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蜜生活————脉脉
脉脉  发于:2008年12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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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岳江远抬起头,眼中压着幽深的光,更多的情绪埋在最底处:"这些速写稿和剧本的残页,也是简给你们的吧。"
"陆女士那里收藏了不少,我只带了一些过来。"
"好吧。"岳江远靠在藤椅上,十指交合,"我已经很多年没有拍戏了,也和业界很多年没有什么接触,不管你们要拍什么,我不保证我能胜任。"
"您的意思是......"
"我并没有答应。"岳江远淡淡地说。
"这样吧,您不妨先看看剧本,这还不是最后的定稿。因为我们想确定主角后和您商量了再定稿。岳先生,不管您是否相信,我这稿剧本,一直是假设您为男主角来写的。"
杨睿听裴仲颐这么说,忙递上剧本。
看见那厚厚一叠剧本岳江远并没有接,相反,他还虚虚挡了下:"我和唐棣文导演合作的时间不算长,拍出来的电影也不够多,拍他的纪念电影,我并非是最合适的人选。我倒是可以推荐几个人,比如说楚莺......她一直是我最喜欢的女演员,她才是他电影最好的见证。"
裴仲颐却摇头:"我专门和楚莺女士联系过,但是我还是觉得,不只我,包括他,"他指指杨睿,"还有整个班子的其他人,都觉得您还是这部片子最合适的主演。我看过唐棣文每一部电影,我从十四岁开始就喜欢他的电影,到如今也快二十年了。他对我的影响之大恐怕一时很难解释清楚,但是,请相信,我是诚心诚意地说这句话:这部电影的主演,除了您,没有第二个人合适。"
岳江远甚至不为所动:"你过誉了。"
"这不是客套!"裴仲颐稍稍有些激动,"你主演的那些电影,这段时间来我反复在看。唐棣文所有的电影里有自传的痕迹,但大多数都不明显,只有你主演的那一些他异常诚实,你是电影中的他,他借着你表达出自己。楚莺扮演的所有角色都在映射他的母亲和意外去世的姐姐,后期又借乔琬来映射其他人,我想也许是萧明聿......只有你,只有你出现的那些片子,他说的是自己......"
他正要继续往下说,杨睿悄悄踢了他一脚。觉察过来之后裴仲颐调整一下情绪,放低声音:"在我决心拍这部电影之前,很多人向我泼过冷水。为了找到你的住处陆梅也是大受其扰。她最初并不愿意投资,看了剧本后改变了主意;她也不同意我请你出来,但是我竭力说服了她。她说你们认识了二十多年,请至少相信她,给我们一个机会。"
岳江远沉默良久,裴仲颐不屈不挠地盯住他。终于,岳江远几不可察地叹气,问:"剧本我现在不看。你告诉我,你要拍什么?翻拍?"
"不。是新的故事。我们要‘找到'他。"裴仲颐格外强调"找到"这两个字。
岳江远闻言眉头一动,搁在藤椅上的手也跟着动了一下。但是他没有问下去,扭头看了看钟,摇头说:"抱歉,晚上我约了人,时间差不多了。今天就到这里吧。"
"那......"
"剧本先留下吧,我晚上回来看。是谁写的?"
裴仲颐站起来:"是我。"
岳江远多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勾了勾嘴角,又说:"你们住在哪里?电话是多少?"
"我们一到佛罗伦萨就赶来这里,还没定酒店。"
岳江远已经站起来,向门口走去:"这样吧,住下之后向简......向陆梅要我的电话,她有。佛罗伦萨很漂亮,你们可以四处看看,比萨也在附近。不要急。"
裴仲颐和杨睿跟在他身后,因为有了点起色,裴仲颐的本性多少恢复一些,不再那么如履薄冰一般,半是玩笑地说:"我已经做好在意大利安营扎寨的准备,直到你点头。"
看见主人要出门那两只狗再自然不过地跟上去,岳江远却对它们做了个止步的手势。看到这两只狗这么听话,杨睿也说:"我家那只拉布拉多被我太太宠得没办法。这两只狗真是灵巧懂事。"
岳江远笑笑,重复道:"你们可以在佛罗伦萨多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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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按照薇拉的指示住下,入夜后坐在市政厅附近的露天咖啡座喝咖啡。晚饭时都喝了点酒,带着三分醉意坐在意大利的夜色里,看着身边一对对的情侣,杨睿说:"你应该也把薇拉带来。"
裴仲颐却笑:"不行啊,我可是抱着寻找艳遇的念头来的。她要是来了我怎么办,不是没机会了嘛?"
"我会把这句话告诉薇拉。"
裴仲颐把剩下小半杯咖啡趁热喝了,一副"由你去"的神情;杨睿低低笑起来,笑过之后忽然有点忧虑:"你觉得这件事有可能吗?"
裴仲颐却自信满满:"我只怕他不肯看剧本,既然他把剧本留下又答应看,我相信可能性还是很大的。"
"这么自信?"
"你也不想想我把唐棣文的电影看了多少遍,又追岳江远的星多久,还会有什么该知道却不知道的?何况那件事情,不是圈内公开的、心照不宣的秘密吗?"裴仲颐报以笑容。
杨睿倒没那么轻松,犹豫地点点头:"希望真如你所说。"
接下来几天裴仲颐当真按岳江远所说的在佛罗伦萨和附近四处玩,一个星期之后给岳江远去了个电话。当时电话那头似乎还有别人,岳江远很简单地说了几句,就干脆放下了电话。
看裴仲颐对着电话发愣,杨睿叹了口气,替他把电话挂上,说:"你这个礼拜过得还真无忧无虑。怎么样......"
"他没拒绝。"
"哦?那就是同意了?"
"也没有。"
这时电话忽然响了起来。
裴仲颐一动不动,不敢去接;杨睿催他:"也许是薇拉的。"
"你接。"
"你接吧。"
无奈之下裴仲颐拿起电话:"喂,你好。"
谁知道是陆梅的声音:"小裴啊,怎么样,说定没有?都这么多天了。"
"陆女士......"裴仲颐用力捏紧电话,"我刚刚才给他去的电话......"
"如果拒绝了就算了。他反复考虑之后的拒绝从来都是一次。"
"不。他说他要再想想。"
电话那天沉默了一下,紧接着追问过来:"他原话是什么。"
"‘让我再想想'。"
陆梅的声音忽然起了波澜:"说了几次?"
"啊?两次吧,对,两次。"
她笑了起来:"今天晚上你可以睡个好觉了。"
裴仲颐万分不解:"什么?"
"亏你自称他的拥趸,怎么连他说好的习惯都不知道?好了,我等你们回来。恭喜你们。"
第一章
那天忽然下起了雨,天空阴霾,气温骤降。
岳江远在片场的角落里瑟瑟发抖,并顺便正盯着几米之外趁着拍片间隙喝咖啡和略加休憩的导演及主演发呆。
来到这个剧组已经有一段时间,但本质工作是打杂的他还是第一次离这些人这么近过--尽管还是有若干米的距离。
没有再多看下去,他苦笑一下,顺便抬手看了看表,凌晨一点三十。
脚步声传到耳边时岳江远并没有太在意,直到咖啡的香味让他意外地抬起头:笑容甜美的年轻女子就在面前,端着一杯还冒着热气的咖啡:"春天就是这样,一下雨就冷得厉害。来杯咖啡吧。"
认出说话的女人是导演的私人助理,他愣得更厉害,没多想回话已经脱口而出:"啊,不必了,我不冷。"
偏偏同时片场里传来一声笑语:"看那个孩子,他冻得脸色发白。"
顿时脸上一热,岳江远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唐棣文的目光在别处,说话的是章逸。他成名十载,声势如日中天,三十多岁的人了,一张脸迷人得无可挑剔,笑起来眉目生动异常。说完之后,当他察觉到岳江远一动不动盯着自己,反而笑容更深,正视着他目光动也不动。
最终还是岳江远转开目光,带着几分窘意的,他低下头对还等着的简说:"我真的不冷,谢谢了。"
可是简说的却:"是唐导让我端来的。你眼圈发黑,止困也好。"
更是诧异,同时不由自主地接过咖啡,目光忍不住再次投过去。章逸以某种轻松自在的姿势靠在椅子上,一手握着马克杯,另一只手漫不经心地搭在唐棣文肩上,扭过头和同样当红、也是这部电影的女主角的柳婧说笑。说了几句又回头对唐棣文低低说了句什么,说着说着自己倒先笑起来。唐棣文听完他说的也牵起一线笑,带起眼边细细的纹路。
气氛轻松和谐异常。
经过这一段时间的观察,岳江远在心里已经下好了结论,正如媒体所报导的,唐棣文只要出现在片场,拿起导筒,他就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暴君,作风古怪,神秘主义,专横,暴躁,说一不二。所以此时远处那三个人营造出来的气氛,简直让他惊奇。
口中忽然泛苦。他收回目光,眼一低,这才晓得原来不知不觉中已经把咖啡喝了下去,还有点烫,没加糖没加牛奶,清咖啡惯有的苦味让舌尖都微微发麻。
发觉他的皱眉,简耸肩,带着歉意说:"糟糕,我忘记加糖了,他们,我是说,唐导他们都不要糖,所以......这么吧,我去帮你拿两块方糖......还是更多?"
"不用,不用。"一面大口地喝着咖啡,一面急切地摆手,"可以,不用了,你不要麻烦了。"
他把空了的咖啡杯交还给简,简忽然笑了。岳江远愣了愣,察觉到或许是自己的反应过激,不好意思地低了下头,低低说了声"谢谢";简看着他微笑,一言不发,而读出她目光和笑容里深一层的含义,岳江远非常确定自己的脸肯定红了。
终于,简藏起目光中明显的示好甚至那些不太明显的挑逗,挥挥手离开。目光越过渐渐走远的简,岳江远看见聚坐在一起的那三个人也喝完了咖啡,停止了闲谈,围着监视器回顾花费一整天才拍下来的那个镜头。他们脸上的笑容消失得无踪无影,唐棣文基本上没有说话,反而是章逸和柳婧压低声音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着--一瞬间离得很远的岳江远几乎产生错觉。坐在那里的,并不是当红的明星,他所在的也不是被大多娱乐杂志称为"年度最值得期待的电影"的片场,而是在大学的教室里,学生们因为论文小心翼翼向说一不二掌握生杀大权的教授讨论自己的论文到底缺了那些论点。他们身边围了很多人,编剧,场记,摄像,造型师,化妆,各种各样的人,像是凭空冒出来一样,安逸一阵的片场就这么,忽然地喧嚣起来。
岳江远正看得出神,片场的另一个角落传来声音:"江远,你来一下。"
他不敢耽误,扭头就走,走了两步还是停下来,回头再瞄了一眼。这次他第一眼就看见唐棣文,他穿高领毛衣,戴着式样古旧的黑框眼镜,支着腮锁住眉头面无表情地一言不发。
也没有多看,岳江远匆匆离开,等待他去做的,或许是搬一个箱子,又或许是两个。但是他无暇多想,他还年轻,有的是希望和梦想,更不缺精力和干劲。清咖啡的味道泛上来,让他清醒无比。
不知不觉中,岳江远进入《藤蔓》剧组已近两个月,照样顶着个听来不错的名头打杂,照样站得远远地看他们拍戏--偶尔也能又近一些,也曾和章逸擦肩而过若干次。章逸似乎记住了他,几乎每次打照面的时候都要对他笑一下,笑容在和气之外总是带点别的什么,只是岳江远不知道。
在岳江远还在大学念书的四年里,室友之一喜欢看奇怪的书,并喜欢把他看到的东西自然而然读出来。有一天,他读了这样一句:"我们将遇上一些足以改变整个人生的契机,而在他们出现之前,你会被告知。如果你错过那些告知,那是你的错。"
很多年之后,岳江远一个人待在书房里,顺手关掉最后一盏灯,倒在扶手椅里发呆。黑暗中他想起这句话,然后他又想到,几十年前,当他忽然想起那句话的同一天,他就被"告知"了。
那天其实一切异常顺利。天气很好,他不忙,甚至闲到坐在道具箱连续看了两本摄影杂志,里面有一张黑白照片让他印象深刻:那是张二战时候随军记者拍下的,一个军人侧躺在某个阳台上睡着了,看不清楚脸,却应该睡得正沉。照片上只有两种颜色,可是天气似乎很好,阳光彷佛可以透过纸张和半个多世纪的光阴晒在岳江远身上。
然而事实却是,现在是周末的晚上十一点,没有阳光;他从昨天到现在一共只睡了三个小时,也没有美梦。
不过日间一切进展顺利,看情况今天会好一点。在岳江远低头再去对时间的时候,他右侧投来一道阴影,随之而来的还有不晓得究竟该说是陌生还是熟悉的声音:"卡帕。"
"啊?"下意识地应了一句,岳江远扬起脸,发觉身边站的时不知几时出现的唐棣文后,第一个反应就是从箱子上弹起来,"导演。"
唐棣文淡淡扫了一眼他,声音还是很平淡:"我是说,这张照片是卡帕的。"
他低头看了眼正翻开的一页,不太知道怎么回话,就点头:"哦,是他啊。"
唐棣文点头:"是他。"
说完就无话可说,沉默下去。
岳江远很想知道为什么唐棣文会站在这个地方,于是就往他这个时候应该在的地方看去,结果发现工作人员都在收拾道具,看来是要收工了。他愣了愣,低声说了声"抱歉",拔腿加入到善后的工作中去。
收拾的过程中岳江远时不时往唐棣文在的方向瞟几眼,他一直站在那里,抱臂,目光不知落在哪一点上;一边收拾一边有人问他:"江远,今天难得下工这么早,你会去喝一杯吧。"
他不多想就拒绝:"我还是想早点回去休息......"
"这也太早了,午夜都没有过啊。"
暂时无法把早和午夜这两个词联系在一起,岳江远也没太急着把话说死,埋头干着自己手边的事情去了。等把该做的事情做完,他惊奇地发现,唐棣文身边多了包括章逸在内的一群人,没有丝毫要离开的模样。
简悄悄走到岳江远身边,低声说:"说好了唐导今晚请客,你不是不知道吧。"
"不知道。"
简难以置信地顿了片刻,又当机立断地说:"现在你知道了。"
然后,也不等岳江远反应,众目睽睽之下,拉起他加入人群:"好了,这个家伙居然不知道,不过现在他知道了,我们走吧。"
包了场的酒吧里人声鼎沸,扎堆聊天的人散在酒吧的各个角落里。岳江远端了杯甜酒也老实地躲到昏暗的角落里,极力抵抗着过于热闹的音乐,昏昏然欲睡。
不知过了多久他醒过来,发觉几步外的原本空着的沙发上坐了人,在不明亮的灯光下,他还是能辨认出那个人的轮廓。手不自觉地抖了下,心想或许是光线太暗,他没有发觉自己在这里。
岳江远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知会一声。
"导演。"
唐棣文没有立刻转过头,身体的轮廓被昏黄泛蓝的灯衬得清晰异常,彷佛浅色幕布上的黑色剪影。岳江远发觉唐棣文握杯子的手也动了一动,这才有了声音:"我不知道还有人在。"
"对不起,刚才我睡着了。"
唐棣文转过头来。明明是这么黯淡的光线,不知怎的,岳江远就觉得看见了唐棣文眼中的光芒。唐棣文沉默了片刻,又说:"岳江远,是吗?"
居然被记住了名字。岳江远也不知道是否要表达出受宠若惊的神情。但是他只是笑了一下:"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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