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文正传》上部——《菩提明镜》————涂沐
《菩提明镜》涂沐  发于:2008年12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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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用手一碰就会散掉。可是在那一排文物之上放着一个花花绿绿的的本子,很新,他顺手一翻

,失声笑了出来。这是一本张仲文手写的册子,名字叫《无敌大法师物语》,张仲文日本的卡

通漫画看多了,就是这个结果,还“物语”呢。他饶有兴趣地一页一页地看了起来,竟然被张

仲文的幻想奇谭所吸引。这个很长很长的故事分了很多章节,主要讲在一个很遥远的地方里有

一个年轻的王子统治着一个小国;可是那个王子似乎很弱智,也很容易被各种各样的妖魔鬼怪

所欺骗和迷惑;每次都被可怕的怪物抓去,但每次都被他手下一个忠心耿耿的厉害的魔法师所

救。那个魔法师上天入地无所不能,说话的口气和小文一模一样;而那个王子被塑造的很软弱

,又老实又好欺负,明显影射他杨立功其人。杨立功知道这是欧洲童话故事里公主与骑士的男

装版本,又好气又好笑,尤其是看到有一章喷火飞龙向王子勒索巨额“保护费”的时候,简直

就是对他形象的丑化,他忍不住了,找来笔嘿嘿笑着增加了很大一段,那个嚣张的魔法师最后

被变成了一条蛇,关在王家动物园里每天向人民展出,周六周日还免费。

      他写完之后很是得意,想象着张仲文看到这一段后气急败坏的表情,和那种一半撒娇一

半调皮的模样,不禁笑了起来。没想到一抖手那本子翻到后面空白处一页,几行蝇头小字密密

麻麻地蜷缩在一角。杨立功拿起仔细一看,顿时呆住。

      如果我真是一条蛇的话,他还会不会象过去那样喜欢我?愿意和我在一起?
      如果我可以变成一条蛇的话,他会不会把我抱在手心里,继续听我对他讲话?
      不过,不管我是什么,我都会永远听他的话。
      让杨立功彻底失望的是,张仲文连过年都没有回姥姥家。他只在他爷爷奶奶家里匆匆过

了除夕就又回他师傅那里去了。而且后来也是这样,每次几乎都是杨立功刚一放假回家,张仲

文就已经到他师傅那里去了;每次他前脚迈出家门,张仲文后脚就回来了。在他大学的前三年

里,只见过张仲文不到两次,一次是张仲文他爸爸带他到省城里看病顺便来探望他,还有一次

是十一国庆节他回家里碰见小文也在放假。

      他眼里的张仲文在明显变化。首先是张仲文长得很快,虽然还是那样的娃娃脸,可是他

的的确确出落成一个高个子男孩,如果安静下来的话也多少给人一点文质彬彬的感觉;还有,

他不象过去那样主动对自己说话,即使是说,回答也很简单。张仲文不再象过去那样喜欢缠着

自己,好几次杨立功都觉得张仲文在盯着他看,可是当他转头的时候张仲文已经顾左右而言其

它了。杨立功在大学里时常给张仲文写信,内容无非是督促他学习再加点问候而已;可是张仲

文一次都没有回过信。他觉得张仲文在躲避着自己,而且绝对是有意的。以前在他身边叽叽咤

咤热情开朗的张仲文不见了,现在的是一个在他面前沉默寡言心事重重的张仲文,他不喜欢,

他很失落。他认为问题在于张仲文上了高中以后学习压力大,再加上青春期男孩心理有变化,

所以就是这个情况。

      当杨立功念到大三的时候,张仲文也该高考了。
      那年杨立功的学校里搞基建,教学楼翻修,六月初就提前放了假。杨立功回到家,就赶

上张仲文报志愿。
      关于自己的前途未来,张仲文一点担忧都没有。他也学文科,高中那点东西还不够他塞

牙缝儿的,除了数学稍微差一点儿之外,他各科平均一下考个好学校应该是没有问题。但是他

爸爸妈妈心高,一心想让他上名牌大学,清华北大自不必说,总之是要一步登天,光耀门庭。

为了张仲文的事,全家人彻夜开会讨论,张仲文他爸爸甚至给他在北京的同学打了电话,咨询

那年北大的录取分数情况。就在全家忙得象热锅上的蚂蚁的时候,张仲文一直对那些关心和安

排置若罔闻,好象和自己毫无关系一样。厚厚一本招生指南他连个冷眼都没瞧,也不发表任何

自己的看法。杨立功预感不妙,终于,在填志愿表那天战争爆发了。

      张仲文的父亲狂怒着从办公室里赶回来,揪起趴在床上的午睡的张仲文就是一大耳光。

全家都吓呆了,就听张仲文的爸爸咆哮如雷地喊:“你是不是想找死啊?你什么意思啊?爸爸

妈妈的意见和安排你要是不喜欢,早说啊!那么多志愿你就填一个!是不是觉得你挺能的?不

把这帮人放在眼里了?丢人显眼的东西!”

      接下来是张仲文妈妈的数落,对他讲高考填志愿不是儿戏,不能任性。
      张仲文没有反驳,也没有顶嘴。等他爸爸喊得嗓子都要哑了,他才慢慢悠悠地说:“不

是我不听你们的,而是你们给我想得那些地方都没用。我只能考上我报的那里……”

      “放屁!你平时模拟的分数我是知道的!考到北京上海应该没有问题!”
      “你喜欢北京上海你自己去考好了。”这就是张仲文的回答。
      “叭!”又是一个大耳光的声音。杨立功想出来劝,可是看着他姑夫暴躁的模样,连老

人都不敢靠前,更别说他了。
      “你别以为你会装神弄鬼我就治不了你!这志愿你不听我的,你就给我滚出这个家去!

”张仲文的爸爸气急败坏。杨立功一听,完了,张仲文一定会如他所愿的。果然不出所料,就

听张仲文无所谓地说:“好啊,你要是讨厌我我走好了。”

      “反了你了!你上哪里去?你哪里也不许去!”张仲文的爸爸一把拉住他,一顿拳打脚

踢。可是张仲文似乎根本没有反映,好象打得不是他,还镇镇有词地说:“你以为你关的住我

吗?我再对你最后一遍,我只报那里,只考那里,我也只能考上那里。”

      张仲文的爸爸被彻底激怒了,拎起一根柴火棒就要打他。没想到张仲文应手一挥,扣住

他爸爸的手腕,起身一推,他爸爸反而被自己的力量所震,一下子跌在沙发上。还没等他反映

过来,张仲文已经夺门而出,就听他妈妈喊道:“小文,你回来——”张仲文的爸爸拎着棍子

再追出去的时候,张仲文连人影都没有了。

      “大功,你快去撵他!”姥姥对杨立功说。杨立功这才反应过来,连忙也追了出去。
      外面正直中午,骄阳似火,树静风止,因为太热大道上一个人也没有,只见张仲文高挑

的身影在街角转弯处一晃,他喊了一声追过去。
      “你到哪儿去啊?”杨立功对他叫着。
      张仲文回头,眨眼睛对他笑了一下,很调皮,象小时候那样。杨立功心里仿佛被什么东

西扎了一下,他很就没有见过小文这样对他笑了,他加快脚步,想撵上他。可是他跑张仲文也

跑,他停张仲文也停,两个人在大街上拉锯般地追赶起来。杨立功见光天化日的,不想招人笑

话,见张仲文似乎很镇定,于是干脆也不跑了在他身后慢慢地走着,看他究竟想到那里去。

      张仲文在一家冷饮店前买了一支雪糕,很悠闲自在地吃了起来。杨立功默默望着他的背

影,心里说不出的滋味。张仲文现在已经是一个一米八几的小伙子了,上次他看见张仲文还逗

他说:你是不是吃了化肥了?现在的小文对他很陌生,杨立功在想到底是三年的大学生活改变

了他,还是三年的高中生活改变了小文,不管怎么,他不喜欢这种改变。想着想着他发现小文

已经来到了江坝上,今年雨少,江坝的一头在蓄水,而另外一头却几近干涸。有水的那一头江

水很深,炎热的中午不少水性好的大人小孩子都在那里游泳。尽管这条江很谗,每年都要吃几

个淹死鬼,可是每到季节来玩水的还是不少,张仲文伫立在高高的江坝上背对着他,吃完了雪

糕竟然从口袋里套出一枝烟!很娴熟地点上,面对江水一口一口地抽了起来!杨立功看不见他

的表情,可是杨立功愤怒了,暗说我念了三年大学都还没叼上那玩意儿,你一个高中小鬼竟然

……他想上去质问张仲文,你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可是一瞬间他忽然想,反正自己也说不过

他,而且现在他和家里吵架,心中郁闷,抽烟或许能烟能让他冷静下来,以后有机会再劝他也

不迟。

      六月的正午,火辣辣的太阳在高空上俯视着人群。张仲文慢慢地把眼抽得差不多了,猛

然一回头,咬着嘴唇对杨立功说:“大功哥,你过来,我有话对你说……”
      杨立功受宠若惊地惊讶于他回主动和自己说话,虽然他冷酷的脸上没有一丝笑意,可是

却让杨立功心里缓和了很多。他摆出兄长的样子谦虚谨慎地靠近他,他看见张仲文漆黑的眼睛

格外明亮,他柔和地说:“小文,你想说什么?”

      也许是觉得和他靠得太近,张仲文向后倒退了一步,他用一只手捏着燃烧的烟头,轻轻

地动了动嘴唇。
      杨立功没有听清,追问道:“你说什么?”
      张仲文又向后推了一步,他身后就是积蓄的江水,碧绿,荡漾。
      “你说什么呀?”杨立功温柔地对他笑着。
      张仲文没说话,他把烟头高高地朝天上一抛,身体直直地向后一仰,就在杨立功要反映

过来的前一刹那,他看见张仲文歪着嘴,很骄傲地朝他浅浅一笑,他就那么倒转着,垂直地从

江坝上倒了下去。

      烟头轻飘飘地掉在了地上,张仲文在杨立功眼睁睁的目光下以自由落体的形式箭一样扎

进了水里,水花很小,奥运会裁判一致亮出十分……
      杨立功强壮的心脏刚跳到一半,停在半空,上不去,下不来。白花花刺眼的阳光瞬间失

去了温度,盛夏变严寒,将他速冻在那里,雕塑般凝固在江沿上,伸在半空的手臂抓住的,只

是空气。

      “其实我也不知道当时是怎么想的,我看见他向我走来的时候,张口对我说话的时候,

天那么亮,那么热,我有点头晕。我突然就想现在要是能泡在水里有多好……在他离我还有两

步的时候,我就决定了要这么跳下去,我事先没有观察过下面的水有多深,也不知道底下是不

是防洪的水闸……可我就是想跳。在那一刻我觉得我是一条鱼,在陆地上无法呼吸,只有回到

水里去,我才可以继续活着。”

      张仲文在后来一个比较理智的时刻自己问自己,自己这样回答着。
      “我当时为什么没有跟着他跳下去?嘿……市级青少年组自由泳第一名,修炼了两千三

百年的蛇精,要是就这样淹死了,那真叫人笑掉大牙。不过,当时我的确是被吓懵了,我还没

有反应过来他就已经跳下去了;我为什么会害怕?不知道。我想是我前一分钟还他在我面前好

好地站着,而后一分钟他就没有了,一下子就钻到水里去了,连个影子都没有。我怕的是这个

,我受不了这种变化,我怕他以后就是这样,在我面前一下子就消失掉,而我却没有能力和机

会抓住他。”

      杨立功后来在一个比较疲惫的时刻回想过去的事情,自己这样分析着。
      刚扎到水里的时候,张仲文就第一就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把钱包处理好;第二就是心疼他

那盒从他爸爸那里盗窃来的刚抽了三根的骆驼牌香烟.第三就是责怪自己为什么穿了一双皮鞋

……还没有总结到第四的时候他已经被凉爽的江水所征服,舒服地在水下攒足了全身力气使出

浑身解数一个猛子游向前面有人声的地方。

      不过既然已经跳下来了,那就豁出去玩个痛快。他突然从一群小孩子自身旁钻出来,吓

得人家哇哇大叫。这么一来他更得意了,和小孩们拼了一会儿水,就听杨立功已经沿着江坝追

了过来。

      “你上来!”杨立功喘着气。
      “你下来!”张仲文忍住笑。
      “你上来!”
      “你下来!”
      ……
      “张仲文,你给我上来……”杨立功的声音在颤抖,他忽然蹲下,捂着胸口咳唆起来,

很剧烈,看起来也很痛苦。水里的鱼上钩了,浑身的衣服湿淋淋地粘在身上,脱着被泡胀的皮

鞋自己爬了上来。来到杨立功身前悲天悯人地说:“哥,你怎么了?”

      话说到一半就见杨立功猛地站起,一把擒住他的胳膊,掏出早已准备好的从路旁拣来的

一根木棍,照着张仲文劈头盖脸地就打了过来。这次轮到张仲文惊呆了,他做梦也没有想到他

的性格温和,平时任他欺凌也从无半句怨言的哥哥会打他,而且技术一点也不比他爸差,下手

一点也不比他爸轻。他被打迷糊了,好办天才哇地叫了出来:“你打我?”

      “打你怎么样?”杨立功抬手又是一下子。
      “你敢打我?”张仲文憋红了脸,地主在面对农民起义的时候都是这个样子的。他不问

还好,一问杨立功更加打得急了,张仲文只觉得背上腿上象着了火一样,不过他觉得着了火也

好,要是能这样烧死,也还不错。杨立功打够了,抬头看见下面一群围观的小孩,很没有风度

地吼道:“滚!看什么看!”

      那群小孩面面相觑,做了个鬼脸都走了。张仲文挨了打,烂泥一样坐在马路上,自尊心

受到伤害,没脸见人,低着头不知道在那里想什么。杨立功本想说教一番,可是忽然毫无心情

,恨恨地说:“给我滚回家去。”

      “你听见没有,回家!”杨立功见他没有动静,又扬起手来。
      “你打死我好了……”张仲文哀怨地说。
      “少给我来这套!起来,回家,别坐在这里丢人!”杨立功怒目圆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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