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狮————bluevelvet[上]
bluevelvet[上]  发于:2008年12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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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请不要喝得太快。"
      这回轮到他眨眼睛了。
      他明白这女孩说的是什么,却不是以通常的方式--他本以为这个漂亮的女孩会发出同样漂亮

的英语音节呢--她的发音里带有斯拉夫语言那种辅音过多的特色以及独特的后缀。
      朱利安喝了两口水,慢慢想了起来:他应该是从丹麦的勒茨比港到黑海沿岸的杜布罗斯托克

,沿途进行一番考察,并给《旅行者》杂志写一篇专题报道。他没有选择飞机或火车,而是和一群

开车去伊斯坦布尔的丹麦大学生搭车。那伙大孩子似的年轻人一路上就知道勾搭女孩,喝酒和寻找

迷幻药,好像压根就不知道世界上还有其他事情可做。
      在不久前,他们分手了。他找到三个当地的农民带路,继续前进,半路上他被灌了大量的烈

酒。天上开始下大雪。然后......然后他就发现自己在这儿。
      朱利安在心里琢磨了一下这个国家的语言,欣喜于自己还没有全部忘记,于是问女孩:"这儿

是哪?"
      那小姑娘显然被他会说当地话的事实吓了一跳,黑眼睛瞪得圆圆的,说:"我还以为我得找个

翻译呐。"接着她说了一个他从未听过的地名。
      结果他还是不知道自己在哪儿。
      "那么,离这里最近的大城市叫什么名字?"
      她说了一个外国人不怎么会晓得的东欧小城的名字。一般来说,去英国的外国人都知道伦敦

,曼彻斯特这样的大城市,却鲜有人知道赫尔姆斯代尔或塔伯特。而这姑娘说的就是这样一个地名


      自己的行程恐怕要推迟了,他想。但是既然他已经被耽搁了,那么再晚几天也没什么关系,

编辑部的头头或许会把他骂一顿,但考虑到英国到此地的距离,那些怒火势必会在路途中减弱很多

。他看了看身边的女孩,想到既然自己还需要住些日子,跟这服务员搞好关系将很重要。于是他礼

貌地说:"对不起,小姐。敢问您怎么称呼?"
      "啊......"她显然是因为他的必恭必敬充满惊喜,红了脸,回答:"我叫玛莎·契比索娃,你

可以叫我玛莎。我是雪松山丘旅馆的女服务员。"接着朱利安比他所问的得到了更多的信息。"这是

这个地区最好的一家旅馆。"她接着说。
      他保持着微笑。
      "旅馆的主人叫赫伯特·沃恩施泰因。"
      "哦。"他点了点头。这好像是个德国人的名字。
      "我们有一个很好的厨子,叫......"
      是时候打断她了,不然他就得被迫听一遍旅馆的服务员名单。
      "玛莎小姐,"他装出了他那曾经被很多人称赞过的极为亲切,极为温柔的微笑。虽然这微笑

因为他的年龄和他脸上诸多的鱼尾纹、抬头纹、下垂的眼袋已经对年轻女性失去了吸引力,可是微

笑总比严肃好,朱利安去过很多国家,相信这是一条普遍守则。他微笑着对玛莎说:"我已经躺在这

里--"他看了眼桌上的台历--"三天了,肚子里空空如也,你能不能给我弄点儿吃的来呢?"
      "当然可以。我可以给你拿腌黄瓜三明治,布丁,幕斯蛋糕,水果馅饼。你想吃什么?"
      "我想吃油煎的小蘑菇和烤金枪鱼,再来一瓶马拉加葡萄酒。"
      "那可不行,"玛莎抱歉地说,"在医生允许之前,我只能给你吃点心和水果。"
      "可我已经醒过来了,除了肚饿没有任何问题,让那什么破医生见鬼去吧。"
      "先生,霍斯塔托娃医生可不是什么破医生,她是这地方最好的医生。我必须听她的嘱咐。"
      朱利安发现,东欧人执拗起来,其顽固和不知变通的程度简直就像是英国人,甚至她那种笑

眯眯的不容反驳的表情也很类似于总是在打毛线的英国老女人。
      他无可奈何地抓了抓头发,心里明白他可以对煎蘑菇和金枪鱼说再见了。
      "那就苹果馅饼吧。另外,请你把这地区最好的霍斯塔托娃医生请来,让她看看我的病,也许

她不仅会允许我吃金枪鱼,还会建议我吃两成熟的烤牛肉呢。"
      "遵照你的吩咐:一个苹果馅饼,和霍斯塔托娃医生。"
      玛莎退出了房间,留下朱利安一个人在床上坐着撇嘴。
      4
      与油煎蘑菇和烤金枪鱼相比,朱利安更关心自己的摄影器材,毕竟那些昂贵的器材是他安身

立命并得以以一个人的形象存在下去的本钱。他急急忙忙喝了几口水,缓解了在睡梦里口渴的痛苦

,接着就跳下床,开始检查仍然摆在地毯上的背包。
      背包里面有一层防水衬里,所以纷纷扬扬的大雪并没有造成器材的损失,这是好的一方面。

而坏的一方面,就是被他忘记在背包最里面的樱桃酱面包卷不仅已经发霉,还被压成了饼,把他的

内衣弄污了一大块。
      而朱利安自己比那面包卷其实好不了多少:胡子有半个月没刮,又长又硬,简直可以扎透桌

面;头发先是沾了好几个国家的灰尘,接着又被雪花洗了一遍,现在全都纠缠在一起,他在头上顶

一蓬草也不过就是这样的效果;最最糟糕的,是他非常需要洗个澡,以消除从他身上散发出的神秘

的气味。
      于是在把摄影器材摆放到储物柜后,朱利安就一头冲进了浴室,把水流调到最大,足以创造

大马哈鱼洄游所需要的湍流,并且以大马哈鱼般的坚韧又冲又搓。四十分钟以后,他出来了,感觉

自己已经换了个人,世界似乎也是新天新地了。
      他手捧热气腾腾的水杯,站在窗边,开始第一次仔细观察周围的景象。
      从窗口看去,他所住的旅店是一幢带有东西侧楼的四层建筑,线条优美简洁,带有回归新艺

术运动的风格。楼前的庭园里种植着很多植物,枞树、槭树、橡树,但它们和这凋敝的季节一个样

,全都光秃秃、干巴巴的。有不少客人正在散步,有些人进来时穿着滑雪服,看样子是刚从雪场回

来。
      雪松山丘旅店正位于接近山顶的位置,一条五、六米宽的道路沿着山势蜿蜒而下,在错落的

房屋间盘旋,那些同样是红色的屋顶密密匝匝地挤在一起,参差错落的样子很是美观。
      山脚下是是河谷,正值枯水期的河流像一条细线,河岸间有石桥相连。对面的山比这边的稍

高一些,山坡上也是同样的老房子,只不过那座山丘顶端的不是旅店,而是一座拜占庭式教堂,红

砂岩的墙壁和附近屋子的屋顶非常和谐。
      朱利安推开窗子,外面寒冷但新鲜的空气涌了进来,他深吸了几口,非常舒服。此时太阳已

经开始西沉,它变得不那么刺眼,柔和了许多,映在覆盖着整个镇子的新雪上,发出淡淡的红光。

而天空余下的碧蓝的部分则泛出螺钿似的微白色。更远处是连绵起伏的群山,锐角形的山峰顶着白

雪,散发着耀眼的光芒。他忽然听到天空中一阵刺耳的呱呱声,抬起头,看到雁群像一支部队,摆

开整齐的阵式,向南飞去。而在附近树木顶端筑巢的乌鸦也飞到空中,然后又像一片烧焦的纸片似

的落下来。
      朱利安向它们挥了挥手。
      他忽然觉得自己不想去杜布罗斯托克了,他想留在这儿。他突然厌倦了不停地从一个地方赶

到另一个地方,厌倦了被人们称赞的‘行走的力量',厌倦了自己拿着照相机的勤奋的手指。虽然旅

店庭园里的人们还在高声交流着滑雪的心得,他却感到了一种空旷的寂静。它在屋顶的积雪上凝聚

成形,缓缓坠落到荒野上,严峻而又温情。
      晚上给杂志社打个电话吧,他心想。就说自己找到了比黑海的沙滩更值得报道的地方。
      5
      朱利安·雷蒙在他提出要求的一个小时之后,吃到了苹果派。馅饼做得很不错,香甜软嫩,

而且个头很大,但是这种做菜的速度,即使放在东欧也是够慢的。
      "现在是晚饭时间吗?"在从玛莎手里接过盘子的时候,他问。
      "晚饭还要等三个小时呢。欢迎你那时到餐厅去。"
      "谢谢,如果我还没被撑饱。"
      玛莎出去了,朱利安开始啃馅饼,可是还没吃上两口,玛莎回来告诉他说霍斯塔托娃医生来

了。原本在床上坐着的朱利安手忙脚乱地站起来,把盘子放到桌子上,擦了擦嘴。他必须要在女士

面前保持良好的风度。
      霍斯塔托娃医生看上去很年轻,虽然她实际年龄可能并不小,个子很高,非常苗条。她穿着

一件厚呢黑外套,一条与她年龄不太相符的深色苏格兰呢裙子,脚上蹬着黑皮靴,她那像黑呢料子

一样乌黑的头发盘在头上。看到她和看到玛莎不同--那是一个会让联想到鲜花的女孩,而蕾妮·霍

斯塔托娃,让人不起鲜花,想不起甜美的糕点,想不起纯白柔滑的牛奶。她长着一个像男人一样坚

硬的下巴,清明的黑眼睛扫视着他以及宇宙间的一切,带着一成不变的冷静、专注眼神。而她细细

的双眉怪异地挑起。这使她看上去高傲、冷漠,一点儿也不吸引人。
      打了招呼以后,她开始询问朱利安身体情况,接着量体温,进行检查。在这些进行的时候,

她一直很严肃,朱利安也没敢打扰他。直到最后检查完毕,她才露出了一点儿笑容。
      "恭喜你,烧已经退了,感染的症状也没有了,恢复的很快。不过你还需要静养几天,吃清淡

和容易消化的食物。"她看了一眼苹果馅饼,点点头,"这很好。"
      "可我不喜欢吃它。我现在最想吃的就是烤的、油炸的、焦黄酥脆的东西。"
      "那些食物对身体不好。"女医生边说边收拾东西。
      "但很好吃。"
      冷冰冰的女医生露出一个冷冰冰的笑容。"你当然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选择你爱吃的东西。"
      朱利安愣了一下。"我以为你会竭力阻止我。毕竟你作为医生的职责......"
      "我是医生。"霍斯塔托娃打断他,"但我不是那种准备把所有人都救回来并逼着他们活下去的

医生。任何人都可以自由的选择残害自己的身体或者好好爱护它。我没有权利干涉其他任何人舍弃

自己的生命,或者他们想以何种方式留下自己的印迹。"
      "哦。"朱利安觉得他们的谈话已经到了不得不转换话题的时候,于是便开始问她当初把昏迷

的自己从野外的雪地载到这里的好心人是谁。
      "是布留蒙特罗斯特夫人。"
      "什么?"朱利安瞪大了眼睛。那串字母是怎么发音的?为什么东欧人的名字总是那么该死的

长?
      "玛特琳娜·布留蒙特罗斯特。她那天正好经过那条路,不然你会冻死。"
      "我是说......这是她的真名?"
      医生的脸上露出了责备的神色。"否则还能是什么?"
      "我只是觉得......我得好好记一下。"
      6
      啃完馅饼,朱利安给编辑部打了一个电话,解释自己为何改变计划,然后打开手提电脑把今

天的见闻敲了进去。此时天已经黑了,他也觉得困了起来,大概是身体还未完全恢复吧。朱利安于

是把‘请勿打扰'的牌子挂到门外,躺到床上美美地睡了一觉。
      他再次醒来的时候是晚上八点钟,糟糕的是,他发现自己居然饿了。他在房间里找了一圈,

看看有什么吃的东西,结果只在冰箱里发现了饮料和矿泉水。如果他不出去,也不叫送餐服务的话

,大概就只有舔盘子底上的苹果馅饼的渣子充饥了。
      透过玻璃窗,他正好可以看见旅店餐厅,那里面明亮耀眼,不少客人和侍者来来往往,他觉

得自己甚至可以闻到他们桌子上的菜发出的诱人香味。朱利安再也按捺不住,他匆匆忙忙地洗了个

脸,穿好外衣,带上钱包,直奔餐厅而去。
      通常情况下,人们对一家旅店的印象总是由表及里,先是看到整体建筑,再到大堂,走廊,

客房内部。但是朱利安进来的时候正在发高烧,处于昏迷状态,什么也没看见。而现在,他正以相

反的方向--客房、走廊、大堂,来观察雪松山丘旅店。他觉得旅店的装饰风格有些像是布拉格的欧

洲大饭店,整体线条简洁流畅,细节装饰则精雕细琢,走廊墙壁上的壁纸是淡绿色的莫里斯式石榴

与藤蔓的连续花纹。
      朱利安原本指望能在餐厅遇到熟人,可问题在于他认识的人只有玛莎和霍斯塔托娃医生。他

叫了一道炖鱼肉,前菜是一个汤,可是他的舌头认为这汤如果在正餐之后上来,根本就是涮锅水。

他尝了一口就放下了。而在等待上菜和吃菜的时间里,他一直在认真地听身后一桌人的谈话。他们

似乎是滑雪旅游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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