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远便看到一两黑色汽车停在路边,阿宝正提著一个大旅行箱准备上车,看到他二人回来便停了下来。
(一百○四)
“你们怎麽这麽早就回来了?”阿宝有些不自然的问。
琴川看了看萧睒,萧睒没说话,琴川就茬开话题,问:“你干什麽?要去旅游啊?”
阿宝笑了笑,笑容的很腼腆,似又很无奈。完全不像以前那个风风火火的他。这时从车上走下一个中年人,身材有些臃肿,头发也几近掉光,肥头大耳,咧著嘴朝琴川二人笑了笑。看著去除了他鼻子上的眼镜外,他长的就好象是弥勒佛一样。
阿宝向自己指了一下,又向琴川二人指了指,示意让那人在车里等,那人就笑著点了点头坐回车里。
琴川很是奇怪,将阿宝拉到一边,低声将问:“这是你新勾搭上的呀?咋还是个哑巴呢?”
“呸呸呸!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什麽哑巴!人家是日本人,叫高舱龙二”
“哦!难怪他不说话,原来耳朵有问题!”萧睒的心情似乎真的很好,竟然开起阿宝的玩笑来了。
阿宝白了他一眼,并没像往常那样张口就骂。
“你这是要去哪呀?要和他去日本啊?”琴川问。
“不是。他是日本公司派来办公的,还要在中国停留两个月吧,他非要我搬到他的宾馆和叫他中文,我也没法子呀!”阿宝说著脸上不由自主的露出一丝得色,和一丝腼腆。
琴川怀疑的问:“他靠得住吗?别再是个骗子,把你拐到日本卖掉你都不知道!”
“我是什麽人?是谁都能骗我的?”说著阿宝从兜里取出一张银行的磁卡,偷偷的说:“看见没,这个先搞到手了,我还怕他呀!”
琴川撇了撇嘴,问:“你还真打算和他去日本?”
阿宝暧昧的笑了笑,说:“我也一把年纪了,在这个圈子里混了这麽多年,早就腻了,好不容易撞上个对我千依百顺的大头,还不抓紧点呀!”
高舱龙二从车里探出头,用手指了指手表,阿宝就笑著对琴川说:“我先走了,这个家就交给你们了”跑了两步,又回头说:“我的电话换了号码,我会打电话给你们的,拜拜!”
他像只兔子一般跳上了车,高舱龙二向琴川二人挥了挥手,用僵硬的中文说了声再见後也上了车。
(一百○五)
望著消失在转角处的汽车,琴川的心中突然生气一股莫名其妙的失落感。
“别看了,人都走了,我们也回去吧。”萧睒拍了拍琴川的肩膀说。
琴川没说话,转身跟著萧睒回到屋子里。屋子里的陈设都没有改变,阿宝只带走了他常用的衣物。臭臭自从上次闹过事之後,第二天就带著自己的行李回到了湖北老家,至今也没有消息。
臭臭的单人床上铺的那个兰色格子图案的床单,依旧整洁。阿宝也还是老样子,睡醒了觉从来不叠被子。一切都和往常没什麽区别,可原本属於三个人的空间,一下子变的冷清了。
琴川坐在阿宝的床上呆呆的发愣,回想著当初三人见面时的情景。萧睒趟在里屋的床上,也没拖鞋,一条腿放在地上,一条腿担在锡盖上,眼睛望著天花板不知心里想著什麽。
“你怎麽了?”不知过了多久,琴川轻声问。
“我?没怎麽呀。”
“哦?那你怎麽哭了?”
“我?”萧睒从床上坐起,揉了揉眼睛,说:“我哪有哭啊,我没事哭什麽呀!”
琴川也躺到了他身边,两个人就手拉著手望著天花板。
“你说阿宝会不会真的爱上那个什麽龙的老头啊?”萧睒问。
“不知道,但我觉得阿宝变了许多,至少他今天见我没有骂我是‘养汉老婆’什麽的话。”
“我看那个日本老靠不住,小日本没他妈一个好东西,我上大学的时候就和一个小日本打过架,他用日本话骂我,我听不懂,我气的一拳就打碎了他的眼镜,现在手上还有个疤呢。你看,就是这个。”说著他翻身坐起指给琴川看。
“我看你这是偏见,你连人家说话都没听懂怎麽就打人家呢?”
“呵呵,当时我看见他的倭瓜脑袋就不像好人,况且他本来会说中文的,可他偏要张牙舞爪的对我说日本话,我虽然没听懂,但我听出了‘八个压路’四个字,我知道一定是在骂我,我不打他才怪!”
看著他倔强的表情,琴川忍不住笑了,说:“不管怎麽样,以後都别随便动手打人了。”
“那可说不定,要是有人敢欺负你,我就第一个宰了他,替你出气!”他一本正经的说。
琴川又好气又好笑,拿这个不知愁滋味的家夥实在是没有办法。
(一百○六)
笑了一阵,两人不约而同的停了下来,又是谁都不说话,听车窗外汽车的轰鸣声,两颗心仿佛贴的更近了。
“你不打算回家了吗?”琴川静静的问。
“嗯。”
“你不怕他们会伤心吗?”
萧睒沈默了很久,说:“我怕我让你伤心。”
琴川握著他的手有些颤抖,但却握的更紧了。
“那你有没有想过将来的打算啊?我们这样能过多久?你有没有想过,你早晚有一天要面对这一切呀。”
萧睒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说:“什麽以後,什麽将来,那都是很遥远的事,我不想去想,我只想现在,现在我们能快乐的开心的高兴的生活在一起,比什麽都好!”
“真的吗?你是不想去想,还是你根本就不敢去想呢?”琴川的话越来越苛刻,每一字都落在萧睒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你这是在逃避,是不负责任的做法。”琴川努力控制著自己的情绪,说:“我,我不想看著你这样,你知道吗?我不想看著家里人为你伤心……”
“伤心?一个同志不是迟早都要让家里伤心的吗?”萧睒信誓旦旦的说。
琴川不知该说什麽,但他知道萧睒的心里一定比他更加难过。
“我们出去玩好不好?”萧睒突然跳下床,兴致勃勃的说。
“出去玩?”
“是啊!我很久没有去过公园了,趁现在时间还早,我们到郊外去玩,看看秋天的景色,走吧!”说著他拉起琴川就往外走。
他二人乘公共汽车辗转两个多小时来到了市区外的一个叫青坳子的地方。这里有座山叫十领坡,山势不高,密密麻麻长满了各种树木。在半山腰若隐若现的一座庙宇就是李明真每月必来一次的“慈航寺”。
沿著青石台阶他二人并肩上了十领坡。十领坡顾名思义,一共有十道山岭组成,最高封叫老松顶,老松顶上的老松相传是某个皇帝打仗经过时亲手载下的,离现在已经有几百年的历史了。在老松顶下还有一眼泉水,泉水没有名字,因为地处偏僻,平时少有人问津,所以很清,很凉,也很甜。
这里的景色并算不是和很美,可萧睒却是兴趣昂然,琴川从没来过这里,就跟在他後面听他介绍这里不知是真是假的传说。萧睒一边走,一边摘些树上的野果,塞到琴川嘴里笑著问甜不甜?琴川也笑著点了点头,萧睒尝了一粒,呸,一口吐到了地上,咧著嘴说甜什麽甜,是苦的。看著他的表情琴川就笑了,他也傻傻的笑了……
(一百○七)
下山的时候路过慈航寺,琴川要去拜菩萨,萧睒不想去,但还是陪他走进了寺门。记得十岁前经常陪母亲来这里上香磕头,但自从他考上大学离开家那年陪母亲来这里烧香还愿之後就再也没来过了。
这里的格局还是以前的模样,正中大殿供奉佛祖如来,东西撤殿是四大金刚。这里还有一个名位观音阁的地方,是专门为了供奉观音菩萨建造的,而慈航寺也由此得名。
今天不是什麽盛典,也不是旅游的旺季。所以这里门庭冷落,一个身穿青衣的老尼姑坐在大殿旁打瞌睡。
琴川施了些零钱,按照李明真叫他的跪拜方式,极是前程的双手合十,对著佛祖默默许愿祷告。
大殿里阴冷冷的,气氛庄严,太庄严就让人觉得有些害怕。
萧睒没有拜,就站在琴川身後,等他磕了头,二人来到观音阁前。这座殿阁照比大殿要小的多,门口坐著一位中年尼姑,也是身穿情意。在她前面一张桌子放有卦签黄纸等物。
萧睒首先上了香,又取了卦筒,跪在菩萨面前摇出了一支签。但并没急著找尼姑解签,而是催琴川也算一卦,并说这里的卦一向很灵,远近闻名,到了菩萨诞辰那天不少外地人都专程来这里求签。琴川就学著他的样子也摇了一卦。
萧睒拾起掉在地上的卦签,双双递给了尼姑。
尼姑按照卦签上的数字取出了两张黄纸,纸上分别写有四句批文。
“师傅,怎麽样?这是什麽签?”他指著琴川的签问。
“是下下签”尼姑坦言道。
“哦。”萧睒接过黄纸,看上面四句话写道:十年磨成锋芒刃,一朝梦醒皆为空。落花常伴流水行,流水匆匆花飘零。
“这是什麽意思啊?”萧睒问。
“你想问什麽?”
“问姻缘。”
尼姑迟疑了一下,还是没抬头,淡淡的说:“这是张下下签,其实问什麽都是不成的。要是问姻缘,那就更是没有了。十年磨一剑,一朝皆成空,落花伴流水,水花两飘零啊!”
萧睒听的有些不耐烦,含糊的点了点头,又问:“那这个呢?”
尼姑拿起批文读:“有缘能程东风归,黄卷三尺伴花飞。良晨美景不是乐,莫笑我心无人陪。这是一个上上签。”
“上签?”萧睒听的糊涂,问:“这是上签吗?”
“嗯。施主想问什麽?”
“还是姻缘。”
尼姑轻声叹了一声,说:“这是上签没错。但问姻缘就不好了。”
萧睒有点急了,问:“那问什麽好?”
“有缘佛能渡,黄卷入清目。美景过眼云,极乐是归处。施主是与佛有缘……”
她的话没等说完,萧睒再也忍耐不住了,用鼻子哼了一声,说:“什麽‘极乐是归处’?难道叫我剃成秃子当和尚吗?”说完转身就走。
见他发脾气,琴川急忙扔下十块钱,话也没说追了出去。
(一百○八)
一路上萧睒都为慈航寺里发生的事忿忿不平。
“都说那儿的签灵,我看全是招摇撞骗的江湖术士。还说什麽我是上签都是蒙人的!我从小就读经书,她懂的还未必有我多呢?想来蒙我?门儿都没有!”
琴川顺著他说了几句,萧睒才算消了气。等二人回到市区已经是夕阳西沈了。萧睒拉著琴川去饭店美美的吃了一顿饭,直到天完全黑下来才回到阿宝的住处。
按说他们玩了一天,也该累了,可放二人躺在床上的时候,却都没有丝毫倦意。
“你猜今天那批文写的是什麽意思啊?”黑暗中琴川轻声问。
“不知道。”萧睒并没有像白天那样气愤,而是调侃著说:“要是有一天你真的离开了我,我说不定真的会剃个秃子去当和尚!”
“你要真的当了和尚,还不得把你爸你妈急死呀?你们家可是三代三传啊!”
“三代单传怎麽了?就算我不去当和尚,你还能给我生个儿子呀!你进咱们萧家也这麽久了,连个蛋也没下出一个来,还指望什麽传宗接代?”
“哼!”琴川故做恼怒的说:“你想找会下蛋的还不容易,明天我就给你买十只母鸡回来,让它们给你下个够!”
“好啊!以後咱们俩就什麽也不干了,我在家养鸡下蛋,你就到市场上去卖,也是一条勤劳制富的好路。”
两人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闲侃,然後不知是谁挑动了欲火,两个人就开始做爱,再然後就相拥入睡。
或许是头一天吃了什麽不干净的东西,两人第二天就都觉得肚子不舒服,於是又开始抢茅房。折腾了一上午,萧睒也没去上班,买了药吃过了两人就在家里躺著,都觉得双腿发软。
一连两天,萧睒的手机也没开,单位也没去。第三天是星期六,萧睒觉得好多了,便早早起床买了油条豆浆做早点,回来是琴川已经整理过了房间,二人刚想吃饭,却听见有人敲门。
“谁这麽早就来敲门啊!”萧睒叼著油条,也门问一声是谁就打开了门。
“你,你怎麽来了?”萧睒惊讶的望著门口的苗燕燕。
(一百○九)
“你的手机怎麽不开呢?”苗燕燕焦急的说:“你也不回家,萧伯母都急坏了,萧伯伯生病了,现在在人民医院,萧伯母到处找都找不到你,给我打电话都急哭了,你还是快去看看吧。”
萧睒听了也有些茫然,回头看琴川。琴川没什麽异样,却早已取来了萧睒的外衣,顺手接过他手中的油条,说:“快去看看吧,说点好话,千万别再犯倔了,知道吗?”
“那,那你呢?”萧睒问。
“我就在这儿等你。”
萧睒点了点头,马不停蹄的跟著苗燕燕来到人民医院。
萧余孝素来心脏没有毛病,可就在萧睒拉著琴川离开的那一刻,却突然觉得心口发闷,好象被棉花堵住了一般。送到医院後经过检查确诊为心肌梗塞。好在抢救的及时,此刻已无大碍,只是医生建议做心脏搭桥手术,却萧余孝拒绝了。
一路上苗燕燕把这个情况告诉了萧睒,萧睒也觉得心中愧疚万分。来到人民医院一楼,老远就看见观察室门外李明真正朝门口张望。
萧睒紧跑几步迎了上去,李明真一下子扑到儿子怀里痛哭不止。凌乱的头发,苍白的面容,还有眼角的皱纹,不论从何处看,她都老了许多。她不敢在丈夫面前哭,眼泪就只有流到自己心里。此时趴在儿子宽厚胸膛上,她再也忍不住了,一腔苦水都随著眼泪滚滚流出。
此情此景,苗燕燕也忍不住悄悄拭泪。
萧睒的心被母亲的眼泪击的粉碎,直到现在,他才真正了解了自己在父母心中的地位究竟有多重--比他们的命还要重。
“妈,您别哭了,爸呢?他怎麽样了?”
“哦。他在屋里呢。”李明真擦了擦眼泪,茫然的转身,带著萧睒进了病房。
萧余孝带著氧气罩平静的躺在病床上,平时按见他都在坐在轮椅上,今天如此躺著,萧睒突然发现,原来自己的父亲竟是个骨瘦如柴的老人。
萧睒悄悄走到床前,轻轻的将父亲额前的几缕碎发理齐。突然有种想哭却哭不出来的感觉。那种感觉较比哭出来还要难受几千倍。
孝余孝睁开他干涩的眼睛,嘴唇动了动,却没说出一个字。
“爸,您醒了,再多睡一会吧。”萧睒轻声说。
孝余孝微微摇了摇头,慢慢的伸出手,拿惯了刻刀的手上布满了老茧。父子两人的手握在一起的时候,萧睒发现自己就是父亲最大的力量。这股力量无影无形,就从垂危的父亲手上传达至自己的全身。
这是种似曾相识的力量。好象在很小很小的时候,自己在父亲的身上得到过同样的感觉,可时间久了就忘却了。今天自己又在不经意间,将这种天下最伟大的力量以一个儿子的身份还给了父亲。
--这,就叫亲情!
(一百一十)
萧睒在父亲的床前整整坐了一天,萧余孝也整整睡了一天。就握著儿子的手,显的十分安详。
傍晚萧余孝醒来,他已经不用借助氧气罩呼吸了,气色也变的好了许多,并说自己感到有点饿,想吃东西。他的恢复连医生都感到震惊。
李明真煮了饭从家里送来,就由萧睒亲自喂给父亲。天已经黑下来了,没有云,也没有月,看样子要下雨了。萧睒躺在父亲旁边的空床上,听著父亲均匀且沈重的呼吸,心里百感焦急。
此时手机又接到一条短信。这已经是琴川发给他的第四条短信了。可他都没有回,或许是因为白天父亲一直拉著自己的手,或许是自己根本就不知道该如何回给他。
此时夜深人静,对著手机上短短的几个字:萧伯伯的病好些了吗?你要注意身体。
“病情已经稳定了。不要担心,明天我就回去看你。”
“不用担心我,我会照顾自己。时间不早了,你也早点休息吧。”
萧睒没有再给他回短信,也没有睡觉,他知道琴川此时也一定睡 不著。
窗外电闪雷鸣下起了大雨。
萧睒突然觉得房间里很闷,闷的叫人透不过气。可自己却没有丝毫办法来排泄这种压抑的气。除了忍耐就还是忍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