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翼 ————寒灯
寒灯  发于:2008年12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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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没错,不过你会很吵吗?」

  「我......」苏翊晨只觉得脑袋一片混乱,但梁宗瑾似乎并不在意他的回答,仍一径往前直走。

  为什么性情孤僻的学长会邀他同住?不过是吃过一次饭、谈过一次话、聊过一次手机的交情而已......

  虽然他不否认,自己其实非常高兴。

  在一栋公寓的铁门前停步,当梁宗瑾掏出钥匙低头转着锁孔时,他出神地盯住了他扎成一束的柔软发隙间露出的纤长颈项,甚至移不开眼。

  无论等一下可能看到多恐怖的房间,他想他都不会在乎。

  如果真能跟学长住在一起的话。

  上了三楼,打开厚重的铁门,开展在苏翊晨面前的,是出乎意料的洁净客厅。

  「进来吧。」

  梁宗瑾把钥匙顺手摆在门口左边的木制四层鞋柜上,拖鞋也收进柜子里,而苏翊晨脱下的球鞋,则暂时靠在鞋柜边。

  近三十坪的空间,原本是三房两厅两卫浴的格局,但因为之前房东觉得客厅太大,因此又做了一堵木板墙,另外隔出一个房间,现在被梁宗瑾拿来当储藏室用。

  主卧室当然就是梁宗瑾的卧房,剩下两个房间,紧临厨房的那个是梁宗瑾的画室,和主卧室成直角相邻的则是唯一的空房间,里头的东西就只一张单人木板床。

  不得不提的,是这里连电器设备都一应俱全。两间卧室都装了冷气,后头的阳台有洗衣机,厨房有冰箱电子锅微波炉,客厅还有一台二十五吋的电视机。

  这根本就是一个家庭在住的房子吧?!

  「这样的房子还算可以吧?」

  「岂止还可以,是太好了。」苏翊晨叹口气,料定自己八成也住不起。「学长,你自己一个人住这边,房租不会太贵吗?」

  「不会啊,这是我一个亲戚的房子,他们因为全家搬回台北了所以房子空在这边。不过房子没人住会坏掉,刚好又碰到我要搬出来,所以就先让我住了,一个月也只跟我拿两千,水电再另外自己付。」

  看苏翊晨听得瞠目结舌的表情,梁宗瑾不觉好笑:「你如果要搬进来,应该可以比照办理,反正当初我舅舅除了不准在墙上钉钉子以外,没有给我其它限制。」

  一个月两千!一年也才不过两万四,公费生退宿的话每学期还会退六千元,等于他一年只要自己出一万二!

  这样的房子这样的条件,他如果会拒绝的话就是白痴。

  「你决定怎样?还是还要考虑?」迟迟等不到苏翊晨的回答,梁宗瑾突然有种莫名的心急。

  一知道苏翊晨要搬出来,就马上希望他能跟自己一起住的自己,真是反常得可以。自己对他的好感竟强烈至此吗?他略感焦躁,却也理不清自己的真正心情。

  「不......不用考虑了。」收回打量房子的视线,他侧头正对上梁宗瑾专注凝视他的目光。从前总觉得看他如同雾里看花般的距离感,在那样专注的目光中拉近再拉近,彷佛自雾里被拉出来,他终于成为真实的存在。

  他笑着,学着日剧里的口吻向他一鞠躬:「以后就请多多指教了,学长。」

青翼(八)

一旦决定了落脚处,后续的工作就如顺水行舟,十分顺利。

  那天春风满面的苏翊晨回到寝室,当然马上向同学们报告了这个好消息,不过关于未来的室友,他只含糊的解释说是以前认识的学长,刚好也在找分租公寓的人才让他巧合碰上。

  而且因为学长怕吵,所以以后恐怕不能找你们来玩了。他略带抱歉地笑。

  室友们倒是无所谓,还笑闹着说以后住外面要联机PK就不方便了,手痒想打星海的话随时欢迎回来,再来个寝室对寝室的大战吧!

  于是他开始一点一点地、把东西慢慢搬进公寓。

  决定同住的隔天,他们便约了一起去打一副新钥匙;而在看过储藏室里还可以拿来用的东西后,他们又一起去大卖场,给房间新添两个要自己组合的五格书橱,及一个布制的格子衣柜。

  然后到了期末考的准备周。

  这种时候就会觉得计算机是罪恶的渊薮,只要坐在书桌前念书,没几分钟就会忍不住开计算机下去玩,上网也好,打电动也罢,总之只要计算机在面前,结果就是堕落啦!因此大家宁可选择去图书馆占位置,或去快餐店点杯饮料坐一下午,既有冷气吹又可免于玩乐的诱惑,所以这段时间里,寝室就成了晚上回来睡觉的地方而已。

  和以往不同的,是苏翊晨念书的场所从图书馆换成梁宗瑾的卧房。

  要在自己未来的房间念也不是不行,但因为考量到开两台冷气毕竟太浪费,梁宗瑾也表示不介意他进他的房间,所以一张和式桌、一把折迭式的软椅,正式进驻梁宗瑾的卧房角落。

  隔天就是要踏入考试地狱的星期一,已经念了整天书的苏翊晨丢下笔,厌倦地瞪着满纸不知什么鬼画符的基础物理学。

  物理教授根本非人哉,课程名称摆明了叫「基础」,他偏偏拿了一般大学纯物理系的教材来给他们上,听班上的女同学说,她念物理系的男友看到她的讲义还吓到,说是连他们都还没学的东西!

  算了,背多少算多少,物理教授人是怪,但还不至于狠到开当铺就是了。

  喝了口摆在桌边的绿茶,坐在地上的苏翊晨转过头,微微地以四十五度角仰望坐在书桌前读着西洋美术史的梁宗瑾。

  梁宗瑾看书的时候很专心,这是苏翊晨这几天观察下来的感想。因为和式桌跟书桌之间还有一点杂物,所以苏翊晨觉得头昏脑胀时,总会隔着这段距离、不着痕迹地凝视梁宗瑾沉静的侧颜。

  当然偶尔还是会被发现,但梁宗瑾总是疑惑的还他一眼,又立刻沉回自己的世界。

  啊,又被发现了。

  苏翊晨有点尴尬地接下梁宗瑾奇怪的一瞥,不过不晓得是念完还是念累了,这回梁宗瑾没有马上转回脸,反而放下书,拉长了身子慵懒地靠上椅背,问他:「念得怎样了?」

  「就这样啊,这几天抱佛脚也抱得差不多了,剩下的只好听天由命啰!」盘起坐得有点发麻的长腿,他干脆转成正面向他。

  「船到桥头自然直?」

  「对。」他笑:「不要阴沟里翻船就好了。」

  第一次听见这种说法,梁宗瑾先是一愣,笑意继而爬上唇角,原本略显疲惫的脸色也稍稍精神起来。

  倒是苏翊晨发现,梁宗瑾的喜怒哀乐似乎都不很明显,至少认识的一个多月来,还没见他开怀大笑过。

  不知道是不是冷气的温度正好,让人有些昏昏欲睡,苏翊晨不禁想起和梁宗瑾初遇的情形。

  「对了宗瑾,」因为到现在还叫学长未免太过生分,所以最近他已经改口直呼他的名字。「我一直没问过你,那天为什么会在沙发上睡觉?明明你的房间就有冷气啊!」

  「那天?」脑筋一下子转不过来,他想了好一会才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你说你弄断弦那天吗?」

  「什么──」苏翊晨抗议地低叫:「那天是谁突然吓人才害我把弦弄断的啊!罪魁祸首还敢讲!」

  「你才是罪魁祸首吧!明明就是你弹得太凄惨才会把我吵醒。」

  「你有起床气。」苏翊晨指控道。

  「没错,所以在家里我哥我弟都不敢叫我起床。」

  「那谁叫你?你妈?」

  「你离题了喔!不是要问我那天怎么会在社团教室里吗?」

  梁宗瑾淡淡地笑着,但苏翊晨知道他是要带开话题。也是直到刚才,他才第一次听到梁宗瑾有哥哥有弟弟。

  他们似乎还没聊过彼此的家庭。

  「我其实是被一个同学半路抓去的,她是吉他社社员,我也不晓得为什么,他们急着把所有吉他的音都调过,可是因为怕调音器不够会来不及,她又知道我有绝对音感,就拜托我去帮他们听。」由于在大一必修的音乐课上无意间展露了自己这方面的能力,从此这项天赋就和同学们对他的浅薄印象连结在一起。

  「原来你是去当工具的啊!」苏翊晨调侃道,梁宗瑾也不置可否地点点头。

  「后来他们试音练习,我就去坐在沙发上听,坐着坐着就睡着了,直到被你吵醒。」

  「难怪我进去的时候冷气没关,大概他们也发现你睡着了吧!」想到有那么多人看见梁宗瑾睡着的样子,他心底突然闪过一丝让他来不及厘清的、怪异的感觉。

  占有欲。

  将近午夜时他收拾好散落一桌一地的计算纸资料夹和各科课本,昏昏沉沉地准备回宿舍抱社会科学概论上床继续作睡眠学习,可是当跟在他身后送他到门口的梁宗瑾拾起他不小心落下的钥匙叫住他时,他回身伸手触碰到的纤细指尖和直视到的浅淡笑容就如同被递还到掌心的钥匙,开启了潘多拉的盒子。

  自盒中疾飞而出的,就是占有欲。

  三个字,以强迫的态势刻进他心底。

  让他吓得完全清醒。

  走回宿舍的路上,他只有不断地叫自己冷静冷静冷静,大考当前,现下不是想这件事情的时机。

  回到寝室时室友们都还没睡,他将背包卸下坐到桌前,捻亮的灯管映得物事一片惨白,摊开的掌心中央却压印了深深的、赤红的钥匙痕迹。

  考试的压力很容易让人忘却一些不想去想的事情。

  那个夜里的莫名悸动,也在一天两三科的试卷修罗场中被慢慢弭平,更何况他已经连续两天没和梁宗瑾说到话了。

  考完笔试,梁宗瑾似乎就窝在画室里赶着最后的国画作业,而苏翊晨也待在房间为隔天上场的科目做最后的冲刺,因此除了来和走时的招呼,他们之间没有其它多余的交谈。

  而周三晚上,苏翊晨一反平常约十二点就离开的习惯,直到两点多都还在跟线性代数的绿皮书奋斗。事实上,他也根本没注意到时间。

  线性代数的教授是系上著名的杀手,光看今年跟他们班一起重修的学长姊有近十人之谱就可以体会;而他虽然在期中考拿了七十几分,还算不错,但下半学期的众多外务让他疏于课业,如果不想重修,就还是别太托大,即使现在的拼命只能算是挣扎,也总比不挣扎就溺死的好。

  「你还在?」闭关将近两天的梁宗瑾,因为看进度差不多而决定先稍事休息时,才惊讶地发现苏翊晨竟然还在他房里。

  「嗯......」苏翊晨从方程式和矩阵的迷宫中勉强抽身而起,抬头便望见梁宗瑾苍白到可以用憔悴来形容的脸。「你怎么搞的?黑眼圈这么明显!」

  「又不是我愿意的,我快两天没睡了吧。」决定忽略大概念书念到头脑有点烧坏的苏翊晨,梁宗瑾径自走进浴室,刷牙洗脸洗澡,长发暂且不想管它,用力梳顺以后,他便晃出来直接倒上床,滚进靠墙的位置再顺便卷上被子,最后才用仅剩的气力跟苏翊晨说了声:「你不回去的话在这里睡也可以,闹钟自己调,不过不要吵醒我。」

  「谁敢吵醒你......」见梁宗瑾以惊人的速度陷入沉睡,苏翊晨只是咕哝一句,便又埋回他的坐标轴里。

  隔天梁宗瑾睡到近中午才起,当他发现外侧的床铺丝毫没有被睡过的痕迹时,他只有失神地盯着某一点发了好一会呆,不知心底莫名袭上的空虚所为何来。

  然后他才注意到有哪里不对劲。一直看着的地方原来平整地躺着一张活页纸,上头有苏翊晨漂亮的字,但显然是写的时候精神不济,总有点龙飞凤舞的意思。

  ──你睡得真夸张,连翻个身都没有,小心起床腰酸背痛!我帮你买了饭盒放在冰箱,微波一下就可以吃了,记得吃光不准剩下!过期的鲜奶我丢掉了,要喝的话就开那瓶新的。下午要考线代,帮我祈祷可以嗨趴吧!晚上我会再来。

  活页纸的最后还附了个画得实在不怎样的大头娃娃,梁宗瑾忍不住不断泛起的笑意,打算有机会再教他画有个性一点的签名简笔画。

  而在全部的考试结束、正式进入暑假的那个周末,苏翊晨向自然系的同学借了车子,一趟就把留在宿舍的所有家当搬进公寓,接着又花了一个下午和一个晚上的时间,把新窝布置成适合人住的模样。

  「以后就是室友了噢!」

  苏翊晨偏头望向一直帮着自己整理房间的梁宗瑾,两个人同时,露出了会心的笑容。

青翼(九)

长长的暑假里,苏翊晨和梁宗瑾各自回到自己位于高雄和台北的家。

  七月份,苏翊晨和高中时代的同学们骑车到垦丁玩了一趟,拖了一整桶冰块浸着的海尼根,一群大男生坐在沙滩上围着营火唱歌弹吉他,间或一个又一个的黄色笑话,较量着谁比较低级。那个在狭小教室吹着老旧电扇、大家一起在模拟试卷间偷空喘息的夏天,彷佛又悄悄回来,叩开记忆的门窗。

  笑声荡散在海风里,他们交换着大学两年的心得,而爱情,永远是大家最为热心着眼的话题。

  更深更深的夜,有人先回民宿睡了,也有人在余烬边低低拨着吉他弦。剩下的或两个、或三个,各觅地方躺下,沙沙的潮声,铺天盖地的星光,可以无言,也可以说更深的心底话。

  而苏翊晨和昔年的死党张秉升,一坐一躺,好半天都没人打破沉默。

  「秉升。」晃摇着手中还有点重量的啤酒罐,他直视不远处的漆黑海面,努力想找出潮水和沙滩的分界。

  「嗯?」

  「你说......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问这什么问题,你不是交过女朋友?」

  「可是我们对彼此来说其实可有可无,这好像不是所谓情人的喜欢吧?」

  一口喝掉剩下的啤酒,把罐子捏得喀啦喀啦响,等了好半晌,身旁的友人仍一声不吭。

  「喂,你睡着啦?」

  「苏翊晨,你很残忍。」

  「什么?」

  「你明知道......你明知道我高中的时候喜欢你,为什么还可以若无其事的问我这种问题?你对每个人都好,却跟我说你不知道什么叫做喜欢?你是故意的吗?」

  「秉升......」有点无措地看着激动得也坐起身的张秉升,在他的灼热注视下他只能选择沉默。

  张秉升跟他表白过,在高三的那个寒假,以一脸壮士断腕的决心。

  他并不觉得反感,因为更早之前他就知道班上还有其它这样的同学。当然刚开始他多少也会奇怪,但大家相处久了,他便懂得了喜欢谁是个人自由,同性恋与否并不是大问题。

  可是他拒绝了张秉升,因为「我没办法想象和男人接吻的样子,我们还是做朋友就好了吧?」

  「对不起......」

  「要道歉的话,你当年已经道歉过了。」张秉升叹口气,重新倒回沙上。「居然用那种理由拒绝,害我差点吐血,难不成你是用想不想接吻来判断喜不喜欢?真是被你打败。」

  「好啦!我知道错了可不可以?」苏翊晨苦笑,举双手投降。

  「你啊,就是太博爱的个性害了你自己。对谁都好,所以分不出对谁特别好,也搞不清楚情人跟朋友的分际。还好小若也是这种人,当你女朋友是烂锅配烂盖,对彼此都不会造成伤害,分手也可以分得很和平,要是换了个专情的人,保证为你的博爱伤心死!」

  「喂喂喂......我有这么恶劣吗?」

  「有!」

  「什么嘛──那怎么解决啊张大师──」

  「唉,看在我现在过得幸福美满的份上,教你简单一点的方法好了。」

  「洗耳恭听。」

  「如果有一个人能让你一直放在心上,看到她的时候会开心,看不到她的时候会不经意地一直想,记得她说过的每一句话,走在一起会想牵她的手,在人群里可以一眼找到她,发现她跟别人聊得很开心时会吃醋,发现她不舒服会比她本人还紧张......这样子,大概可以肯定你是喜欢上她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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