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明泉身边的手机忽然急促响起,他抓起手机:“林哥?怎么样,有消息了?”
林哥的声音急促:“是的邱老弟,你叫我发动公司里的退伍兵们注意家乡的最新消息,我这边刚刚收到好几个人的汇报,说他们的老家亲戚刚刚接到了动员,说是要紧急疏散,要求乡民尽快收拾财物、准备立刻撤离住宅、等待统一安置!”
邱明泉一把抓过手边的纸笔:“你说具体地点!安徽阜南县、安庆望江、淮河王家坝、湖北嘉鱼、监利……我知道了,谢谢林哥!有什么消息您再及时联系!”
放下电话,他和封睿急切地商量着,心里一片沉重:和封睿的记忆完全吻合,果然,承担了最繁重、最悲情的泄洪任务的省份,首当其冲是安徽省。
为保上游湖南、下游江苏,入海口东申市等富裕省份的安全,农业贫困大省安徽从建国以来的1954年开始,每次遇到大小洪灾,已经承担了总计高达十几次的分洪、泄洪任务,其中,著名的淮河王家坝地区,就是更加悲情的存在,泄洪任务高达十三次之多!
洪水来了,这些淳朴的父老乡亲默默地离开家乡,放弃辛苦耕作一年的良田,等人为引导的洪水肆虐过后,再默默回到家乡,拿着政府给予的定量补助开始重建家园。
有不甘吗?有痛苦吗?一定都是有的,而且浓厚而深沉。但是再悲痛再不舍,这些生活在最底层、收入最微薄的淳朴乡民们,也依旧默默承受着这一切,用最强大的忍耐和韧性,一次次地负担着最大的苦痛和奉献。
没有办法,这是最痛苦的选择,也是没有办法的唯一选择。
一句“大局为重”的背后,是多少人的颠沛流离,是多少人失去家园的深沉苦痛啊!
而1998年这一次的巨大的天灾面前,除了安徽省以外,湖北、江西两省也同样承担起了不少泄洪的任务。
洪水无情,民众有义,是无奈,也是大义所在。
邱明泉拿起电话,紧接着找到张峰松的号码拨打过去。
一大早,张峰松还在赶去邱氏连锁超市的例行巡查路上,就接到了邱明泉的紧急电话。
“张大哥,前几天和你对过一次的物资采购清单,可以立刻要求厂家发货了。接收地址就写安徽和湖北的几个乡镇县的民政局!”邱明泉冷静地吩咐着,,一个个报出林哥刚刚给出的地点,“叫厂家不要具名,直接写是捐赠抗洪救灾即可。”
张峰松开着车,精神猛然绷紧了。几个月前就开始做的这件事,到了这些天就算邱老板不说,他也猜到了真相——电视上那些巨大洪灾的新闻,牵动的是全国人民的心啊!
“好的,明白明白!我今天不去超市上班了,全力做这件事!”张峰松开着车,飞快地找了个十字路口掉头往办公室开,“您放心,我前天还专门和第一批物资供应厂家联系确认了,没有问题!”
“好,你上午一个个打电话催,叫第一批帐篷、食品、干净的饮用水的厂家即刻发货,运输不用他们操心,会有人会上门主动承担,叫他们负责好对接就行了。”
邱明泉和张峰松通完电话,又迅速拨通了另一个,那边接听也同样快,王威的声音一如既往得沉稳:“邱老弟?”
“王大哥,上次传给您的十几个厂家的具体名单和地址,你们可以赶紧上门了。”邱明泉沉静地道,“发货地点我已经交给厂家了,主要是送往安徽和湖北,还有江苏。您这边能尽快安排送到吗?”
王威迅速回答:“自从你要求之后,我就把最强的运力集中在这几个省份了。放心,假如运力吃紧,我也能立抽调了不少邻省的员工赶过去。”
“好的,那就拜托王大哥您了。”邱明泉道,“假如可能,还请您尽可能再多准备运力。”
王威一怔:“还可能不够吗?”
邱明泉微不可察地轻轻叹口气:“是的,再多都不够。”
接下来,他的第三个电话打给了姐姐。一大早,向明丽因为还在头三个月的身孕期,所以还没起床,接起床头的电话时,声音还有点迷迷糊糊的:“小弟?”
刘东风昨天值夜班,早上刚刚赶回来,正小心翼翼地推开卧室的门,生怕惊扰了妻子,一进屋子就看见妻子秀丽的眉头蹙着,正在对着电话说话:“好的,你放心,我会尽一切力量的。”
刘东风在床边坐下,心疼地握着向明丽的手:“谁啊,这么一大早的吵醒你这个孕妇,可真讨厌。”
向明丽微笑着白了他一眼:“是明泉。”
刘东风立刻改口:“哦哦,一定是有要紧事。”
向明丽点点头,微显圆润的脸上因为调养得当,不仅没有孕妇常见的斑点,反而更加莹莹发光:“小弟前一阵就委托我联系几个著名的大药厂,因为个人想要采购药物会有一些限制,他的公司也没有大宗采购资格,所以拜托我们公司出面。”
刘东风一怔,也迅速明白了邱明泉的意思:“你们生物基因研究公司有采购药品的资格?他要送这些去灾区?”
向明丽轻轻点头,面有忧色:“是啊,大灾之后必有大疫,现在看来这次洪灾史无前例得凶猛,小弟说得对,疫情所需的药品再多都不多的。”
刘东风紧皱眉头:“明泉考虑得周到。”
向明丽点点头:“他还提醒我,尽可能拜托李老的关系,去提醒一些大厂家满负荷生产,加班加点生产常见疫情的防治药物。”
“李老亲自出面?”
“李老联系他历届的弟子们出面就行了,毕竟我的师兄师姐们在药企中做到高管的有不少。”
刘东风心疼地轻轻拍了拍妻子的后背:“你操心可以,注意别太劳神。”
向明丽蹙着眉,依偎在涨幅宽厚的胸膛前,眼眶红了:“东风,别的倒还好,我真的担心小城……他在灾区这么久,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向元涛最近忍耐不住,想办法托了老战友帮忙,终于打听到了向城所在的抗洪前线所在地,得知向城所在连队担任的任务主要是后勤运输,总算是稍微放了点心。
可是打听来的消息也同样叫人揪心:前线的灾情在恶化,越来越多的全军部队和武警战士开赴灾区,甚至一些地方已经出现了牺牲的战士!
刘东风听出了妻子语音中的哽咽,赶紧轻轻抱住了她:“别担心别担心,小城的身体素质一直不错,又结结实实地在军校锻炼了五年,不会有问题的!”
……
临时驻扎点的军医站里,简易病床上,向城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
身上重得很,心里一片燥热,第一眼看到的是头顶灰色的军用帐篷顶,耳边是医生在隔壁病床边严厉的叮嘱:“物理降温要跟上,抗炎的药物定时滴注。”
第174章 我的手
向城微微想要动一下胳膊, 却发现动弹不得, 像是被什么握住了, 皱着眉扭过头,却看见了近在眼前的一个脑袋,正伏在他的小行军床边趴着。
被他胳膊的抽动惊动,那个脑袋猛然抬了起来,一双眼睛布满血丝, 直直地看向了向城。
向城看着眼前这张脸,看着他下巴上满满的青色胡茬, 想要张嘴, 却发现肿痛的嗓子发不出声。
韩立看着他,和向城一样, 他张了张嘴, 却狼狈地没能发出声音来, 原本就通红的眼睛此刻红得更加厉害了。
向城怔怔地看着他, 好半晌,才轻声道:“你啊……”
韩立紧张地飞快直起身:“是我, 是我!”
向城凝视着他,脑海中终于浮现出昏迷前看到的最后一幕,刚刚微亮的天色中,纷乱的人群中,这个人踏着满地积雨向他狂奔而来, 眼中的亮光像是能灼伤一切。
望着面前英武高大的青年, 他盯了半天, 微眯的丹凤眼里露出了一点困惑:“你怎么……变瘦了,又变黑了呢?”
韩立的眼睛瞪大了,羞恼地瞪着他:“并没有!这么多天都开着车呢,又下着雨没晒太阳,哪里会变黑?”
向城疑惑地问:“这么多天?……”
韩立有点狼狈,小声道:“我、我不知道你在哪儿,就沿着江从上游往下找。我还不信了,还能找不到。”
向城许久没有说话,只是痴痴地看着他。
韩立被他盯得终于脸色微微有点发红,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看什么看,真的变很多吗?倒是有两天没洗脸了,是不是很挫?”
向城的睫毛微微颤动着,移开了目光,低声道:“嗯,丑死了。”
韩立龇着牙笑了,眼睛里却一片酸涩。
他温和地伸手试了试向城的额头。还好,温度下去了。
被他这样轻柔地试着温度,向城这才回想起来昏迷前的大概,虚弱地皱皱眉:“没事,我只是累了点。”
韩立瞪着他,似乎就想暴怒起来,可是看着他尖瘦的下颌,终究忍耐了下去,沙哑着嗓子低声道:“逞个屁的强啊。你知道你昏迷了多久吗?整整一天了。”
嘴里埋怨着,他的另一只手却悄悄攥成了拳头,心里就像是有一把火在烧,烧得他满心灼痛。
要不是他正好看见,在一片兵荒马乱中,这个傻瓜无声无息地昏倒在那儿,怕是一时半会都没人发现。
再在那泥水里昏迷一阵,谁知道会发生什么危险?被他抱着狂奔送来这里的医护站时,医生都感叹说,稍有不慎,急性肺炎什么的怕是就很容易患上了!
向城不安地皱皱眉,惶急地想要坐起来:“现在外面怎么样了?……我得起来回去,大堤那儿缺人。”
旁边正在给隔壁病床士兵输液的护士立刻回过头:“给我躺下!没有医生的准许,谁也不准离开!一个个地不想要命了吗?”
向城急道:“我是小病,轻伤不下火线,哪有这么就躺下的道理……”
护士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这里全是重病号!普通发烧感冒的可轮不到下来,都撑着呢,你给我躺回去,马上还要给你的手换药呢!”
向城着急之下用手抓着床边正要撑起身,这时终于才感觉到了不对,一股剧痛立刻从两只手上同时传来,他猛地一吸气,看向自己的双手,忽然愣住了。
刚醒竟没有注意到,他的两只手上,食指和中指都包扎着纱布,微微一动,就剧痛钻心。
向城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忽然再也不敢动弹分毫。韩立一抬头,就吓了一跳。
……向城的眼角边,两行泪水正扑簌簌地落下来,越流越快,无声无息地,眼中的悲痛之色浓得像是被染了漆黑的墨。
韩立惊跳起来,一叠声地叫:“你怎么了?!疼得厉害吗?哪里不舒服,护士您快来——”
向城想要一把抓住他,可是手伸出去,却又颤抖得厉害,不敢用手去碰韩立的身体:“没、没事。我……我……”
他颤抖着嘴唇,眼中的绝望快要满溢出来,终于小声啜泣出声:“我的手指……是不是没了,被截掉了吗?”
韩立张大了嘴巴,忽然明白了。
一直以来对什么都一副又酷又狠的向城,心里最害怕的事,是这个。
他慌忙轻轻握住了向城的手腕,小心着不敢触碰他裹着纱布的手,焦急地一叠声叫:“没事没事,你的手指一直抠着麻袋好几个小时,用力太大,指甲脱落了,又在脏水里泡得太久发了炎!没有……没有截掉。”
他声音有点哽咽了:“你还能弹吉他,以后还能好好伴奏,放心。……以后等你退伍了,我还要给你打鼓,听你唱歌呢。”
向城紧绷的身体猛然放松了,他近乎虚脱地躺了回去,颤抖得厉害的手小心地放在身侧。
“啊,我还以为……”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眼角的泪还挂在鬓角黑发边,有点狼狈,“还以为不能弹吉他了呢,原来只是指甲啊。”
韩立也咧开嘴想要笑笑,可是笑得却比苦都难看。他小心地拿起病床边的一块用来物理降温的毛巾,笨拙地帮他擦了擦向城的脸和鬓角。
“什么叫‘只是’啊,来得时候都四个指甲全都没了,被水泡得又肿又皱。”他小声嘀咕着,嗓子哑哑的,“消炎的时候一碰,才开始冒血。”
旁边的护士终于忙完了手边的另一位病人,端着器械盘风风火火走过来:“这位战友让让,给病人换药了。”
韩立赶紧跳起来,束手束脚地在边上缩着,一眼看到护士打开包着向城手指的纱布,浓眉就皱了起来。
等到护士飞快地消毒、换药,重新包裹,他脸上的肌肉就一直抖动着,牙齿咬得咯吱作响,那小护士一瞥之下看见他的表情,不由得就撇了一下嘴:“人家十指连心都没吭一声,你干嘛呢?战友感情可真要好!”
向城躺在病床上,牙齿也咬紧了,额头上渗出了一片细密的汗珠,可是体会着手指的剧痛,他反而心里安定下来:有知觉,手指都在。
太好了。……
护士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了,韩立再次拿着毛巾,帮向城擦去了他额头的冷汗。
“疼得厉害的话,你就哼一声,别憋着。”他低声道。
向城看着他,脸色苍白,眼神却闪着微弱的亮光:“真的没多疼。可是韩立……我第一次看见你哭哎。”
韩立慌忙伸手,用手背狠狠擦去了眼泪:“操!刚刚是谁哭得满脸鼻涕眼泪的,还敢笑我!”
向城闭了闭眼睛,小声道:“外面到底怎么样了?我这么躺着真的不行啊,我手下还带着兵呢……“
韩立小心地搭着他的手腕,轻轻摩挲着,忍不住埋怨道:“你自己又比那些兵能大多少?一岁?”
简易行军帐篷的门帘一掀,赵连长一身军服被泥水泡得看不见本来的颜色,匆匆而进,一眼看见向城,惊喜地大踏步走了过来:“你可终于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