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明泉充满歉意地抬起头,目光直视那位专家:“我不是内行,只是对数字比较敏感。我来之前查了一下关于历史上洪灾的数据,代入公式粗浅地推算了一下,刚刚在一边听了一会,觉得……”
他沉吟一下:“这个估算瞬间洪峰流量和速度的算法,和历史数据对比,我感觉您有点低估了?”
那名博士生死死盯着小本子上的数据,飞快地又翻来覆去算了算,额头上的汗水越来越多。
“我……好像是有点误差!”
旁边的乡干部犹豫地伸过头来:“这位小哥,你是谁啊?你也是干这个的?”
邱明泉正要答话,门口匆匆进来一位民政干部,身边带着身材魁梧的林哥,快步走到负责士兵调度的那位团长面前:“胡团长!这位同志是志愿者,他说他们带了十八个人,自愿加入本地的抗洪工作!”
胡团长看着面前面容肃穆、风尘仆仆的汉子,有点糊涂:“你、你们哪儿来的?”
林哥声音铿锵:“报告,我们来自全国各地,目前就职于东申市‘林家’安保公司。”
第178章 难舍
胡团长愣愣的望着他, 忽然把手直摆:“不行不行, 你们去省里上面总部, 领一些后勤任务就行了,哪有来一线的道理?快走快走,这里都是兵!”
林哥猛地“啪”一个军礼:“报告首长, 我们的成员全部是退伍兵,我们不仅以前都是兵, 而且老家都在农村,恳请首长接收并且安排任何任务!”
胡团长脸上的肌肉有点僵硬, 悄悄咬住了牙关, 正要再次拒绝, 忽然门口再度冲进来一名浑身泥泞的军人。
“首长,小王郢那边有房屋被第一次泄洪的洪水冲垮塌了, 有群众受困在树上!”
胡团长立刻急了:“多少群众?”
“大约七八位,他们那里距离附近的小学安置点不远, 只要能送过去就安全了。”那名军人擦了擦汗,“我们指导员手下的兵全都派出去了, 实在没人,联系了一排和三排, 也都调不来人手。首长您看……”
旁边,林哥忽然再度大声开口:“首长, 请让我们去吧, 保证完成任务!”
胡团长狠了狠心, 终于没办法再坚持, 伸手向他回了一个军礼:“感谢你们!那就麻烦您了,跟这位同志去帮忙吧,皮划艇就在外面!”
……
邱明泉正要跟着林哥一起出去,身边那个水利学院的博士生忽然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哎哎,这位同志,你别走!”
他急切地道:“你刚刚算的对!是我出了点错,你能不能留下来帮帮我,一起参谋一下?”
邱明泉微微一犹豫,看着他额头冒汗的模样,终于点点头:“行,我对水利不懂,但是涉及计算的地方,我能帮点忙。”
——这种乡村地方,第一根本没有计算机,第二,情况瞬息万变,洪水数据也是几十年未遇,怕是计算机也不好使。
那名博士生大喜过望,连连感谢:“行,我来给模型,你帮着算算看有什么遗漏和错误,多谢多谢!”
简易的指挥部外,封睿正挽着袖子,和小何他们一起从车上往下搬运物资。
他们随车带来的东西有限,都是体积小、不占地方的方便食品,比如饼干和肉类的罐头。
旁边有专门负责的乡干部清点和接收,嘴里千恩万谢的:“谢谢了啊!大兄弟你们专门从东申开来的啊?这大城市的咋这么多好人!”
封睿从车上一箱箱往下搬罐头,淡淡道:“应该的,是你们泄洪放水淹没了自己的家,我们大城市才安全。”
那名乡干部忽然低下头,掩饰地抹了抹眼泪。
这些天的苦累、难过,还有那一丝丝看到田地庄稼被毁的莫名委屈,忽然就在这年轻人淡淡的话语中得到了最大的安慰。
“大兄弟,就凭你这句话,我们这田、这房子,没了也值。”
封睿正要继续卸货,林哥已经急火火地冲了出来:“快快,来几个人,带上些罐头和饼干,一起上皮划艇,跟我走!”
封睿直起腰:“有任务了?我一起去。”
林哥看了看他,就有点犹豫,这一路上过来倒是叫他对封睿改观不少,能吃苦,不废话,撸起袖子干活也不比身边弟兄差,可是毕竟是个公司总裁呢,这养尊处优的身子真去救灾?
封睿锐利眸子看他一眼:“稍等我一下。”
他快步走进临时指挥部,一眼正看见邱明泉伏着身子,修长手指握着铅笔飞速计算,同时埋头和那名年轻专家说着什么。
“丹水池堤防决口,导致汉口市区已经进水被淹了是吗?嗯嗯,汉口站水位26.9米,明白了。”他声音柔和,语速却比平时终究急了些,“那么要保证下游的重镇不失,现在我们这里就得再次泄洪……嗯,河道泄洪能力不够容纳可能达到的110000立方米。你等等——”
他手指抓笔运算飞快,眼中光芒闪耀,全神贯注地一边听一边算:“您这个模型太复杂,不如简化一下模糊计算,把这个参数去掉,您看行不行?”
那名博士生近乎神经质地来回踱步,把手一挥:“我觉得行!”
邱明泉立刻在公式上涂掉一处,又开始凝神修正计算结果,长长的睫毛不停地眨动着。
室内光线不好,外面更是阴雨霏霏,只有靠近长桌对面有扇窗子,外面的天光正投射进来,映在桌前的邱明泉脸上。
明明一两天舟车劳顿,吃睡都在车上,可是那张温柔的脸依旧神采奕奕,低头凝眉间,说不出的宁静端方。
封睿站在门前,有那么极短的片刻恍然,竟是舍不得移开目光。
正在凝神计算的邱明泉却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转过了脸。他看着门口的封睿,目光悠远。
封睿走了过去,轻声道:“你留在这,我跟着林哥他们去去就来。”
邱明泉猛然一怔,急切地把手中的笔一放,脱口而出:“危险吗?我和你一起去!”
封睿凝视着他,身边人来人往,有人在高声安排任务,有人在焦急地打着电话。一片紧张的气氛中,面前的人明亮却焦灼的眼神,只是为了他。
他微微笑了:“不用,你留下来。”
不容邱明泉再说话,他伸手抓起桌上的铅笔放在邱明泉掌心,轻柔一握:“听话,这里才应该是你发挥才智的地方。”
邱明泉大急,还要说话,封睿已经飞快地上前,极快、极轻地给了他一个短暂的拥抱。
他的心跳有力而快速,一碰即分后,通过玉石吊坠传来的余温似乎还留在邱明泉胸口。
一片人群中,没人注意到他们之间的这个拥抱有什么不同,只觉得是临别时朋友间的简单祝福,可是门口的林哥远远看着,却觉得莫名怪异。
这两个人相拥的画面,明明只有数秒,可是为什么却叫人觉得,如此温柔缱绻,如此不舍依恋。
邱明泉和他分开,忽然想起什么,从门口的箱子里快速地拿起一只对讲机,自己也拿了一只,三两下对好通话的频率波段,递给了封睿一只。
“随时联系,这个通话距离在开阔地带能有十公里,我们应该能联系上。”
邱明泉呆呆地望着封睿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忽然狂跳起来的心又忽然变得空落落的。他定了定神,开始把心思重新放在手下的数据计算上。
不能多想了,要打起精神。
……
数公里以外,千里茫茫,已经是一片泽国,水面上只看得见一些树木的半截露在上面,房屋都已经全部泡在了浑浊的水中,不时还有弱小的牲畜挣扎在湍急的洪水中,顺流而下。
已经看不出哪里是田间,哪里是小路,极目望去,所有视野范围内都是茫茫水域,只有少数的高地和建筑上有人迹。
——第一次主动泄洪后,没有地方能在短时间内接纳这数十万、甚至上百万的整个泄洪区的乡民,无论是食物还是地方都跟不上!
唯一的办法只能是提前通知,要求广大村民提前备好实物和水,集体积极自救。
有的家庭富裕、小楼盖了有两层以上的,躲在二楼肯定没问题;有的农舍四周围墙坚固的,用大量的沙袋等将院门死死堵住并且加固加高,也基本能挡住经过家门的洪水。
还有更多的房屋破旧的,那只有放弃自己的小家,在村里的集中带领下,去往一些高地、山坡、或者小学的二层以上的教室内暂避,等到洪水退去后再做打算。
第一波洪峰后,犹豫总有各种想不到的意外发生,所以各处都有一些乡民因为房屋垮塌、或者行动不便而被困在洪水中,这时候,原先在前线抗洪的军人们的主要任务,就从堵住洪水,变成了在广大的滔天洪水中搜寻被困的人口!
而这些因为各种原因被困的群众,绝不是少数!
林哥和几名同事分别划着三艘皮划艇,上面顺手放了些罐头等食物,奋力地按照那名军人的方向指引,向着茫茫水域划去。
“就在前面,那里。”那名军人手里举着对讲机,终于接收到了战友的回音,里面一个人正在大声叫,“黄琦,你带人来了?”
“是的是的,我正带着总部派来支援的志愿者们,马上到达向指导指定的地点!”
向指导……他身边正在默默划桨的封睿忽然开口:“你们指导员名字叫什么?”
那名军人一怔:“我们指导员叫向城,怎么了?”
封睿猛地直起腰,坚毅的脸上终于也显出了惊喜:“什么?你们是隶属于汉江武警学院的吗?你是向城手下的兵?”
那名学员兵点点头,声音有点嘶哑:“我们原先跟着赵连长的,向指导员随队,可是、可是……”
封睿心里一震:“可是什么?”
那学员低头揉了揉眼睛,才哽咽道:“赵连长在堵决堤的洪水时,被江涛冲走了,下落不明。我们这队学员没有了上级,上面就指派了向指导现在全权负责,带着我们全队执行任务。”
林哥在旁边奋力划桨,心里就是咯噔一下:被水冲走,下落不明?这可是凶多吉少了啊!
心里这样明白着,嘴上却不敢说出来,他赶紧大声安慰:“吉人自有天相,你们连长一定没事的!”
封睿深深吸了口气,同样面色凝重,半晌方道:“你们指导员现在在哪里?”
那名学员道:“他带着手下的人在附近的乡救人呢,现在在哪里我也真搞不清楚。怎么,您认识我们指导员?”
封睿点点头:“是啊,我是他朋友,我和他哥一起来的,他哥就是刚刚指挥部里那个算数的人。”
那名学员恍然大悟:“哎呀,那可真是巧了。向指导员和家里人感情真好,你们这些朋友和亲人都这么惦记他!前两天,他还有个朋友也专门赶来做志愿者呢,就随着我们队一起。”
封睿嘴角终于浮起了一丝温柔的笑意:“是个傻大个,对吧?姓韩。”
那士兵连连点头,忽然指向前面的一栋倒塌的房屋大叫:“那儿那儿!”
林哥赶紧扯着嗓子向身后喊:“跟好我们,向那边!”
泄洪主浪刚过去不久,他们身边的水流依旧带着湍急的速度,逆着水流往那边划就格外吃力。
终于,几艘皮划艇艰难地靠近了那家农舍,一到近处,就发现这是一家原本有着围墙的小院,门口堆积了大量的沙袋和石块,可是不知道是不是年久失修,此刻紧挨着门的一处围墙已经完全倒下。
有了这块缺口,整个院子和外面的滔滔泽国已经完全连成一片,高达一米多的水深已经无法容得下人泡在里面,院子里的一颗大歪脖子树上,正密密麻麻地攀爬着七八个大人和孩子。
树干虽然粗壮,可是毕竟禁不起那么多人趴在上面,封睿和林哥他们划着皮划艇进了满是深水的院子后,一眼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
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正用双臂托着一个小孩半依在树干边,整个身子都浸泡在水中,水位直抵胸口。
“韩立?!”封睿脱口而出,猛地加快了划桨的速度。
那男子愕然回头,呆呆地看着从院门口划进来的几艘皮艇,再看着为首一艘上最前面的人,猛地叫了一声:“我的天!……怎么是你?”
封睿已经飞快地把皮划艇靠近了树下,深深看了他一眼:“怎么不能是我?你都能在,我难道会比你怂?”
韩立愣愣地看着他,惊喜的脸色就变了,咬着牙,他又急又恼低低道:“他妈的你来凑什么热闹,什么时候轮到你来他面前秀存在感了?”
封睿斜着眼看看他,忽然淡淡笑了一声:“呵呵。”
第179章 避嫌
封睿根本不理韩立那急得两眼喷火的表情, 纵声向着树上受困的一家人高叫:“大家小心点下来, 挨个上我们的皮划艇!”
那名学员兵也立刻跟着道:“对对,分开上,不要挤。我们这就把大家送到附近的小学聚集点, 那儿有食物和水, 辛苦老乡们了!”
趴伏在树上的乡亲们赶紧哆哆嗦嗦地从树上爬了下来,连声感谢:“谢谢解放军,谢谢你们!”
林哥“扑通”一下跳进了水里, 和韩立并肩站在一起,小心地又背又抱,把年纪大的两位老人首先送上了皮划艇, 韩立抱着那孩子, 旁边封睿已经不耐烦地哼了一声:“送过来,我接着。”
韩立有心不理他, 可是手臂托举了大半天, 早已酸痛得不像自己的, 往下一放,差点失手把孩子掉进水里,再也不敢逞强, 只得咧着嘴, 把孩子交到了封睿怀里。
“你小心点, 别把孩子摔了!”
封睿一低头, 正看见那三四岁的孩子瞪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看着他, 也不怕也不闹, 还忽然咧开红嘟嘟的小嘴一笑,不由得心里也是一软,小心翼翼地把孩子递给了刚爬上皮划艇的孩子的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