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狮————bluevelvet[中]
bluevelvet[中]  发于:2008年12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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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利安发现她与那天晚上有些不同:她还是披着那晚的披风,却多加了一条头巾,整个脸庞都被遮掩在阴影下;手臂交抱在胸前,好像很冷似的,因此她的前胸后缩,后背弓了起来,这使她显得阴郁而颓丧,对比上一次见面时她的高傲和嚣张,给人一种有什么事情突然改变了她的印象。
因此,当朱利安来到她面前所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发生什么了?”
“没什么重要的。”伊伦娜吸了口气,轻轻说。
在说话时,她一直低着头,朱利安还看出来她在发抖。“到底怎么了?”他又问。
“真的没什么。”

      朱利安盯着她。他知道肯定发生了什么事情,而且这件事和她有很深的关系。她也许受了委屈,于是找他来,她并不需要他解决问题,而是需要他的安慰。朱利安很清楚自己在此时应该扮演的角色——如同他曾经很多次在莉迪面前扮演过的——拯救公主的王子、搭救少女的骑士、解救赫西俄涅的赫拉克勒斯。

      他伸手按住她的肩膀,作出一个让人安心的微笑,说:“我们到墓地里面走走吧。”接着他拉着伊伦娜的胳膊,半是劝诱半是推桑地把她拽进了墓地。

      他们在墓碑间漫步徜徉,朱利安看到某块墓碑上的名字就问伊伦娜这个人的故事,而对于她本身的问题却只字不提。他在等待她自己开口。果然,在心不在焉地回答了几个问题后,伊伦娜拉住他的衣袖,急促地说:“朱利安,请原谅我。我找你出来不是为了闲谈的。”
“哦?那么是你打算告诉我秘密啦?”他装得很天真地说。

      “不、不是。”她显得非常苦恼,手指拧在一起,一瞬间她好像犹豫了,但随即又开口说:“我是为了我自己的事找你的,我也许不应该这么做,但我想不出其他的办法来了。至于是什么事情……你自己判断吧。”说完,她抬手掀开了头巾和披风。

      当看到她的脸时,朱利安倒吸了一口凉气。伊伦娜的左半边脸完全肿了起来,和右半边脸相比高出了一大块,眼角下面的皮肤颜色发青,眼睛也被迫眯着。
“该死的!这是谁干的?!”他禁不住喊起来。
“还能有谁?除了我的丈夫,还能有谁?”伊伦娜竭力平静地回答。
“塞奥罗斯……?你去看过医生了吗?”他问。
伊伦娜点了点头。
“那好,”他把双手按在她的肩头,看着她的眼睛。“现在跟我说说,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
7

      伊伦娜将家中濒临破产的状况和塞奥罗斯向米哈伊尔·布瓦伊借钱的经过讲了一遍。在讲述过程中,好几次一提起塞奥罗斯她就会浑身发抖,每当这个时候,伊伦娜总会有意无意地靠到朱利安身上,而他也似乎总是无意中把手搭到她肩膀上。
等到伊伦娜讲完后,朱利安叹了口气,说:“他怎么能这么做。我必须说,从法律的角度看,你完全可以提出离婚。”

      伊伦娜瞪大了眼睛看着他。这不是自己希望听到的,她想。我不需要你的同情,你的可怜,我也不需要法律。法律!正是它把互相间没有感情的人牢牢拴在一起。我不需要这些!你的爱呢?你的帮助在哪里?难道说即使在像你这样的一个人身上我都无法期待么?她失望地摇了摇头。“不行,我不能离婚,这是我唯一的生活保障。如果我离开了,谁能帮助我呢?”她看着他说。

      朱利安知道,她这话是说给他听的。如果是在十年前,或者是在他刚刚和莉迪相遇的时候,他也许会对她说“让我来保护你吧”——这也正是她现在所期望的,甚至会和她一起私奔。但他已经不年轻了,在这些年里他遇见过许多像她一样有着不幸遭遇的女人,他没办法帮她们。
见朱利安默不做声,伊伦娜便知道自己所期盼的已经如焚烧的秋叶般变成了灰烬。她苦笑着,松开朱利安的手,慢慢向前走去。
“伊伦娜!”他在她身后说,“你现在怎么办?你想过吗?”
“我会去巴宁太太那儿住几天,把伤养好,然后……也许我还是会回去,也许……我没有想好。随便吧……”

      她站在那儿,眼睛望着极远处,朱利安向她所望的方向看了看,发现只是一片日落时惨淡的天空。他回过头,看着她。从她那拱起的、几乎下一秒钟就会抽搐起来的嘴唇上,从她那像精致易碎的乳白色水晶的脸庞上,他读到了痛苦。那些属于她的痛苦,混合着那些属于他所知道的女人的痛苦,像伊伦娜的呆滞表情和此时寂静的空气一样凝固了。痛苦变成了石头和砖,变成了他们脚边那些沉重而无用的墓碑。

      他拉起她的手,放在他的手掌中,表情真挚地说:“伊伦娜,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恨你,也不是所有的人都冷酷无情。我现在不能带你走,这是真的,可我还是可以帮助你。现在你先住在巴宁太太那儿,如果以后塞奥罗斯对你还是那么凶恶的话,来找我吧,也许我们可以找到解决的办法。”

      朱利安说话非常直率,非常真诚,尤其是非常亲切,他那和蔼的深色眼睛和仁慈微笑的嘴唇都让伊伦娜感到心里暖融融的。她不由自主地搂住了他的肩膀,把脸靠在他胸前。朱利安没有动,就保持这个姿势等了一会儿,然后他低下头,在她的额头上印上轻轻的一吻。伊伦娜能感觉到,这个吻是纯洁的,丝毫没有情欲的成分,而她不知道是该对此高兴还是失望。

      他们拉着手,在墓地里面散步,不停地说着小镇上的事情以及他们各自生活中的点点滴滴。那些痛苦的墓碑在夕阳映照下变成了温暖的金色。朱利安下意识地走近了那块刻着伯伮斯·莫拉托夫名字的墓碑,他现在很想给伊伦娜讲讲它的故事,但当他拉着她走到碑前,却发现碑面上什么都没有,空白一片。朱利安愣住了,而不知道缘故的伊伦娜催促着他:“你想告诉我什么啊?”
“等等……”他摸着额头,简直有些站立不稳。
“你怎么了?不舒服吗?”她问道。

      “没有……没有……”他嘟囔着,接着他回过神,对她说:“对不起,我必须离开了,突然有点儿事情,不能再陪你啦。非常对不起,但是我必须走。再见,伊伦娜。”边说着,他边向门口走去,等到最后两个字说完,他跑了起来,很快就消失在围墙之后。

      伊伦娜并没有怎么阻拦他,实际上她仍沉浸在刚刚的美妙感觉中,她陶醉于朱利安印在她额头上的那个吻,她陶醉于他手掌中粗糙却又温暖的感觉。她一个人站在墓地中,望着他刚离开的方向,嘴里在轻轻地说:“朱利安……”
8

      教堂的管理员克洛德科夫关上自己房间的门,从柜子里拿出伏特加酒瓶,把酒倒进酒杯里。他很快发现,剩下的酒连杯子都没盛满,这让他很生气,便把空酒瓶扔进了垃圾桶。正在这时,大门外的门铃却响了,克洛德科夫打算装做没听见,但铃声响个不停,他只好去开门。他把大门打开一道缝,向外看去,发现朱利安·雷蒙正站在门外。“已经关门了,明天再来吧。”他没好气地说。
“等等,克洛德科夫。”朱利安拦住他。“我有事情问你。”

      “我没时间。”管理员回答。“而且我今晚心情糟糕透啦。”他停了一会儿又接着说,“怎么,你不想知道我为什么心情不好吗?好吧,我告诉你,因为我的酒没了。而且,你答应送我的酒呢?”

      看着克洛德科夫骨碌骨碌转来转去的眼睛,朱利安明白他是想要酒喝,但朱利安现在很着急,顾不上管理员的要求。“好吧,等以后我请你喝酒。不过现在你要回答我的问题。”
“嗨!”克洛德科夫哼了一声,“说好了你要请我。那你说吧,什么问题。”
“墓地里那个伯伮斯·莫拉托夫的墓碑是什么时候有的?”
“就这个呀。我不知道,那时我还没到教堂里干活呢。”
“那墓碑一直在那儿吗?”
“瞧你这话问的,难道墓碑会在半夜里起来走动?它当然一直在那里嘛。”
“没别的了?”
“你还想让我说什么。”克洛德科夫有些不耐烦了。

      “好、好,就这样。谢谢你回答我的问题,我要走了……”看到克洛德科夫张开嘴,朱利安立刻想起来他们的约定,于是说,“放心,我不会忘了你的酒。我走了。”朱利安挥挥手,离开了教堂。

      克洛德科夫关上大门,回到自己的房间。他在想朱利安·雷蒙真是奇怪的人,居然对墓地感兴趣,这是为什么呢?他想了一会儿,没想出头绪,便开始做另一件事——找酒瓶,他翻开箱子、打开柜子,却连个玻璃片都没找到,这时,他突然愣住了,满脸迷惑的表情自言自语道:“奇怪,他怎么知道哪个是伯伮斯·莫拉托夫的墓碑呢?”
9

      赫伯特·沃恩施泰因正沿着山路开车。前些天他一直留在城里忙于加入酒店联盟的谈判,最后双方终于达成了初步协议,等到圣诞节和新年假期过后,就可以签订正式协议。这让赫伯特很高兴,一边开车一边吹口哨。他开车到达旅店门前,服务员正准备打开大门,赫伯特却无意间看到在不远处的铁栅栏围墙外有一个女人的身影,她犹犹豫豫地看着旅店里面,即不像是游客,也不像是被邀请来的。这让赫伯特起了疑心,他把车交给服务员去开,自己走到女人身边。“对不起。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他礼貌地问。

      女人有点儿吃惊地转过身。赫伯特发现她其实很年轻,不会超过三十岁,而且非常漂亮,金色卷发从额头向后披散下来,灰绿色的眼睛显得很明亮,她的嘴唇像孩子的嘴巴一样圆圆的,带着可爱的受惊的表情。“唔,没什么。我想我大概是走错路了。”她有些不好意思。
赫伯特记得自己从来没有在镇上见过她,看样子也不像是游客,便说:“你是刚刚来到这儿的吧?”
“嗯,是啊,昨天晚上刚到,今天打算到处转转,听说这里有家不错的租书店,却怎么也找不到。”
“原来是这样。”赫伯特笑了起来,“林侬租书店藏在小巷里,我带你去好了。”
她笑着摆摆手。“谢谢你,不过你告诉我怎么走就行。我自己找得到。”

      赫伯特眯起眼睛盯着她,直盯到她有些手足无措。“真的?”他说,“真的不要我陪吗?请别误会,我绝对没有什么非分之想。说真的,像你这样的小姐,身边最好有人陪伴,父亲、兄弟、或者保姆什么的,总之不能让你一个人在山村里面乱跑。尤其是在这个山村里。”

      听到这儿她笑了起来,嘴角上扬,显得很甜美。“我不是十几岁单纯易骗的女孩子,也不是十八世纪娇柔的贵族小姐。而且,我想在这小镇上,不会有什么事儿。”

      赫伯特撇着嘴开始摇头。“你想得太简单了,小姐。就冲这一点,我还是陪你去吧。”他伸手做了一个特别优雅的“请”的手势,把她逗乐了。于是他们结伴向山谷下方走去。路途中,赫伯特先介绍了自己,接着问起她的名字。
“安娜·布瓦伊。”她回答。

      听到这个名字,特别是这个姓氏,让赫伯特突然间觉得他的神经和肌肉兴奋而渴望地搏动。“啊!那么你就是米哈伊尔·布瓦伊先生的妻子咯?!”
安娜羞涩地点了点头。

      赫伯特紧紧捏着自己的手,强迫自己平静下来,他害怕自己会爆发出一阵大笑。多么年轻漂亮的女人!布瓦伊那家伙居然娶了这样一位美人!如果霍斯塔托娃医生知道了该是什么表情啊!他发觉自己有一种幸灾乐祸的喜悦,虽然他知道这样想太卑鄙了,但他还是禁不住在心里说“让我先卑鄙无耻一会儿吧,然后再惩罚我”。等到心情平静后,他说:“没想到这么快你就来了。请允许我恭喜你和布瓦伊先生并祝愿你们幸福。”

      他张开双臂拥抱了安娜。时间很短,但就在这短短的拥抱当中,赫伯特扫了一眼距离很近的托法娜姊妹的房屋窗户。不出所料,他看到窗帘被迅速放下来时摆动的一角。他微笑了一下,然后转身和安娜继续向租书店走去。
10

      当瓦伦丁·林侬看到赫伯特·沃恩施泰因走进租书店的时候,他的心中立刻充满幸福感,好像他的存在就是为了等待赫伯特某一次走进这里,而他的确来到了一样。“赫伯特!”他大声叫着,眼睛闪闪发亮。但紧接着,赫伯特转身让出门口,一位美丽的年轻女性从他身后出现。她是谁?瓦伦丁变了脸色,心里焦虑地想,自己从来没有见过这个女人,难道是赫伯特带来的吗?他又盯着赫伯特,用目光询问着。

“你好,瓦伦丁。”赫伯特笑着和他打招呼,“我给你带来一位新顾客,如果她能住在这儿,肯定会成为你这里的常客。我说的对吗,安娜?”
“很对。谢谢你。”安娜已经走到一排排的书架间去了。
在靠近门口的柜台边,瓦伦丁拉着赫伯特的衣袖,小声地说:“这女人是谁?”
“哦,我打赌你猜不到。”赫伯特神秘地笑了笑,接着说,“你知道,布瓦伊不久前在意大利结婚了……”
瓦伦丁吃惊地瞪大了眼睛。“她就是——!”
“嘘!”赫伯特把手指放到嘴唇上,示意他低声说话。
“你怎么遇到她的?”瓦伦丁继续问。
“在旅店门口……”赫伯特虽然在与瓦伦丁说话,眼睛却一直看着安娜。“嗨。你不觉得她很美吗?”
“……是的,非常漂亮。”

      赫伯特丝毫没有注意到瓦伦丁语气突然变得冷淡起来,仍旧用赞美的口吻说着:“岂止是漂亮。我觉得她很像仙子,或者是神话中的公主——卡珊德拉、达娜厄,或者美狄亚,随便哪个都好。我从来没见过像她这样年龄的女性有如此温柔纯真的表情……”他直起身,向安娜走去。在他身后,瓦伦丁紧紧盯着他,目光意味深长,也充满痛苦。年轻人的嫉妒在他的血管里急速地流淌着,赫伯特和安娜在书架背后的说话声、笑声都仿佛是铅块,压在他心上。
11

      当赫伯特·沃恩施泰因陪着安娜·布瓦伊回到布瓦伊家的宅邸门前时,那儿已经有一个人。赫伯特认出那是伐木厂老板塞奥罗斯,不过,看得出来,他并没有被允许进去。当赫伯特和安娜互相道别时,塞奥罗斯一直狐疑地看着他们俩。一等到大门重新关闭后,塞奥罗斯立刻凑到赫伯特身边,问:“那个女人是谁?”
“这个嘛……”赫伯特看了他一眼,说:“你到这里来有何贵干?”
“见鬼!我问的是那女人是谁?”
赫伯特耸了耸肩膀。“有来有去,有出有进。商人的原则。”
“呸!”塞奥罗斯啐了一口,“少装蒜了!你不就想看我出丑吗!我是来借钱的,结果被挡在门外了。怎么样?该你说了。”
“好。她是布瓦伊的新婚妻子安娜。”
塞奥罗斯的眼睛瞪得滴溜圆。“这么年轻漂亮的妻子!”

      “不仅如此,安娜还非常温柔可爱呐,跟她丈夫比简直就是相反的两种人,像这样的女人就应该悉心呵护,布瓦伊竟然放心让她一个人出去,真是太不小心了。你说是不是塞奥罗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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