纱帘流淌进来的深秋淡淡阳光,眼睛里是一片萧索:“我为陈垦做口交,但很丢人——面对我,他似乎根本没有性欲,做那样的事情,都没有用……万幸是,他却还算尊重我,看得出来,没有借对别人的性幻想来撑男人雄风,也没有用下流手段。”
“谁都不敢看好你的口交水平,再加上男人的身体状况和感情常常不成正比。麦迪,这不能证明什么。”被这个永远微笑人儿的伤感吓着,魏曼语无伦次地积极劝慰。
家明则沉着得多,维持审视姿势细细看麦迪良久,轻轻问:“你为他做了多长时间?”
“从午夜到天亮。”
两个听到答案的人都倒吸一口冷气,从沙发里跳起来。
家明很快冷静下来,双手小心翼翼捧起麦迪的脸,轻吻光洁的额头,努力用善意让硬压制着伤感平静一些。等到他身体不再不由自主地发抖,才神色复杂地微笑:“不要感伤,麦迪,男人的欲望不讲道理。但是起码你应该知道,陈垦醒来后,只要是男人都会觉得尴尬到极点或者感动到极点的情形,都没有推开你,证明他心里其实接受你这个人。对你我他来说,这温情和尊重,比性器官厮磨的高潮重要得多吧?”
“家明求求你,让他得到你吧,我知道他想要什么——让我从此彻底死心,摆脱他的辐射力。”麦迪难以自制,扪心呻吟。
“你知道他想要什么,我完全相信。”小心翼翼抱紧怀中难得流露出无助的麦迪,家明掉头看一眼紧挨身边而坐、同样苦笑着的魏曼,语气还延续刚才的玩笑口吻,“也许,你并不知道我想要什么。”
麦迪顿时脸红了:“对不起,家明,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其实我只是希望,或者说祝愿,你应该得到配得上你的幸福。”
家明纵声长笑。
“心灵洁癖,在这污浊世界,这是太珍贵难得的病。”魏曼闷哼一声,“但麦迪,我想法跟你不一样,有些时候,躲不过避不开,放弃的代价太惨烈。所以我更佩服家明的姿态,出污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心里有一片谁都侵略不到的地方,才真正干净。”
“拜托别用这种方式捧我,太抬举了——本来无一物,何处染尘埃,那是佛的境界,我不过凡胎俗子。放弃的时候勉强能保持姿态漂亮,真想得到什么,样子还不是一样难看。人家林黛玉还说‘无立足境,是方干净’呢。麦迪说的才是真相:我常常是在用自己不齿的事情,证明人家对我做得不对。这不是真正有效超越自己的方式……”家明笑着往下接,语气轻松,声音并不高,却有种说不出来的坚定:“魏曼麻烦你,去录音室路上绕一段,送送麦迪……这段时间你们都挺忙,肯抽空来看我,真挺感激的。另外,麦迪,我们今晚见。”
“什么?”
“我们今晚见。”家明并没有解释,笑吟吟送客。

二二、知己这么罕有
自愿在你左右 遗憾地叫友谊越恒久
而知己这么罕有 才肯接受这残忍的引诱
并未能叫你爱我本是太平常 我不应惆怅
……如若你是好朋友 就吻我
——《好朋友》林夕词
 
…………………………
 
地铁车厢里,看着周围或站或坐人们昏昏欲睡或者故意视而不见的脸,厉泰铭习惯性起身,为刚刚上车的老妇人让座。
匆匆点头回应谢意,不敢分心说话,保持着十二分的警惕,牢牢盯着脚边几个不同质地的鼓鼓囊囊名品购物袋。这么紧张,是因为他很珍惜现在这个临时的工作机会。
也认真地参加过一些公司的求职面谈——做错过,当众承认过,并不代表厉泰铭从此不敢站在光天化日下。厉泰铭的大国文凭和工作中经验积累、加起来可以称为“专业”从而赢得竞争优势的一切知识和本领,集中在相对高端小众、大部分互相认识的金融投资和大公司圈子里。没有一家公司在聘请高层管理者的时候,会不着手调查一下未来栋梁的背景。所以,他没有如愿得到新的工作机会,只深刻感受到人的眼睛会对自尊心造成多么可怕的伤害,从此明了“自取其辱”四个字破坏性的分量。
厉泰铭不肯接受淑兰哭泣的哀求,不肯逃离这个战场,跑到台湾去——以他的刚强性格,和渴望成就的热切,怎么肯从此成为妻子娘家兄弟们的跟班呢?都会这么大,厉泰铭还有一双手,真的就饿死不成?他在不入流的装潢陈旧小酒店作过临时行李员,做过临时顶班的快递员,为小饭馆送过公司包的午餐……所有不需要检查来龙去脉、押一点保证金就可以工作的地方。家庭开销很大程度还是依赖原来的储蓄,赚的这点钱根本无济于事。只是用这种行为来固执地证明:厉泰铭还是可以凭自己奋斗拿到劳动报酬的。
又一次乘地铁去求职的路上,发现在建国门匆忙转乘的中年女子,忘记一个鼓鼓的大品牌LOGO塑料袋。以认识魏曼后被喋喋不休教育出来对品牌的认知,看出袋子里的服装都是这些品牌授权门店里销售的正品,看这女子的穿着,应该买不起这样的衣服,多半是送货之类。想到丢失这种赔不起的货物会有多惊惶,他暗暗叹口气,放弃本来就没有什么希望的求职面试,提起塞满华丽女装的袋子,追出快要合拢的车门。
耳朵被灌满道谢之后,厉泰铭马马虎虎听明白,这位刘姐是一位服装搭配师的助手,因为要拍摄的模特摄影师和广告客户等等都在摄影棚等急了,被电话催得六神无主,可在著名堵车的宽敞大道上,实在一筹莫展,斗胆决定改乘地铁,就差点出事。
于是,他偶然得到了这份比之前的尝试相对好一些的工作机会:成为这位相当抢手的服装搭配师的又一位助手。
 
今天,是要拍一个比较多人参与的选题:某杂志为迎接圣诞,采访26位京城潮人。
当然大部分潮流人士会自备服装首饰,但媒体为了保障拍摄出来的效果,还是请了专业的服装搭配师,借了一些高档服装,备不时之需。
面对这些从品牌借出来的购物袋,地铁有节奏的摇晃和噪音中,厉泰铭竭力让大脑保持空白:何必再去想那个让他接触这些LOGO拼写的笑脸呢?
一切悠远恍惚,犹如前世。
 
          * *
 
“请老师指教,我们家的女儿到底笨到什么程度,犯得着您费心,当着其他学生的面,劝她以后没必要再浪费时间学钢琴?”礼貌的语气,郁郁的愤怒。
男人一旦不能给她笼罩一个光环,就必须面对林林总总的脸色。
淑兰一句话不敢辩驳,拼命忍住委屈和被骄宠半生的大小姐脾气,只赔笑深深鞠躬:“实在对不起,是我出言不逊,伤害了孩子的自尊心。如果你觉得需要的话,我乐意当面向孩子道歉。”
“一句对不起就没事了?”得理不饶人的妇人声音没提高,气势更盛,“孩子心里有了阴影,以后都不自信了,这怎么办?”
淑兰又深深鞠躬,又气又悔,浑身发抖,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正乱纷纷,听到一个声音:“我是这里的校长,出什么事了?”
抬头看见解围的人,是还算脸熟、却很怕遇到的罗语,淑兰为自己的无能和辜负朋友帮忙而惭愧不已,不敢抬头多看一眼大名鼎鼎的半官方身份作曲家,兼众多私立专门培训学校的名誉校长。
 
站在走廊上静静等了几分钟,看着罗语微笑着送被安抚好的妇人带着呜咽的孩子离去,小心翼翼致谢:“我真无能……幸好有您出面。”
看着娇滴滴的小女人,努力想靠当年的业余爱好承担风雨,却禁不起工作压力的样子,罗语很有灭了厉泰铭的冲动。话到口边,却只能是淡淡建议:“今天碰巧我来学校,也就没事了。但你知道,我大部分时间在总政或者中央电视台泡着,这鬼学校也就是挂个名,这种我挂名的地方,北京少说也有三五家,不太可能天天候命帮忙。回家好好想想,不是出来做事的人,就别瞎折腾了——还有,平时自己当心。”
听见这样严厉但是充满善意的训斥,格外安心。
想到陈旧狭小的新租的房子,儿子被迫换设施糟糕的幼儿园,家里存折数字令她恐惧的减少速度;想到对妻子失去欲望的丈夫眼底那抹疲惫、沉痛,和小心翼翼躲开自己眼神的勉强笑容;想到远在台北的家,庭院清晨月季花上的淡淡露水,和当年披着洁白婚纱的女孩那些憧憬;想到生平头一回出来赚钱,面对钢琴前孩子们,自己比他们还要紧张和惶恐……苦苦忍住的眼泪突然就决了堤。
罗语吓了一跳:“你怎么了?”
用纸巾擦去狼狈的眼泪,淑兰神情温婉地再次深深鞠躬:“请罗先生如论如何都要帮忙,我还想继续在这里教书。这份收入对我和儿子都很重要。”
“行了……我会抽空跟这里实际负责的郭老师打个招呼,行了。”看着脆弱的小女子故作刚强的模样,从惊恐的眼睛里,看得出这朵温室娇花承受的压力。罗语不忍,突然灵光一闪,脱口而出:“你还真不太适合这类工作,有没有想过换种活儿干?我一朋友公司正好需要总裁公关助理。”
淑兰向往又担心:“我……行么?”
“咳,不需要你做什么,只需要英文不错,忠心耿耿代表投资方。最主要的工作,就是每周向雇用你的融资方公司发送大量书面报告,包括所有财务、运营以及各类对外签署协议。”罗语故作不太在意的样子,“你又不笨,不懂的具体业务,回家问你老公……放着国际投资金融经营高管作后盾,怕什么?”
“真有这么好的机会?”忍不住浮出笑靥。
因为她只是不擅长承受工作压力,心思还是很灵敏的,已经有点弄明白,即使不是别人看上了丈夫的才华,也是他的朋友出手暗中相助——此刻,那个男人此刻正奔波在城市的一个个名店之间,名校工商管理硕士功底的一流英文会议能力,目前只用来辨认LOGO;有口皆碑的责任心和沟通能力,也只能体现在借衣服还衣服饰小心保护不损坏上。
心酸之余,隐约还有一点骄傲。
罗语怕言多必失,不再解释,只肯定表示随时等厉太太消息,然后顾左右而言他:“天也不早了,我送你回家吧。”
 
          * *
 
摄影棚里乱得出奇。
摄影助手忙忙碌碌在改背景纸,又再次测光,然后调节灯光、打反光板。编辑对摄影师反复交待策划的图片效果、然后确认试拍的数码照片效果。请来采访的作者则按着采访计划表,依次问到场潮人们各种指定的蠢问题,如“你觉得自己怎么理解时尚”之类。
已经完成了拍摄、正准备离去的魏曼,和编辑寒暄两句,起身向外走,急着逃离这乱哄哄的地方。某一刻,突然感觉到了什么。抬起头,视线穿过人群。
然后,就看见了刚提着鼓囊囊几大袋东西进门的厉泰铭。
静静看着那原本因为足够自信,英俊中带一些凛冽的那张脸,久违的今天,没有了挺拔西服熨贴衬衣鲜明领带的衬托,笔直的站姿令他在人群中依然醒目。做着风光海归出身CEO绝对不屑一顾的琐碎体力活儿:动作飞快又明显一丝不苟点衣服件数、熨下摆,偶尔还帮一些人穿脱、试服装效果。眉目间却一点没有自怨自艾的不得志,每个动作都认真得令人心折。
这个倔强的男人。
魏曼就像被某种超越现实的力量钉在了原地。身体完全不听理智调遣,只能听从潜意识,找一个不碍事的角落安静坐下来,大脑一片空白,痴痴凝望人群缝隙中的他。
心脏部位就这么毫无预警,剧烈疼起来。
一直坐到肌肉骨头都开始抗议,才看见厉泰铭已经忙着把服装一件件确认完好无损,记下品牌和价格后收拾起来。
遥遥发现,看见新发现的得力助手身体语言是准备走的样子,搭配师礼貌性开口挽留:“泰铭啊,忙一天,还没找到空儿吃饭呢。转眼快餐送来,吃了再回家啊?”
头也没抬继续收拾:“店里都要求今天还。九点多了,得跑出去打车换地铁……人家店里等着呢。”
猜到厉泰铭是完成工作可以走了,魏曼腰背的酸胀神奇消失,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出去。
 
正提着一堆累赘东西,预备走到路口打车,熟悉的铁灰高尔夫已经娴熟地滑行过来,紧贴身边刹住了车。
不敢仔细端详驾驶座上的脸,厉泰铭打开后门把大包小包放在后座,然后直接跳上副驾位置。
就像中间一段统统蒸发、刚一起度过愉快周末那样,魏曼的神情没有丝毫异样,瞄一眼那些明显需要归还的衣服袋标志,以招牌的热情体贴问:“王府还是国贸店?”
当然知道被专注的眼睛盯了好几个小时,伸一个懒腰,厉泰铭并不刻意掩饰不够体面工作导致的疲惫:“都有。”
惯于把所有收入全浪掷在名品店的魏曼,是所有高级男装成衣店的熟客。有他陪着来还媒体借用的衣服,同相熟店长寒暄几句,速度自然快。在国贸的女装店里,魏曼没有得到类似礼遇,但厉泰铭英俊的面孔是更好用的名片,也相当顺利,顶多帮女店员看英文货单,耽误几分钟。
解脱所有的货物,回到车上,路已经空荡荡,街灯有点冷清。
气氛突然变得有点微妙。
趴在方向盘上挣扎几秒钟,魏曼忍住直接邀请他去自己家的强烈冲动,让语气显得很轻松:“顺路送你回家?”
“不在原来的小区,我们在幸福大街附近租了一套半旧房子。”
当然知道,“我们”这两个字里,包括他妻子加上小小厉奇,一共三个人。但这从第一眼看见他就明摆着的事实,还是令魏曼心又紧紧揪痛一次。悄悄透口气,实在找不到贴切的话来说,更懒得假笑寒暄,索性直接发动车子。
看着专注凝视前方魏曼明显消瘦了的脸颊,当然知道他这段日子也很不好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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