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醉不归————水螅
水螅  发于:2008年12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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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逞强了。我没有戳穿他,只说:"该怎么做都记得吧?一定要等人走近了再开枪,别慌神、手要稳,直接冲脑袋打。枪响为号,我过去接应你。到时候不管发生什么事,千万记得立刻把枪丢下......"
"啰嗦!你都说上百遍了!"进宝的烟仍没点着,烦躁之下索性吐了它,用脚尖狠狠地碾烂。
我轻轻拍了拍他的肩,附耳道:"那家伙--就是那家伙差点要了招财的命。"
"!"
"去吧,Good luck!"
只消手指一点,进宝眼里瞬间燃起荆轲刺秦王的壮烈。再迈步时,手也不抖了,腿也不软了,头也不回了--呵呵,猛药就得下在关键点上。
灰色的防洪墙绵延着,绵延地伸向远方,其下,静静伏卧着灰色长蛇一般的铁轨。码头入口处悬了盏戴铁帽的老式路灯,苍白虚弱的光线恰好照亮一段年久失修的道路。这条路从入口处直直地伸出来,延伸百余米后与沿江大道成T字形会合。我隐身于路旁老法桐树黢黑的树影里,身后是一排死气沉沉的民居--阴暗破落,墙壁上暗红的"拆"字简直就像凝固的血液,给人以败落而又惊悚的感观。这儿,哪怕白天也难见着半个人影。
的确是个杀人弃尸的好场所。
黑豹大概做梦也想不到他的无心之举给了我怎样的灵感。啊,想不到也正常,恐怕此刻咱们豹大哥正忙着找一把不翼而飞的手枪呢!可别说他还没发现身上少了东西,不然就太可怜了......
笑容悄悄逸出,不经意间瞥见眼角一点白,原来是进宝踩烂的香烟--弯腰拾起它,扔进附近下水道。
车辆呼啸而来的声音。
我迅速折身闪进一间破烂的平房,那里,早已停放好待会儿用来脱身的交通工具--一辆乌黑发亮的哈雷机车。一看就知道原主人是个钱多烧手又爱炫的公子哥,这匹千里马落到他手里,恐怕只有泡妞耍酷两个用途。我把它顺手牵来,反倒给了它一个物尽其用的机会。
黑色轿车徐徐驶入视野,直到防洪墙脚下才停住。片刻,有个反扣着棒球帽的小伙子从前座钻出来,弯了腰恭恭敬敬地给后座人开门。后座先钻出条瘦长的影子,鬼鬼祟祟张望一番,侧身,让出一团粗壮的灰色人影来。这家伙下车便摆手止住欲随行的保镖,然后哼着小曲儿独自踱向码头。
那足以令公鸭汗颜的嗓子......确定是樊虎无疑!
我下意识地把手覆上油箱,温的,正衬出手心一片冰凉。
静。
寂静。
风一阵紧似一阵,刮动树叶的声响放大了十倍有余。沉闷的,心跳浮出水面;紧绷的,呼吸勒成一条细细的丝线;模糊的,风中卷来保镖们言谈的碎片--
"神神秘秘的,见谁呢?"
"鬼知道......姘头吧?上次那妞......"
"野合......"
接下来一片粗俗的淫笑。我放心了,樊虎的贪婪教会了他保密。
包括司机在内,三个人,一辆车。可以排除背腹受敌的可能。至于撤离路线、时间......合眼再度浏览整个行动计划,确定没有疏漏了,我戴上安全帽和手套,跨上摩托。
箭已在弦上,只等那声作为信号的枪响。
气流激荡,本以为阒寂的夜竟汇聚了太多琐碎声响,平时不曾察觉,此刻凝神屏息便嘈嘈切切地灌进耳里来。我等的,只有一声响亮得令人心惊的讯号。然而没有。诸多声响交杂着,犹如一台该报废的收音机,满脑子都是"嗞嗞"的杂音。忽而掺进"叭"一声闷响,听起来很像顽童没能成功踩爆充满气的塑料袋,反而让它软绵绵泄了气。
心里憋得慌。
慢着!就是它了!
半拍后,我蓦地醒过神来!
催动油门,引擎低鸣。在两名保镖做出反应前,重型机车咆哮着掠出隐匿处,仿佛一头愤怒的豹子,撞飞一人后挟着风刮入码头。
惨淡的月光下,两个艰难缠斗的人影赫然入眼!见鬼!进宝那一枪打到哪儿去了?
"阿宝,闪开!"我暴喝,换档、加速!
影子定格,倏地触电般弹开。其中一个就地滚到一旁,另一个,臃肿的一团,像一袋巨大的垃圾,堵截在炽亮车灯的前方--
"嘭!"
"吱--!!"锐利的刹车声中,前轮转向九十度,车尾扫出,后轮险险刹在阶梯边缘。眼闭上,定定神,再睁开时视野里只余下死灰的防洪墙,以及,黑洞洞的出口。如同濒死面孔上一只绝望的眼。结束了。但撞击肉身的余韵还在,经由车身蔓延至脊柱,令人作呕。我居然没勇气四下观望。
"九......九哥......"
进宝的声音又尖又细,扎得我耳膜刺痛。瞪他一眼,低斥:"还不上来!"这小子如梦初醒,几乎手脚并用、连滚带爬才上了车后座。一坐上来,两胳膊立刻铁箍儿般死死箍住我的腰。他的身体烫得可怕,哆嗦得厉害。
"砰砰砰!"
仅存的戴棒球帽的保镖赶过来了,徒步,慌乱之中连开三枪,无一命中目标。最接近目标的一发子弹打在我身侧的铁栏杆上,火花四溅,铁管的锈味火辣辣的弥漫在灰尘里。他没有机会开第四枪了。我从进宝哆嗦的手里接过武器,开保险,还击!
倒霉蛋哀号一声,手中的枪以极其滑稽的角度飞起,接着他就迫不及待地关怀自己鲜红的右肩去了。我回身对着阶梯上黑黢黢的阴影连扣扳机,一口气将剩下的三发子弹全打出去,然后把空枪扔在极醒目的位置,发动引擎。
黑色烈马嘶鸣着冲向出口,无所畏惧的速度。当它遭遇慌忙做出反应的汽车时,后者竟胆怯地让开道路--我轻易冲破封锁直奔大道。
"--!"
道上忽无声横来两辆小车!车窗后隐现冰冷幽光。该死!樊虎还有人手!
胯下烈马抗议似的咆哮,前蹄奋起地掉头,甫转身,迎头碰见那辆再次加入阻击的黑色轿车。
"抱紧了。"我对进宝低语,仪表盘上红色指针刷地倒向一边,如同遭遇疾风的劲草。不闪不避,机车利剑般对准那辆车劈过去!
"哇啊啊啊~~~~!!"进宝惨叫。车辆耀眼的前灯占据了我整个视野,但只有一刹那,随后车体左右大幅倾斜,回复直立时眼前蓦地漆黑。没有任何颠簸,宛若乘风--
时间瞬间失去了意义,等到视野再度明晰,是身后轿车爆炸的火焰和热浪,那巨响震得耳朵都暂时失聪了!--准备对付我的轻机枪不幸招呼到了他们的同伴身上。
铁轨,横卧在前方!
趁火光遮蔽,再次以流畅的倾斜动作完成九十度急转弯,机车轻巧地跃上锃亮的火车单轨。待追兵赶来,强大的火力对我们已构不成任何威胁。
一路顺铁轨滑过封闭的货场,下一个码头入口,扭转龙头驶上江滩。
刹车捏下,稳稳定格。我摘下安全帽让发丝飞扬在清冽的晚风里,不无得意地抛给身后人一缕笑:"怎样?"
进宝枕在我肩头,脸颊烫热的,呼吸潮湿的,交替熨贴我的颈项。正诧异这异样的高热,他忽然手臂发软,整个人毫无征兆地向后倾倒!我眼疾手快一把逮住他,定睛一看,一团暗色的痕迹正在他洁白的T恤上扩张......
"阿宝!你受伤了?!"

枪伤,正中左肩,红红黑黑的血恰到好处地渲染着触目惊心的视觉效果。子弹是从前方射入体内的。我撕开衬衫给他简单的包扎了一下伤口,抬头四顾,隐约见到某购物广场的霓虹灯正在远处招摇。不知不觉间居然已经接近市中心了。
"九哥......我、我会不会......死?"
少年攀附着我的臂膀,一双眼睁得大大的,写满了惊恐无助。我低头迅速吻了吻他颤抖的唇,安抚道:"别傻了,这么点小伤还要不了命。"
"可、可是......我没干掉他......他、他看到了我的脸,开枪......九哥,我、我错了......我骗你,我、我根本不会......用枪......"他哽咽得几乎喘不过气来。"九哥,我是不是......是不是......很没用?"眼里大滴的泪珠儿开始酝酿,进宝脆弱得好似风中抖索的枯叶。
可怜的孩子,看样子他始终无法从十四岁失败的阴影中走出来啊!
我释然地笑,慷慨地为他提供避难的港湾,一面轻柔理顺他的毛发一面沉着地哄道:"没那回事,阿宝,你很勇敢。这次都怪我,是我疏忽了......回去我再手把手教你用枪。没关系,学起来很容易的。"
进宝温顺地点点头,这次,居然忍住没哭。free
接下来必须尽快给进宝疗伤。最近的避难所倒有一个--一品香茶楼。正如京剧《沙家浜》中的阿庆嫂,庆姐也以古道热肠讲义气名扬江湖。但是......始终摸不准她的底细。这个人靠得住吗?
唯有冒险一试。

把进宝藏在小巷的隐蔽处我才走进一品香茶楼。从后门溜进去,一路潜进庆姐的卧室。室内没有点灯,倒是斜对面浴室的门缝里泄漏了几许亮光,以及偶尔才动荡一下的水波声。
打扰女士沐浴无疑失礼至极。但我顾不上这些,径直走过去叩响门扉。
"谁?"伴随"哗啦"一声水响,陆续有物件落地。
我推开门,浅笑地倚住门框,没有回答。
头上裹着大浴巾,半身泡在浴缸里的女人看清了,右手僵硬地将一只玻璃罐放回原位,卸下警戒的身躯旋即笼罩在另一股紧张的情绪里。"阿潋哪......哎呀死相!你怎么这就闯进来啦?"说不清是真的慌乱还是存心挑逗,随手扯了条浴巾蔽体便起身穿衣。
我背转身,说:"庆姐,有件事我想求你帮个忙。方便的话您伸个援手,方潋他日定涌泉相报;不方便的话请直说,我不会多加叨扰,只求您忘记今晚我来过。"
话音未落,肩被人猛力扳过去,扭脸,正对上庆姐满面怒容:"阿潋,你这是什么话?到底还把不把我当姐姐看!我......我在你眼里竟是那种靠不住的人么?"说着眼圈儿已然泛红。
感动的,我拥抱了她,低声道歉。她吐出长长一口气,轻拍我的背部以示安抚,然后推开我,镇定地道:"有什么事直说吧,姐帮你。"
......
庆姐看到进宝时并不吃惊,没有多问便协助我把他转移到楼上自己的卧室里。我提议去找一个可靠的医生,她却神秘地摇头微笑,弯腰从床底下拖出一口皮箱来。箱盖掀开,里面整齐排放着手术刀具。
"我好歹当过几年外科医生,信得过我的技术吗?"
我将征询的目光投向进宝,他嘴唇已经发白,但眼睛依然明亮。"九哥,我信你。"手,冰凉冒汗,紧握我的手。
于是我反握住他的手,冲庆姐点了头:"开始吧。"
进宝比我幸运,虽然是枪伤,却没有伤到主要的血管神经。庆姐的医术也相当了得,取弹头就像做针线一样驾轻就熟,数十分钟就把他打理好了。然后她撩开我的衣服查看伤势--旧伤有些红肿渗水,还好没再度撕裂。
"你呀,再不小心的话腰上准得留道疤--那多难看!"说完迅速用纱布给我打个补丁。我笑笑不吭声。她又说了:"阿潋,你不是四处惹事生非的人,到底谁这么深仇大恨的捅你一刀?"
"哈哈,谁知道?对了,杉杉最近来过吗?"
庆姐眼角微挑:"你还惦记着那个小精怪呀?"
"什么惦记不惦记的,小孩子家不懂事,我难道跟他较真不成?"我苦笑。
她鼻子里哼出一股气来:"得了得了!你就别惦记他了!那小王八羔子好着呢,听说跟蓝二少去日本玩儿去了。这不,好久都没瞧见!"
我含笑答应着,心下却疑惑:蓝天霸去日本?这时节去日本......樱花谢光了,夏日祭还早,这时节去日本干嘛?可别说是为了购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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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之前,庆姐亲自用车将我和进宝载回小店。这时街口条子的车已经撤了,估计已经死了从我这儿探听消息的心。如意在客厅一夜未眠,见面便一番盘问。我大模大样地揽住进宝的腰,低头在红红软软的兔子耳上啃一口,然后一记电眼抛过去:"你说昨晚我们做什么啦?"
如此蒙混过关。
安顿下来没几分钟,黑豹即登门拜访。平日用来摆酷的墨镜不戴了,换上一副天然的黑眼圈。我一开门他就发问:"方潋,我昨天弄丢了一把枪,你见过没?"
"啊?有这种事!"我惊诧,"那种型号?我一定替您留意--"说着作势去拿纸和笔。
"﹋﹋"好像听到了磨牙霍霍的声音。稍后有人从嗓子眼里挤出一句:"方潋,你丫少他妈的装蒜!有些事不点破是给彼此留个面子!"
我沉下脸:"豹哥,您这话什么意思?"
黑豹叉着手,用一副"我的意思你清楚"的神情冷冷注视着我。我不由得冷笑:"老大,讲点道理好不好?就算条子抓人也知道事前做个笼子找点证据的。再说了,那玩意儿本来就是我的东西--它在我这儿,物归原主;弄丢了,我认栽--您这兴师问罪为的是哪般?"
"你的东西?哼,我早想问了,你从哪儿弄来这东西?"
"晖哥给我的,要问您问他去。"
黑豹一张脸当场变黑。
七年前,齐晖孤身闯入"锦色十夜"夜总会,狙杀风雷帮帮主华成武,进退自如仿佛出入无人之境。当时这位金牌保镖就在现场,却因错失第一反应时间,只能像个柔弱的娃娃一样坐视惨剧发生--这,无疑成为他毕生的奇耻大辱。
好死不死,我恰恰戳中了他的软肋。
黑豹的脸黑了又红,红了又黑,半晌,终于舒展开"喀喀"作响的指节,从怀里掏出一根烟来抽--他那支烟压根儿是用眼里的火点燃的。吸一大口烟,吐一口怨气,他咬牙笑道:"齐晖!有他撑腰你就得意啰?哼哼,听我一声劝吧,九尾狐狸--齐晖不是你招惹得起的!"
"!"瞳孔微缩,我无可避免地忆起了自己那场滑铁卢。失败至极的色诱,日益鲜明、想忘也忘不了的屈辱难堪......真他妈祸从口出!
黑豹笑了,无奈的苦笑:"看看,你也领教过了不是?姓齐的小子就这样,凡事从不留个余地的......你我也算同病相怜哪!"
"......"
"防身未必需要用枪,进宝如意身手都不赖,能够护你周全的。你要还不放心,我再多调派些人手也是可以的。退一万步说,就算你非自己佩枪不可--""笃"地掏出一把掌心雷搁上茶几,"用这把,你手上的枪给我。"
我抬头直视他,不言不语。
忽然一串清脆的铃声插进我俩的沉默。黑豹拿起手机:"喂,我是。什么!老虎死啦?!"
......
"嘭!"门被行动卷起的旋风刮上,急促的脚步声巨石般滚落铁梯,然后是引擎类似咆哮的轰鸣--黑豹似乎意识到事态严峻了,不过我敢肯定稍后迎接他的必然是更大的惊喜^^!
"啪!"瓷片碎裂的声音。撩起眼帘,只见进宝无措地站立着,茶杯摔在地上,冒着热气的茶水溅在裤腿上,染出深色的一片。他失神地睁大一双眼,浑然不觉。
"怎么啦?这么不小心......"我欠身查看他是否受伤,谁料引发了小兔子的过激反应:他惊惧地往后跃了一大步,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九哥,他们、会不会、会不会......"
"不会。"
"啊?"小家伙嘴里塞得下一颗咸鸭蛋。这小子还嫩得很哪!我招手让他来到身边,捏一把圆滚滚的小脸蛋,笑道:"别自己吓自己了,小乖乖。就算有人看清了你的脸又怎么样?他们需要的只是一个借口--借口,懂不懂?"
"可是万一他们也想要那批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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