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逝琴寥黑水寂————Iamos
Iamos  发于:2008年12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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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想回到宋人这边,即使颠沛流离、饥寒交迫。他很清楚自己的身份,是个金国将领的男宠,这是何等可耻与令人唾弃的身份,他不可能欣然接受,只要他尚有一丝自尊他都不可能去接受。
撤兵离开明州的前夜,徵羽在房间里等待完颜阿鲁罕从国论左勃极烈的居所返回。
徵羽坐在书桌前,拨弄着琴,想起了他一直携带在身边的那张"九霄环佩",这张琴已经不在他身边,在他表哥董兰那里。
不知道伯父一家现在在哪里?
伯父一家,是他在这世界上仅有的亲人,他是真的很想见他们,即使,在这乱世匆匆相逢,相处的时间又短,但有血缘关系毕竟不同。
他终究是太孤独了,他只是不想孤独一个人。
不,其实他也不是孤独一个人,他身边一直有一个人,一个金国男子。
徵羽觉得这种想法有点荒谬。
如果,他是个女人,他或许真的会就这样跟了这个金国男人,因为女人毕竟总是需要依靠与寄托的。而他却是个男人,当男宠始终不是他本愿,当一个会被所有宋人唾弃的金将的男宠更不可能是他所乐意的。
"你的衣物收拾一下,明天一早就要上路。"
一个有些冷冰的声音响起,将徵羽的思维拉了回来,徵羽抬头,看到了站在门口的完颜阿鲁罕。完颜阿鲁罕显然是看到了属于徵羽的衣服还挂在屏风上。
徵羽并没有应声。
"过来,把皮甲的带子解开。"完颜阿鲁罕走进屋,坐在了床上,只是自顾的对徵羽说。
徵羽起身朝完颜阿鲁罕走去,蹲下身,为完颜阿鲁罕解披甲上的带子,这些带子也都是他早上亲手系的。
将皮甲解开时,徵羽见到了完颜阿鲁罕手臂上的衣料沾了几个黑色的血斑,于是自觉的去拿了一瓶药粉,那是罗枸杞留下的。
将红袍衣侧的带子熟练的解开, 脱去,露出金国蛮子强健的上身和结实的膀子。
徵羽开始拆缠住伤口的布条,白色的布条都染成了红色。徵羽不明白,都不在打仗,何以完颜阿鲁罕一定要穿上皮甲,因为皮甲的关系,伤口一合愈,就又会被磨出了血。
将药粉撒在伤口处,就着那些被染红的布条重新捆绑。徵羽做得很细腻,很认真。
当将伤口包扎好后,徵羽想将手缩回来时,完颜阿鲁罕捏住了徵羽的手。
"你的手很巧。"金国蛮子的大手摩挲着徵羽的手,他看向徵羽的眸子带着几份深意。
徵羽只是笑笑,抽回了手,但是他在完颜阿鲁罕的身边坐了下来。
徵羽见不得人受苦,他为这个金国将领包扎伤口,并不是因为他喜欢他,而仅在于对方受伤了,而且伤得不轻。
"阿鲁罕,我想离开。" 徵羽低着头,喃喃地说,他的语气很平静。
"你想回到那些颠沛流离的宋民中?"完颜阿鲁罕的口吻竟也是平缓的,他揽住了徵羽的肩。
"是的,我希望我是他们中的一份子,而不是金人的。。。" 徵羽迟疑了一下,没有说下去,他说不下去。
"而不是什么?"完颜阿鲁罕抬高了语气,他揽徵羽肩的手臂也加深了力度。
"男宠。"徵羽艰难的吐出这两个字,他抬头看完颜阿鲁罕。
"男宠?"完颜阿鲁罕嗤然一笑,他将徵羽按倒在床,将身子压在徵羽身上。
"我没当你男宠。"完颜阿鲁罕扯着徵羽的衣领,吻着徵羽的脖子。
"也不是一时的玩乐。"完颜阿鲁罕抬手抚摸徵羽的长发,动作温柔。
徵羽感到有些荒谬,他仰望着完颜阿鲁罕,完颜阿鲁罕的话确实让他感到意外。
"徵羽,韩子高与陈茜的故事,你应该听过。"完颜阿鲁罕将身子拉离徵羽,不过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徵羽。他低缓地说道,他那双鹰般的眼睛,却深邃得像湖泊。
徵羽懵住了,几乎没有了反应。
那是历史上的一个大逆不道,违背常理的故事,一位野心勃勃的大将军对他所爱的男子宣了誓,如果他当上王,就让对方当上王后。或许只是一句戏言,但却石破天惊一般。男人如何能以男人为妻,婚姻本是属于男女之间的。徵羽知道,自古却也是出了些龙阳之好的人,不过男人与男人间又怎么可能有男女般的盟约呢。

徵羽没再跟完颜阿鲁罕提起关于让他离开的话题,他知道完颜阿鲁罕不会放人。
清晨,当徵羽醒来的时候,看着抱着他腰身,就睡在他身侧的男人,他有种沉沦的感觉。
*******************
撤兵,一方是满载而归,得意兴奋的金兵,一边是同样高兴且带着些许期望的宋民。
国论左勃极烈统帅的大军,从金国深入到宋的最边沿之地,中间有的是一大片的权力空白区域。遥远的前方得不到支援,又身处一个疆土极其辽阔的国家的边疆,即使宋早就被打成了一盘散沙,但散沙若是聚集起来,却会是一片沙漠。
行军路上,不时会遭遇到宋人的军队袭击,有时候,甚至只是些平民组织成的抗金武装。宋人中并非没有勇猛之士,即使朝廷已不存在,然则不肯屈服于异族统治的宋人,终于在最后奋起抵抗。
国论左勃极烈甚是惊愕,在他看来软弱胆小的宋人,居然会利用这个时机袭击金兵大队,是不可思议的。完颜阿鲁罕却不这么认为,他甚至是意料到了,一个统帅带领着一支队伍深入敌国疆土,一路追击到这个国家的尽头,而其间征服的大片土地都没给予统治,只是掠夺一番,在折返的途中自然会遭遇到袭击。
不过,散落的小股宋军和自发组织的平民抗金武装,都不成规模,并没有给这支金国大军造成多大的威胁。

完颜阿鲁罕骑着高头大马,在队伍前方,注意着前面的情况。这几天,他所带领的军队不时的遭遇到袭击,死伤了不少人。他的军队负责保护行进在更前方的国论左勃极烈所带领的主部队,是国论左勃极烈军队的后方防护。
徵羽始终在与完颜阿鲁罕的财产在一起,他尾随在一辆载着物品的牛车后面。在这漫长的,前不见头,后不见尾的队伍里,他渺小的仿佛只是一只蚂蚁。
在乱世里,一条人命并不比一只蚂蚁高贵多少,被随意踩死的蚂蚁,被肆意杀戮的人,有太多太多了。
徵羽知道,他足以死上好几回,只是因为完颜阿鲁罕,即使他不承认,即使这蛮子对他做过更无法原谅的事情,但这却是事实。
不过,如果完颜阿鲁罕肯放他自由,让他回到宋人中的话,徵羽会十分乐意的。
第十三章
离开明州后,尚未抵达扬州,就听到宋皇帝并未死亡,已经从海中返回了陆地,且纠集了军队。国难当头,生死存亡之际,宋人奋起反抗,即使是稚气未脱的孩子也去参与战争。
金兵遇到的袭击也越发的频繁,而且规模都不小,连日来,金兵疲惫不堪,且由于离家多时,金兵的厌战情绪也逐渐的浓烈。
抵达扬州时,国论左勃极烈的军队遇到了补给困难,出现在他眼前的扬州,只是一座死城,不见人迹,自然也无食粮。他是否后悔过屠杀一座极度繁华的城市的平民?恐怕是没有的,他大概在后悔的是为何没有将宋人屠杀个干净,也就不会在归途遇到抵抗。
不过国论左勃极烈并不焦虑,他带领的大军仍旧是所向披靡的,而宋人再多,也是散沙,即使真的被纠集在一起奋起反抗,可宋人又何曾在金人手中赢过胜仗。

完颜阿鲁罕的军队与其他几位将军带领的军队都遭遇过袭击,为了威震这些反抗的宋民,一但抓到武装抵抗的宋民,便杀掉陈尸于路口。
这一路的撤军之路,不时可以看到路边金人士兵的尸体以及宋民被悬挂的残破不全的尸体,血腥的一路。
徵羽自从上路后,就一直是沉默的,而完颜阿鲁罕也甚少与之交谈,即使两人同处一间帐篷露营过夜的时候。
徵羽不曾去问完颜阿鲁罕他是否下令部下杀死、陈尸那些攻击金兵的宋民,因为他知道完颜阿鲁罕这一路上都在做,就如同其他金国将领一样。
完颜阿鲁罕有时候会去国论左勃极烈的帐篷和其他将军一起商议,彻夜不回自己的帐篷;而有时候是一回帐篷,倒头就睡。他们几乎不再交谈,即使是同床共枕的时候。

那是抵达扬州的夜晚,完颜阿鲁罕占据了一座富家府邸过夜,这座曾经繁华无比的城市,有着的是空荡无人的富家府邸。
扬州城空荡的仿佛是死城,空中弥散着死亡的气息,街头偶可见无人整理的高度腐烂尸体,白骨依稀可见。
徵羽连日的赶路下,疲惫不堪,而且一路的所见亦让他悲恸,每日都是恍恍惚惚的。

夜间,徵羽低头吃着碗中的稗子饭,一言不发。身边,完颜阿鲁罕亦是一声不吭的喝着酒。
一碗饭,徵羽吃得很缓慢,他没有食欲,且一脸的疲倦。
完颜阿鲁罕沉默的喝着酒,一杯又一杯,他总是喝不醉,因为他太脑子太清晰了,酒量亦过佳。
以前的徵羽,即使憎恨完颜阿鲁罕,但目光总是跟随在这个金国蛮子身上,然则,现在却是再不曾看一眼。
两人沉默无语,用完餐后,便上了床,背抵着背各自睡去。
对徵羽而言,他无法面对折磨、杀害宋人的完颜阿鲁罕,他知道战争的规律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不过他是个宋人,一路上不时见到被悬挂在城门的同胞那残破不全的身体,他如何的不感到悲恸与悲愤。他在痛苦,因为他不像以前那样拥有下手杀完颜阿鲁罕这个入侵者、这个刽子手的决心与仇恨,他无法正视的是自己的抉择,他选择了混混沌沌,敌我不分。
而完颜阿鲁罕了解徵羽,他的所作所为绝对不是徵羽所能接受的,他们的对立,头一次如此的鲜明与纯粹。

在扬州,金兵停歇了一晚,一个死城该有的是死寂的夜晚。
凌晨时分,完颜阿鲁罕的部下却来禀报,隔着一堵门,乌野的声音十分的激动。徵羽基本上能听懂金语了,所以他约略听明白了完颜阿鲁罕驻扎在城内过夜的士兵遭到了袭击,死伤了百来人,而袭击金兵的宋民被抓到的共有四五十人,是些平民。同时,驻扎在城外古乃的军队亦遭到袭击,损失严重。
完颜阿鲁罕赤裸着上身,坐在床上,窗外的月光照在他的身上,他的脸隐匿在黑暗之中,看不清表情。
他就这样坐着,直到乌野离去。
徵羽爬起身子,坐在完颜阿鲁罕身边,醒着,他本就睡得不塌实,而乌野的声音又很洪亮。
"这是第几回了?" 徵羽问,他的声音很低缓,很平淡。
"已经无法清数。"完颜阿鲁罕冷笑,声音冷戾。这一路上,袭击不曾断过,即使每次也只是损失一小部分人,但却足以引起军心的动摇,现在他的军队已经有了惶恐之心了,这是以前从未曾有的。
"镇压只是引起更为激烈的反抗,倒是有意思。"完颜阿鲁罕冷冷的说道,口吻中带着几分凌虐的味道。宋人着实令他吃惊,他还以为只是极少数宋人会令他刮目相看。
"徵羽,你认为该如何才能起到杀鸡警猴的效果?"完颜阿鲁罕问向徵羽,他正在嗤笑着。他是有意的,是恶意的。一旦想到,当他在遭受挫败的时候,徵羽却可能是完全另一幅相反心态,这个金国蛮子的心理便无法平衡。
"将躯体支解悬挂在城门口? 还是吊在路边的林丛?"见到徵羽紧拧着眉头,露出惊愕的表情,完颜阿鲁罕却继续残忍的说道。
"你不会认为我没干过吧?不用用那种眼神看着我!"完颜阿鲁罕低吼了一声,猛得推开了徵羽,徵羽身子撞向了床角。
徵羽的身子猛烈撞在了硬木的床板上,痛得低低呻吟了一下。
"徵羽。"见徵羽始终弯着身子,不动弹,完颜阿鲁罕有点慌了。
侧身去看徵羽,徵羽抬起一张苍白的脸对着完颜阿鲁罕,他的眼中只有深深的哀伤。
"阿鲁罕,你要我用什么样的目光去看你?" 徵羽低缓的说,很忧伤。
"我是个宋人。" 徵羽低低地说,他无法忍受金人对宋人所做的那些暴行, 更无法忍受身边的这个人竟是如此的残忍没有人性,竟是一位金国将领。他本该知道这个金国男人一直是这样的一个人的,他曾对他有过改观?或是幻想?
"宋人,宋人,你是个宋人。"完颜阿鲁罕冷戾的说着,眼神竟有些阴鸷。
"你可以用憎恨的目光再次对着我。" 完颜阿鲁罕丢下这句话,下了床穿起了衣服,他得去视察下自己的军队。
徵羽看着完颜阿鲁罕离去,他缓缓躺回床上,将被子拉上,睁着眼睛望着窗外暗淡的月光,一对眸子仿佛苍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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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徵羽离开帐篷,不远处撕心裂肺的咒骂声,让他心神不安。寻找着声音的来源,徵羽见到了捆吊在营地木桩里的十几位血肉模糊的宋人。金人正在处决这些战俘。有不少被割了喉,血从喉咙的断裂处涌出,染红布衣,正被处决者,一只手臂早已被砍掉,血流如注,袒露的胸口纵横交错着刀痕,血肉模糊,却仍旧在叫骂,于是一把利刀干净利落的划开了他的咽喉。
血的味道,徵羽很熟悉,也很恐惧,即使他并不少见。
脸上已经全然失去了血色,双眼也呆滞了,两行泪水却划落了。
晨风带着腥味吹拂着徵羽的衣带,死者的发丝,死亡般的寂静,除了血液汩汩流淌的声音。
勇士已经噎气,一双虎眼却瞪得滚圆,带着无尽的憎恨与不甘。
徵羽越过手持血刀的金人,朝死尸走去,最后走到那断臂勇士面前,他抬起颤抖的手,轻轻合上了对方的眼睛。
伸回手,苍白的手指上沾了血迹,徵羽捏住了那只手,将它藏在了袖子下,紧紧握住。
手刚放于袖下,便被抓起,将拳头拉平,被指甲扎出了血迹的手心,有着鲜艳的红色。
"有张琴,你应该认识。"冷戾的声音,不用抬头也知道站在他身后的是何人。
完颜阿鲁罕不知道于何时出现在了徵羽的身边,他一手抓着徵羽的手腕,一手抓着张沾满血迹的琴。
徵羽抽回了手,冷冰的眸子看向了这个金国将领,看着他抓着的那张琴。
是九霄环佩--他当时留给表哥董兰的祖传琴。
琴上的血迹尚未干,触目惊心的猩红。
徵羽的身子猛烈的颤抖着,他抬起头小心的打量着面前那一排排的死尸,他认不出哪一个是他的表哥,这些被残忍杀死的宋人都蓬头垢面,一身的血迹,无法辨认。
"这琴你给了谁?你的表亲?"完颜阿鲁罕冷厉地问,他似乎知道这把琴是徵羽心爱之物,也是父亲遗留之物,却给了他人。
"你杀了他?"
徵羽脸上竟没有了表情,他看着向完颜阿鲁罕,却又仿佛透过他,看着的是更遥远的某一点。
完颜阿鲁罕一双鹰眼有着暴戾的痕迹,但随后又散去,同时他将琴丢在了地上。
徵羽弯腰,拣起了它,抱在了怀中,血液将他素色的衣服都染红了。
"他人还活着,在后面那堆正要行刑的人里。"
完颜阿鲁罕冷冷的说,徵羽适才那瞬间露出的绝望到了极至的表情,让他感到很不快。
在处死战俘的木桩后面,是圈坐在地上等待处决的其余战俘。都是些受了伤,一身血迹的男子,有年轻有年老,有的面无表情,有的表情带着不屑。
徵羽走到了其中一位颓然垂头的年轻男子跟前,他认出了年轻男子腰间的佩玉,他低低唤了句:"兰哥"。
年轻男子有些惊愕的抬起了头,看着徵羽,许久发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徵羽?你没死?"董兰显然很惊愕,他一直不清楚最初在船坞,徵羽被人带走后的形迹,他还以为徵羽恐怕已经不在人间,毕竟这是乱世。
徵羽点了点头,看着兄长一脸的憔悴与沧桑,心里满是酸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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