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子:羞愤欲死。
他扯了扯唇角,都不知道现在抵死不承认还能不能挽回在徐院士心中的形象。
徐禾见他那样,乐了:“你那表情是怎么回事,感觉跟见不得人似的,这书挺好看的啊。”
学子艰难启齿:“您……您真觉得很好看啊。”
徐禾道:“是挺好看的,一章弄死一个人,爽。”谁碰主角谁倒霉。
学子:总觉得是反讽。
但他也正看到精彩处,心痒难耐,只能豁出面子从徐禾那里把书拿过来了。
其实徐禾还是比较好奇:“鹤山书院的学子不都该准备明年春的春闱么,你怎么还有闲心看这种书呀。”
学子有点害羞的挠了挠头:“四书五经我都看得差不多了,想看点这样的书放松放松。”
徐禾:“……厉害了。”对学霸肃然起敬。
学子忽然想起这位新来的大人是在天下第一学府国书院出来的,顿感自己言语有些狂妄,忙摇头:“没有没有,就、就是最近压力有些大。”
徐禾看着他,虽说这个世界他身边下场科举的人,要么是薛成钰这样丝毫不放心上的神童,要么就是大胖娃这样完全没当回事儿的纨绔,但代入一下现代的高考,他还是能理解的,十年寒窗,待这一朝。
徐禾道:“成吧,但你也不用废寝忘食地看这些书,这书虽然爽,但到底没什么用,”一秒化身教导主任的徐禾,默默道:“而且,看多了,容易得妄想症。”妄想自己小弟成群、美女如云。
学子一笑,对徐禾道:“多谢大人关心。”
徐禾对这种老早的种马后宫向升级流已经没太大兴趣了,何况还是文言文版。
他回桌前时,又暗中打量了一下这个学子。
洗得发白的蓝色院袍、衣袖处甚至还有补丁。
鹤山书院招的子弟无不是非富即贵之流,这个算是破格录取的贫困生?
徐禾翻开一个数独,被自己想法逗笑了。
某一日,他受院长所托,去南面取书时。自顶楼楼梯,往下望,算是知道那个学子为什么只在北面了。
哪是什么压力大去排遣啊,他根本就是在南面被排挤,不得安宁。
徐禾就亲眼看着那个学子,哪怕专门选了个角落里看书,还是有各种各样的人、事,去干扰他。砸过来的纸团,从天而降的水,各种人嘻嘻哈哈的声音藏在书后面。
徐禾:“……”
院长大人正在和他说话呢,“听闻小公子在国书院时,与薛家那位公子交好?”
徐禾一时没回过神,听到院长的话,点头:“嗯?”反应过来,“嗯。”
院长斟酌了会儿,眼中有光:“薛公子幼年便以聪慧举世闻名,在下一直好奇长乐珠玉是何等风姿,或许鹤山也可效仿一二。”
徐禾:“……”他有一种迷之现代的代入感。
他觉得自己现在应该说薛成钰如何勤奋,头悬梁锥刺股,之类的。
可能院长想听的也是这个。
但是徐禾思来想去也没想到薛成钰有什么勤奋之处。
徐禾:“……哦,他呀,大概就是聪明吧。”
院长:“……”
徐禾指着角落里那个学子,道:“院长,那个学子,我看着和这里其他人都有些不同,他是何人?”
院长顺着他的手指望去,一愣,随后摇摇头,神情有些复杂,叹息一声:“他呀,是我破了书院规矩录进来的一人,幼年也是聪慧的、才思敏捷,谁知长大后反而愚笨了。去年秋闱公榜,也在末流,堪堪挤进秀才的行列。”
徐禾:“这样啊。”
——乡试末流的人跟他说四书五经看遍了?
要么就是这哥们糊弄他,要么就是这小子在藏拙。
不过很大可能是后者。
徐禾看着那个一脸无奈把头上的纸团摘下来的学子。
若有所思。
他不能插手这些事,插手了可能对那学子更加不利。
但按照套路,明年春闱公榜之日,应该就是他打脸众人时候。
只可惜他还在锦州,不能去京城恭喜他了。
院长忽然又悄悄道:“小公子可知明年春闱的考官是何人?”
徐禾不知道他为什么问这个:“怎、怎么了?”
院长缓缓笑了:“我听人说,考官极有可能便是薛家的那位公子。”
徐禾:“……薛成钰?”
院长点头:“正是。”
徐禾:……怪不得你要问我薛成钰的事。
徐禾就守在鹤山书院的藏书阁里,慢慢的,也了解到了那小子叫柳如意,乍一听这名字徐禾还以为他是个姑娘呢。
如意如意,但他这名字倒是取得吉利。
可能因为第一想法就是这个,徐禾总是一下不小心就把他喊成柳吉利,在彼此尴尬好几回之后,他才默默改正了过来。
柳吉利……不,柳如意兄终于把这边的书快要看遍了。
徐禾好奇的,“你真的就不腻么?”
要知道这古代的升级流还处于脑洞贫乏、一味收妹子打脸的无脑阶段,他作为一个资深读者,看一本都看不下去。
柳如意朝他腼腆一笑,“其实也差不多看腻了,但实在闲的无聊。”
徐禾想了想,又有点可怜他在南面都不能好好看书。
跟院长说了一声,算是违了规矩,从南面带出了一些明经之类的书籍,给他:“你四书五经不看了,看看算术明经吧。”
柳如意一愣,认真笑了,很干净也很纯澈:“谢谢。”
徐禾道:“嗯,等着你蟾宫折桂。”
柳如意的手指负压在蓝色薄皮的书本上,不去问他为什么对自己报有这样的期许,也不自卑于乡试的成绩名次,只是很轻地笑道:“我会的。”
徐禾还是挺欣赏他的。
这是一个对生活挺看的开的少年。被排挤被打扰,也不气不恼,换个地方继续美滋滋看书。同舍生都是富家子弟、书童鞍前马后、衣食富丽光鲜,他一个人吃着馒头喝着粥,倒也悠然自得。
这样平静的日子没过多久。
景乐十九年的冬天,他在锦州见到了他的姐姐。
锦州雪压城,压折了草木,点白了山峦,银装素裹,而深冬腊梅开了。
山道上车痕不多久就被风雪给淹埋。
昭敏郡主从马车上跳下来,粉梅色撒花大袄,在雪地里如平生的梅花。
黑色的大氅在风雪中猎猎,她仰起头来朝徐禾一笑,雪白的狐裘映得她脸极小极白,耳边红翡翠滴珠耳环摇晃,这一笑连冬日的漫天风雪都明媚了。
“阿姐。”
徐禾离开京城也有些日子里,再见昭敏郡主,心中也有点思念,但他有些疑惑,“阿姐你怎么会经过锦州?”
昭敏郡主随他一起行于山道,闻言笑道:“我自宣州太安寺求了趟佛,回京路上,就经过此地了。”
徐禾:“京城不有个大昭寺么,你犯得着那么远去宣州……”不,宣州,等等,徐禾的表情凝结住了,目瞪口呆:“你你你你——”
昭敏郡主朝他眨了下眼:“对啊,他不回京城,我就去找他呀。”
徐禾:“娘知道么?”
昭敏郡主随手折了枝斜生山道的梅花,语气轻若飞雪:“娘那么聪慧,怎么可能不知道呢,宣州之行,还是她安排的。她要我自己,给这件事一个结果。”
第51章 公孙七姑娘
——给出个结果。
那朵梅花盈盈绽放在她小巧洁白的掌心,昭敏郡主笑着,把它弄散到地上,只是那份笑意上不到眼中。
她的眼中满是疲惫。
沉默了许久,昭敏郡主慢慢说:“我这次让娘失望了。”
徐禾一愣,并不懂她的女儿家心事。只是他突然就回想起了,第一次见不知时的馄饨埔里,那和尚的满口的胡言。
季行之……一辈子不能娶妻。
昭敏轻声说:“他说,他一辈子不能娶妻。”
风雪卷过大地。
徐禾震惊地抬头,表情一言难尽。
昭敏郡主与他对视,笑道:“我此行去宣州,算是第一次与他相处,他待我挺好的,毕恭毕敬的。我跟他直白诉说心意后,他也回的很干脆,他说说……”昭敏笑了一下,“他说郡主错爱了。错爱了,一个女人,在这个年纪经得起几年的等待呢,娘说的没错,是我魔怔了。”
徐禾也不知道该说什么,“阿姐……”
昭敏打住他:“可别,你别安慰我。我怕你多说几句,我就当场哭出来了。”
徐禾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果然,暗恋这种事,苦痛大于快乐。
回到鹤山书院后,昭敏郡主的到来,起了好大的轰动。
学子们也顾不得春试迫在眉睫,都放下了书,眼巴巴地躲在路边、窗前,就为了一堵“京城双姝”的芳容。
但徐禾根本就没给他们看的机会,见阿姐心情不好,抄近道,带她先去了屋子里取暖。
沿途有一捧雪从树上落下,昭敏用手接住了它,也不嫌冷,就看着雪在指间融化。
回到房间后,昭敏脱下大氅,接过徐禾递过来的暖炉,望着窗边出神很久。
窗外一直落雪,白茫茫一片,连山的轮廓都隐于天际。
徐禾热好了茶水,给她。
昭敏苍白一笑,接过说:“你什么时候那么贴心了。”
徐禾:“你小心烫着。”
昭敏浅浅抿了一口,神色稍微恢复点血色。
她将心情收拾好,朝徐禾招了招手。
徐禾坐到她旁边。
听她说:“你在锦州可能呆不了一年了。”
徐禾微怔:“怎么了?”
他能不能在锦州呆满一年倒是其次,系统给出的任务只说官任锦州,并没有年限。
他比较担心的是,京城出了什么事么?
昭敏道:“皇后娘娘缠绵病榻近两年,病情越发严重。如今苏家在京城如日中天,若是皇后倒下,第一个上台的,怕就是苏佩玉。”
“啊?”
徐禾瞪大眼:“不可能吧。”苏家这几年给他留下的印象实在是太深了,说不了解是不可能的,“再怎么也轮不上苏家吧,顾家容贵妃不还在那么。”
昭敏摇摇头道:“就前几月锦州的事,容贵妃被牵连,现在还被禁足呢。”
徐禾:“……”
昭敏道:“京城怕是要不得安宁一段时间。但再怎样,你都还是先回京为好,就呆在眼下,娘也放心点。”
徐禾其实不太懂,为什么会牵扯到他身上来。但昭敏郡主的神情异常严肃,而且长公主所顾及到的一定比他全。
徐禾道:“……成吧,娘要我何时回京?”
昭敏郡主笑了一下,“明年春吧,鹤山书院一众学子不是上京赶考么,你就和他们一起,也有个照应。”她叹了口气,有些不忍和难受,“也不知道皇后娘娘,还能熬多久。”
徐禾问:“查出来是什么病了么?”
昭敏郡主摇头。
昭敏郡主后来渐渐有些困意,徐禾想她舟车劳顿、肯定也很累,先离开了,让她好生休息。
合上门扉,满天风雪袭上身,徐禾抬头看了眼云层重重的天,眉头稍稍皱起。
他到现在,主线任务之一的女装,也完成了一年多了,但第二个任务却一直没刷新。
回到房间内,徐禾从抽屉里翻出了他在这个世界做的第一个东西,魔方。
五颜六色的,熟悉而又陌生。
徐禾举着它看。
大概是因为报着任务而来,知道自己迟早要离去,所以对这个世界的很多东西,他都不是很上心。无论是京城中各大世家间的风云诡谲,还是后宫里各位嫔妃的明争暗斗,他没有认真去留意过。
系统说,它保证他和他身边的人安好。既然这些争斗不关乎他和他身边的人,其实都是没有必要去关心的。
徐禾丧丧地趴在桌上,叹了口气。
迟早是要离开。
如果那一天真的来到。
他最舍不得,应该就是这个世界的家人和认识的一些朋友了。
他走了,长公主会不会很伤心呢?
肯定会的吧。
徐禾忽然想起了,当初他赠给那个异国男孩的话,此心安处是吾乡。
这句话或许也该对自己说。
*
长公主果然亲自捎书信一封,到了鹤山书院,他在一月份就要和学子们一同上京。
除此之外,还有另外一人同行。
那一人便是,当初步惊澜过来接、却因为丧母之痛而推迟留下的公孙家七小姐。
她也是这一年春,回京。
徐禾第一次见这位公孙小姐,多亏了公孙鹤。
他来公孙家做客,但公孙鹤知道他是个男的,还是纠缠不休,跟脑子进水了一样。他烦得不行,跑到后院,误打误撞,在公孙家的祠堂前,看到了那个小姑娘。
深冬大雪。
凛冽的寒风吹得皮肤刺痛。
而那位公孙小姐,一身素白,静跪祠堂里。
门大开,风呼啦啦地乱吹,混着泥沙的雪,落了她满头。
公孙小姐身形单薄瘦弱,就这么跪在风雪里,徐禾时刻担心她会倒下。
祠堂外,还站着个忧心忡忡的老奴。举着伞,一脸焦灼担忧。
徐禾走过去,才了解到,那个老奴是公孙七小姐的乳娘。她在这里候了一个上午,那位小姐也跪了一个上午。
“小姐她就是不肯走,我怎么说了也没用,她就是不听,唉。”
外人不得入祠堂。
徐禾也在外等了等,站了站。
在他等待的途中,那个小姐察觉动静,转过头来,素白的花鬓在耳边,黑发白衣,她的眼神没有焦距,隔着风雪遥相望,这个小姐如同风雪里枯萎的树。
明明,她才十二岁。
公孙小姐性格很孤僻,听乳娘说哑了也有七年了。不喜生人,不喜热闹,就喜欢一个人呆在角落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