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的痕迹————曼陀罗十三子
曼陀罗十三子  发于:2008年12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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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睁开了眼睛,看到了黎伯伯。这也是梦吗?
“小鹏,你终于醒了!”黎伯伯弓着身子仔细地看我的脸。
我想开口说话,可怎么也发不出声音。我又闭上了眼睛,我还是很困,非常困。
不知自己躺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醒着还是睡着,有时候我能清晰地听见人说话的声音,有时候我又仿佛置身于另一个世界,身体轻飘飘的。
在我断断续续地昏迷了一个星期之后终于完全清醒了。坐在我床边的有黎伯伯还有王倩倩,他们都双眼红肿,面色憔悴。我动了动,想坐起来,可全身没有一点力气。当我被告知有可能一辈子坐在轮椅上的时候我只想死。
“小鹏,你要坚强!要挺住!”黎伯伯眼睛里闪动着泪光。
“没有腿我为什么还要活在这个世界上!为什么!”
“小鹏,你不能这么想,你爸爸妈妈都在天上看着你呢。”
“看吧,全世界的人都来看吧,看我屈文鹏活得有多倒霉,多窝囊!”我无法靠自己的力量坐起来,我乱抓着桌上的东西,我完全失去了理智。几名护士进来按住我,让我安静。可我像发了疯地野兽,我想咬人,打人,后来我被打了一针镇静剂,无力地闭上了双眼。
再次醒来后我没有再闹,我开始反思自己这半辈子。我一直想摆脱什么抓住什么,可到头来两手空空,一件自己想做的事也没做成,感情、事业、家庭,没有一件是成功的。我曾经拥有一个令人羡慕的家庭背景,能干的父亲和精明的母亲,我曾天真地以为可以在五彩光环的笼罩下风光一生。我这个人懦弱,胆怯,缺少承担责任的勇气,和小水共度的那段日子我并没有感觉到自己的这些致命弱点,那是我最自信最开心的时光。文小水,这个令我陌生又遥远的名字。还有,我失去了健康,我已经是个废人了,废人回忆起伤心事来反倒不是那么痛了。
两个月后我出院了,出院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向王倩倩提出离婚。我愿意转让自己名下三分之二的股权给她,也就是说我答应了和王家公司合并,但条件是我要我们的孩子,这是为屈家留下后代的唯一机会。母亲性格中的家族使命感深深烙在了我身上,这是我唯一能为屈家做的了。王倩倩流着泪同意了,她说她曾经非常非常爱我。
第十二章

半年后,我的儿子来到了这个世界上。我仔细端详这个新鲜的生命,双眼紧闭,没有鼻梁,薄薄的鼻翼一张一熙,小小的嘴唇特别红润湿滑。路过王倩倩病房的时候我往里看了一眼,王倩倩面无血色,披头散发地坐在病床上,床边一个男人正给她削着苹果。我已经和王倩倩达成协议,她仍是这个孩子法律上的母亲,但这个孩子以后要跟着我一起生活。
黎伯伯忙着给这个可爱的小家伙取名字,除了“光宗耀祖”就是“立业建邦”,连我们刚请的保姆都直笑。我希望这个孩子能长得像小水那样漂亮,因为小水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男孩子。
“就叫屈若水吧”我对黎伯伯说。
“嗯,好名字,似水无形能屈能伸。”黎伯伯很高兴,他突然愣了一下,抬起头皱着眉问我“小鹏……你是不是……还想着什么人?”
我很惊讶,“您指谁?”
“文小水!”
我和小水已经分手两年多了,听到这个名字我感觉异样。
“……”我没说话。blzyzz
“你要是想他,可以让他来看看你。”黎伯伯说得很认真,大概我们的事他也知道一些。
“人家过得好好的,干嘛啊。”
“小鹏,其实有些事你不知道,文小水这个孩子其实挺重情重义的。”
“你怎么这么说?”我不解地问。
黎伯伯告诉了我发生在两年多前的一些事。
自从那次在家长会上黎伯伯看见我之后,故事就开始了。黎伯伯将这件事告诉了我母亲,之前我和Jerry的事母亲也是有所耳闻的,但她放纵了这件事,也许是空间的距离,也许是她希望我自己能够回心转意,也许她还没来得及采取措施我们就分手了,这个原因是永远也搞不清楚了。
通过黎培培他们了解到我经常来学校找小水。为了进一步证实,小水过生日的时候,黎培培故意约小水出去玩,小水说要和“女朋友”一起过,结果那天小水当然是跟我在一起。后来我妈还找到了我和小水共同租住的北四环的那个小院,一切不言自明。
“其实你妈早就知道你的事了。”黎伯伯说。“要不是因为那阵子出了那么多事她也不会急着逼文小水离开你,让你结婚,她本来想慢慢开导你,让你自己明白。”
“我妈逼着文小水离开我?”我心里咚咚直跳。
“对,这是你妈妈的主意,她让我先去找那小子谈谈。这小子还真难搞呢,第一次找他是在他们考试的前一个月吧,那时你刚去了外地。我说只要你和屈文鹏断了,我们可以让你顺利升入一所不错的大学。那小子说上不上大学他不在乎,除非你来亲自跟他说否则他谁的话也不信。你妈妈看软的不行就吓唬他,找人把你们屋子里的东西全给砸了,结果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还是那些话。你妈妈见软的硬的都不行后来就亲自见了他一面,把自己的病情和公司的困境都告诉了他,和他聊了挺长时间,那次之后文小水就同意和你断了。你们具体是什么时候断的我就不清楚了,后来你就结婚了。”
我听着黎伯伯这些话,觉得心上像是被人捅了一刀。我几乎看见了当时小水和我母亲谈话的情景,母亲老泪纵横,小水心如刀绞。我想起那次从外地回来后确实发现家里东西少了许多,剩下的也都换成了新的,小水说家里进了贼全给偷了,我还纳闷地问这个贼怎么连暖壶都偷,小水说偷不走就给砸了。我无法想象那段时间小水是怎么一个人顶住那么多压力熬过来的,我还那么恨他。这比他跟我分手还让我难过,我泪流成行。
“这孩子刚开始还老向培培打听你的情况,直到你结了婚培培也出了国,他们才没了什么联系。哎,其实后来你妈还跟我说过,说小水这孩子真是不错,比你懂事多了,真想当儿子养着……”
我把头扭向窗外,任泪水冲刷我的脸,我难受,委屈,心如刀绞,五味杂陈。
“我们都以为你早忘了这事呢,没想到你还这么……”黎伯伯说着站起身慢慢走了出去。

第十三章

我想见到小水,但是我不想让小水看见我现在这副样子,我想站起来,我一定要站起来,这是我本来已经放弃的念头。
这个想法在我心里一天比一天强烈,好几次我几乎就拨了XX政法大学的电话,可是我克制住了。我每天从早晨九点钟到下午三点都到医院做康复治疗,回家后还给自己加大训练强度,很痛苦,我要坚持下去,我要找回我失去的,这次我绝不会再放手。
这天我接到公司元老曹叔叔的电话,他说他认为现在公司的发展轨道出了严重的问题,许多新的业务都是以前从来没涉及过的领域,风险性很大,他正考虑将股权转让。
我不能确定是曹叔叔过于保守还是王氏父女自不量力,我已经很少过问公司的事了。
更加令我心烦的是双腿的情况不见丝毫起色,甚至更糟。夜里我被一个噩梦惊醒,浑身都是冷汗,我呆呆地坐着,点上一根烟,黑暗中火红的烟头随着我猛烈的抽吸一明一灭。也许我的腿根本治不好,我所做的一切努力只不是白费力气,周围人的鼓励不过是不想刺激我,他们眼睁睁看着我每天活在自己编织的美梦中。我和小水的重逢也是雾里看花,见到他又怎样,他也会像其他人那样说些无关痛痒的话蒙蔽我、敷衍我、欺骗我,也许他早有了女朋友,他们已经谈婚论嫁。就算小水又和我在一起了又能怎么样,我们又能维系多久,一年两年,还是一个月两个月……
绝望、恐惧、无助几乎把我吞没。我看到了桌子上反射着月光水果刀,我拿起它,狠狠地向大腿猛戳……
我醒来时发现自己在医院里,不是在天堂也不是在地狱。黎伯伯留着泪说小鹏你怎么这么傻啊。我说我的腿好不了了,然后就失声痛哭起来。黄大夫对我说,屈文鹏,你先别哭,你是不是回家后又给自己加大了训练量?我点点头。黄大夫又问我在家是怎么练的,我如实回答。黄大夫叹口气说,怪不得你恢复得这么慢,你练得也太狠了,好腿也禁不住你这么折腾啊,你要老老实实地听医院的安排,可千万不许自己瞎搞了,更不能再做出这样的傻事。
腿上的刀伤慢慢痊愈,我却觉得伤口越来越疼,整条腿都跟着疼痛难忍。黄大夫说这是个好兆头。不久,我又开始了康复治疗,没想到这次双腿的恢复居然有了突飞猛进的进展,黄大夫说可能是因为经过了这段时间的修养再加上我以前训练的效果发挥了作用,如果不是刀伤还可以恢复得更快些。我兴奋得不知所措。
终于,在那个太阳金黄的下午我又见到了小水。
那天我正满头大汗地扶着器材走路,觉得跟前站了一个人,我抬起头,他的身后是一片刺眼的阳光,汗水让我张不开眼,但我感受到了那熟悉的气息。
那人走出了阳光的笼罩,真的是他,是小水!小水向我走过来,这是我憧憬已久的画面。我冲他伸出手,失去重心一下子跪了下去,小水赶忙扶住我,他用手擦了擦我脸上的汗,我们紧紧地抱在了一起,我用尽了每一分力气抱住他,想把他嵌进我的身体,我要确定这不是梦。
小水是在超市偶遇黎伯伯的,黎伯伯把我现在的情况告诉了他。
那晚小水送我回家,这是他第一次送我回家,以前都是我开着车送他上学、回家。小水一直认真地看着我,好像要找出我脸上哪儿少了什么。他依然是那么漂亮、健康,眉宇间多了几分成熟。他问了我很多问题,问我为什么抽烟了,问我现在都喜欢吃什么,问我现在的生活习惯,问我现在的病都该注意些什么。他还去看了看孩子,我让他抱抱,他笑着说不敢抱怕给摔了。
我也得知他现在的生活,学费和生活费是助学贷款加上平时打工的钱,同班的一个女生是他现在的女朋友,我武断地假想就是那次在游泳馆里那个穿红色泳衣的女孩,但我没提我去找过他的事。
相比之下,小水更关心我的现在。
后来我们聊得有点累了,小水要把我抱到床上,我说不用了我自己能行,这个床是经过特殊设计的。可他不由分说地把我从轮椅上抱起来,我非常不习惯像个女人似的让人抱着,觉得异常尴尬。可闻到他身上那独有的味道让我有点迷乱,当他把我放下的时候我勾住了他的背,他弓着腰,用温柔的眼神看着我,鼻息吹到我的脸上,我在他背上抚摸,他湿润的双唇慢慢地贴上了我的脸,然后是唇,我们的吻渐渐从温柔到激烈,甚至用牙齿狠狠地咬着对方。我被小水压得有些喘不过气,可我还是希望他能离我再近一点,我的手伸进他的衣服里,我已经感觉到了彼此蓬勃的欲望,小水也抚摸着我每一寸肌肤,这是我们时间最长的一次抚摸和接吻,我几乎忘了呼吸。
在每周一次的康复检查中我难为情地对黄医生说我有了那方面的生理反应。黄医生非常诧异,他说你这种情况很特殊,按常理你这种病情是不应该这么早就有这种生理需求的,不过倒也不会对病情恢复造成什么阻碍。我不好意思地干笑了几声。
第十四章

学校没课的时候小水就来陪我做康复治疗。他不再像以前那样见到生人很害羞,医院里的大夫、护士、病人甚至是病人家属他都混熟了,几乎没有见面不打招呼的。小水说自己现在是学生会体育部的部长,有时候为了打比赛还得跑出去拉单位赞助呢。
尽管有了小水的陪伴,康复治疗依然是痛苦难熬的。我有时候真是坚持不了了,小水着急得不行,他说你千万不能放弃,这种病最怕半途而废,这种话听得多了对我也起不了什么作用了,倒是小水趴在我耳边说些不正经的话比较管用。我已经能连续独立行走五十步以上了,这是个奇迹,我和小水的奇迹。
这样平静而又充实的日子过了一年。
小水没日没夜、废寝忘食地写毕业论文,终于累得病倒了。我把他接回家,请了个小阿姨照顾他。我一门心思地帮他搜集毕业论文的资料,我被小水这篇观念出新见地独特的论文深深吸引,特意给我以前在香港的导师发了Email请教,他也很感兴趣,给我提供了大量的国外案例和资料,我知道小水英语不太好就仔细地帮他翻译。
“文鹏。”小水躺在床上叫我。
“干吗?哦,该吃药了。”我放下书,慢慢站起来,缓慢地挪动着步子拿着水和药蹭到小水床前。小水皱了皱眉把药送下去,我摸了摸他的头还是有些低烧。
“你亲我一下。”小水撒娇地说。
我慢慢弯下腰亲了亲他的脸。
“文鹏,咱们以后就这么过吧。”
“这么过?我就这么一瘸一拐的,你就这么半死不活地躺着?”我笑着说。
“其实这样也挺好的……”小水眼里湿湿的。
“我可不愿意这样,我还想和你一起到世界各地旅游,你不是最喜欢旅游了吗?”我柔声地说。
“嗯,咱们到温哥华游行去。”小水指得是温哥华每年一度的同性恋大游行。
我笑笑,往婴儿房的方向看了看,他们现在是我世上最亲的两个人,我非常满足、非常幸福地照顾着他们。
小水大学毕业了,我让他搬到家里来住,我们一起去他学校收拾东西。小水跑进宿舍拿东西去了,我坐在车里边听广播边等他。
他东西还真是不少,跑了三四趟还没完。透过车窗玻璃我看见一个女生叫住了他,他们说了一会话,然后女生往小水手里塞了什么东西就转身跑开了。小水愣了几秒钟,继续蚂蚁搬家。
车子已经被塞得满满的,小水一边发动车子一边递给我一个信封。
“帮我念念。”小水说得漫不经心。
我撕开信封,一篇很是娟秀的字。应该是情书或是临别赠言什么的,我们那时候毕业时候也是这么酸溜溜的,我清了清嗓子。
“亲爱的水,”我笑着做了一个呕吐状。
“和你在一起的这几年我很开心,我们拥有共同的悲喜,共同的成败。你是我大学期间最最美好的回忆。”
我看了一眼小水,他两眼直视着前方,没有任何表情。
我继续念“……但是我一直都有种感觉你的心里藏着另一个人,你在默默地牵挂着她。有一次你喝醉了,带我去了北四环的一个小院里,砸着人家的大门非说那里是你家,房主差点报了警,你肯定不记得了吧,我想那里一定是有你和她共同的美好回忆。还有一次我在宿舍等你,无意间在你的抽屉里发现了两枚一模一样的戒指,上面都刻着大写的英文字母“W”,我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我肯定那不是给我的。这些点点滴滴曾经令我非常痛苦,我真的很妒忌你心里的那个人。她一定非常漂亮温柔,对吗?
水,我们如今就要分道扬镳了,你知道我有多舍不得你吗?你的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微笑都深深地刻进了我的脑海里,我永远忘不了你,你是我见过的最优秀的男孩子。祝你一切顺利,娟。”
我念完了信,我知道信里的那个“她”指的就是我自己。“毕业时我们一起失恋”在大学生中很流行。我不知道小水此时什么心情,他本来就不易表露自己,现在多了几分老成,更显得是深藏不露。
我们到了家,房间早就给他准备好了。他收拾行李,布置房间,有条不紊。我在他的行李箱里发现了信中提到的那两枚戒指,我默默地把其中一枚套在了右手无名指上。
“什么时候买的?”我问小水。
小水抬起头看了看,“那年在香港的时候。”
“怎么一直没拿出来。”我抚摸着戒指上的那个“W”,那是因为我们的名字有一个共同的‘文’字。
“一直想找个合适的机会……”
“永远不会了吧?”我看着戒指问小水。
“永远不会。”小水的大大的眼睛闪动着。
我们都知道对方指什么。那是指我们将永远不再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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