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若是没看错的话,那是柳如意吧。”
“当年不是鹤山书院赫赫有名的神童么,听说今年乡试是末流呢,果然,哈哈哈,小时了了大未必佳啊。“
“可不,看他如今混成什么样,啧,上赶着巴结书院的老师。”
“听到了么,断袖,哈哈哈哈。”
他们不明徐禾身份,不敢太过放肆,但也没太放在眼中。
柳如意无奈一笑,这些年里这些话听都听的麻木了。
莫名其妙被“断袖”的徐禾往那边看了一眼,从衣着判断出了这群说话的人。
藏青色衣衫,腰间坠下刻南冥二字的玉佩。
天下第二学府南冥书院。
南冥书院对学子的要求更高一筹,非富即贵,本家在京城的便数不胜数。
难怪那么大胆。
徐禾心情不错,不想惹事。
只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
柳如意苦笑一下,道:“是我牵连大人了。”
徐禾:“没有。”
你刚刚还教我做人了呢。
南冥书院的一众人在徐禾望过来的一瞬间,都噤声了,笑也笑不出来。眼睛瞪大,傻了。
徐禾不想惹事情,但他们见了这小美人的风采后,就忍耐不住想惹事了。
“这是鹤山书院的老师?我的天,哪来小美人啊。”
“如果是他,分桃断袖,我倒是也愿意了。”
一干人啧啧称奇调笑。
有一面色清秀的公子哥却皱起了眉,他总觉得这人很熟悉,但又记不起来。
他们这一桌是南冥书院出了名的纨绔子弟。
坐在其他地方的书院学子闻此言,脸色铁青,恨不得和他们分清界限。一点文人的风骨都没有,听听说的什么浑话。
鹤山书院诸学子:“……”你们知道你们的小美人是谁么?
柳如意抿唇,听得一清二楚,望着徐禾欲言又止。
徐禾慢悠悠给自己剥花生,道:“别说话,让这群傻子先乐呵一下吧,”
柳如意叹口气:“是我连累了大人。”
徐禾回到京城后,倒不急着回家,长公主和昭敏郡主如今都在宫中,偌大的将军府仆人再多、也是空荡荡。
他还不如就混在这一众学子间,也热闹些。
说起来,他好久都没去工部。
那帮老头大概高兴疯了吧。
徐禾吃了颗花生,坐在酒楼窗边往下看,看久了,发现京中女子们,头上簪花、眉心花贴,多以莲花居多,怪了,他走之前还是流行桃花的啊。
而且莲花多是银白色的……咔,徐禾咬花生咬到一半,想明白了。
我擦。
这风潮不会是不知带起来了吧。
徐禾趴到窗边,满脸不可思议。
柳如意问道:“大人可是见到了熟人?”
徐禾摇摇头:“不,我就是感叹。”
感叹当初混沌铺他第一次遇见不知时,想破脑袋都想不到有一天,这货真能成一代圣僧。
“感叹什么呀,小美人。”
桌子被人轻轻叩响,是男子戏谑的声音。
鹤山书院的学子:“……”
徐禾偏过头,看到一高大的藏青衣袍的男子。
男子低头,故作风流的笑道:“小美人
是鹤山书院的么,哪里人士?”
徐禾:“……”
日狗了。很不明白。公孙鹤把他错当成女的过来搭讪也就算了,现在明明知道他是男的还过来搭话。
这兄弟脑子有病么。
柳如意咳了一声。
南冥书院的学子回瞪了他一眼:“我跟这位小美人说话,有你什么事!”
柳如意一噎,刚开口想说什么。
咚——
桌椅移动的声音响起。
有人直接从凳子上起身,是原先陷入沉思的那名学子。
“洛兄——”
他站起来,脸色发白。
他想起来了!——想起来了这种熟悉的感觉,当初金殿之前,眼迷花、色乱月,一直活在世人口中而少有露面的徐家那位小公子!
只是后面的“快回来”还没说出口。
楼下突然轰动起来,打断一切,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紧接着有人快步上来,是个侍卫,侍卫的衣着明显宫中人士。
徐禾的视线也落到了那侍卫身上。
就见他一见自己,眼睛发亮,走了过来。
徐禾心里有种预感,在那侍卫直接跪在自己面前时,验证了。
侍卫声音洪亮:“恭迎徐小公子回京。”
徐禾:“……起来吧。”
草……准是有人来接他了。
侍卫起身后,如他所料,笑道:“接送您入宫的马车就在楼下,长公主已经盼您盼很久了。”
那么快又要重新回去了?他甚至还没来得及换身衣服,徐禾头疼,“成吧。”
他随着侍卫下楼。
留下僵硬在桌边的南冥书院学子,折扇都吓掉了。
而起身的白面男子神色复杂。
柳如意道:“洛兄,我都提醒你了,你怎么就不信呢。楼下还停着薛府的马车,大概是薛公子亲自过来接了吧。”
“……”薛……什么?
徐禾走下楼,出门,果然看到一顶轿子。
轿帘掀开,薛成钰看到他,只道:“上来。”
墨发白衣,清冷如月,依旧冷静从容如当初。
虽然一年半载都不到,但徐禾感觉很久都没见到薛成钰了。
徐禾扯着裙子上去,道:“是我娘让你来接我的。”
薛成钰应了声,目光却是落在他提裙的手指上,眼眸染了笑,道:“习惯了?”
屁。
这辈子都不会习惯的。
徐禾:“……没习惯。”他坐到薛成钰旁边,长长长长地舒口气,把郁结很久的恶气吐出。
郑重跟薛成钰说:“也不用再习惯了,我明天就能把它脱下来了。”
薛成钰把车帘拉下,道:“那真是恭喜了。”
徐禾:“……”我怎么感觉你有点可惜呢。这幸灾乐祸也太不厚道了吧。
第54章 有多好
上车后,徐禾一坐下,就感觉回到了小时候。他迫不及待跟薛成钰分享起了他在锦州所遇见的事,省略掉一些不开心的,大部分都说一些好的。
他想起了平陵县的山和水,“淮河的水挺浑浊的,站在山坡上看到的就是黄黄的一片,但岸边被种植了很大的一片芦苇,夕阳下,芦苇密密麻麻地摇晃,还有红色的蝴蝶在里面飞,挺美的。我想,平陵县如果没了大水和山匪,应该也会是个富饶的地方。”
说到土匪,徐禾就想到了刚去锦州的时候。
他乐道:“我觉得他们那里的土匪都还挺傻的,刚去时,在官道上我就见着了。拿着刀和木棍怵在路中央,狠话也不放,就在那干愣着,我吩咐侍卫动手才反应过来。但反应过来也没用,就这么傻乎乎被擒下了。还有平陵县,啧,他们见了我都不会说话似的,结结巴巴,喊个大人是这样喊得,大大大大大、大人,哈哈。”
他说这些的时候,嘴里也没停着,边吃边想,想到好玩的地方自己先乐出声来。
薛成钰任翰林学士后一直很忙,加之薛丞相分下来的政务繁多,以至于在马车上,他都闲不下心。
一心二用,边听徐禾讲话边审视礼部呈上的文书。
只是徐禾的笑声一响起,他便无法静下心来。
偏头看。
少年还是一袭红裙,衣领处黑色边纹,衬着锁骨精致小巧。笑起来时,好看的眼睛弯起,漆黑的眼眸带了光,波光粼粼。通透明净,正少年时。
薛成钰心中的倦意和疲惫忽然就淡了很多,他唇角微勾,也无心其他事了。
往后靠,合上手里的书,似笑非笑道:“说了那么多,你怎么不说说你勇闯知府的事呢?”
“……”额。
明明在笑,但徐禾总觉得他眼眸冷冰冰的,没什么笑意。
“咳。”
徐禾咳了一声,低声道:“也没勇闯知府,就是想去问一些事的。没想到误打误撞就遇见了个刺客,嗯,那刺客也挺呆的——诶?我怎么感觉我去锦州遇到的大部分人都呆啊,在酒楼里,我还遇到个人把我当姑娘来搭话,结果那王八蛋还作诗来骂我。”
擦他大爷,徐禾不敢在薛成钰面前骂脏话,只能憋口气的:“挺气的。”
又扯远了。
薛成钰听着,笑了一下。
有时候也佩服徐禾说话的跳跃——完全凭想法和心情,逻辑也混乱。
他若是有心追究此事,自然不会放过他,但毕竟已经平安回来,又思及他在平陵县不可能真像他说的那般轻松,薛成钰如他所愿地不再问,顺着他道:“他作诗骂你什么?”
徐禾:“没直接骂我,他作诗骂平陵县知县……说我徇私枉法、贪污受贿。还要赐匾天高三尺。真是厉害死他了,不就欺负我不会作诗么。”
薛成钰没忍住,笑起来。他平日里很少笑,于是这一笑便如珠玉生光般,耀眼而清雅。
淡淡“嗯”了一声后。
他道:“还记得他叫什么名字么?”
徐禾咬着桂花糕,一愣,“干什么?”
薛成钰道:“我帮你作诗骂回去。”
帮我作诗骂回去么?
卧槽,这也太仗义了吧。
徐禾把桂花糕吃进去,心里乐得不行,但是还是拒绝了:“不了,外面都说你的书墨千金难求,要是让你帮我写诗骂人——怕不止薛丞相要打死我,我娘也要揪着我的耳朵骂、说我带坏了你。”
薛成钰认真看徐禾,从来疏离冷漠的眼眸里沾了点另外的情绪。
徐禾吃完后,正弯下身,去拿蜜饯,从宽大袖子的伸出的手,洁白而纤细。他黑发发尾的红色丝带如蝴蝶一般,冉冉飞过心头。
薛成钰笑了一下,别过头看向窗外,白衣公子眼眸漆黑,沉沉如夜。
——带坏了我?
——你心中,我有多好呢。
马车慢慢靠近皇宫,已是黄昏时分,夕阳如血,宫腔巍峨。
薛成钰将他送到了静心殿。
徐禾好久没回来,重新踏上殿前的石阶,心中百感交集。但是他一入宫殿内,就被长公主牵出来了,长公主将手指放到唇边给了做了个“嘘”的手势,咋咋呼呼进宫殿的徐禾一下子就安分下来了。
出了静心殿,长公主才满眼温柔地按着徐禾的肩膀,细细凝视他的眉眼。一年半载,说久也不久,说短也不短,但那份思念却日俞浓厚。看他一步一步成长,从牙牙学语的婴儿到如今风华初绽的少年。每一次想起,都觉得心头溢出柔情来。
徐禾被她看的头皮发麻,讪讪笑:“没变什么吧,也没走多久。”
长公主松开手,嗔笑道:“是没变什么,你在锦州也是吃吃喝喝无忧无虑,和京城一个样,能变什么呢。你爹最开始修书给我,要我向皇上提议,把你送到平陵县吃吃苦头。结果没想打,一个月没到,就又把你给换了职位。”
徐禾一愣:“把我调到鹤山书院的不是你?”
长公主点他眉心:“你想的美呢。”
徐禾嘀咕:“……那就怪了。”
长公主想问他一些锦州的事,但又觉得这些事回去后还可以问,便先跟他交代起了宣德太后近日的状态:“皇后娘娘大病,太后这些日子也是操碎了心。精神疲惫,你没事就不要去打扰。”
徐禾点头,明白了,心里有点心疼外婆,想着待她心情好时再去慰问吧。
哦,对,徐禾突然想起他还有事情跟他娘讲。
这是重点。
“娘,我明日就可以不用穿这身裙子了。”
长公主一愣,低头,挑眉:“不知大师不是说,你要十五岁,整整一年,都一直女装示人么?”
别信,那是我让他瞎扯的。
徐禾摆摆手,笑道:“我前几日做了个梦,就是一直纠缠着我的那个恶灵,跟我告别了,散了。”
长公主:“……”
揪了揪他的耳朵,“你猜我信不信?”
末了眼风如刀子似的看他一眼,警告道:“不是不知大师亲口说安全了,你就别给我整出什么幺蛾子。”
徐禾:“……”
你居然宁肯信一个骗子也不信你的儿子——他试图挣扎:“我是真的可以脱下这身裙子了。”
长公主叹了口气,温柔地摸了摸徐禾脸颊,“我知你抗拒女装,但到底生命要紧,在坚持一下好么?”
徐禾发出痛不欲生的叹息,但是也不敢违抗他娘,到时候长公主把状告到他爹那里。他爹回来揍他一顿,他哭都没地方哭。
想了想,徐禾决定用迂回的战略,问道:“娘,不知在哪里?”
没想到不穿裙子也要靠这骗子。
长公主纠正他:“是不知大师。”
大师个鬼。“哦,大师现在在哪里?”
长公主道:“不知大师如今在占星殿。长乐想见不知大师的人可以排到京城外去了,你这点小事就别乱劳烦他了。”
占星殿?
徐禾一愣,占星殿里是历任国师所住的地方。而国师一般都深居简出,在天子祭祀或者其余重要场合出现。
就如今的长乐国师,徐禾也只有一个大概的印象,知道薛成钰出生之时,他曾亲临薛府。是个老人,蓝色衣袍,白须飘飘。
不知居然都混到占星殿了?
徐禾摇摇头,唏嘘说:“娘,你当初能看出来么,这小和尚能走到现在。”
长公主对自己儿子真是恨铁不成钢,“我怎么看不出来?当初大昭寺初见时,我就知道这僧人不简单,结果你回府后还一口咬定是骗子,如今不知大师更是直接救了你一命,你还是不知感恩。你呀你。”
徐禾:“……”
是他没眼力了。
长公主道:“掌心生莲你知道意味着什么么?不知大神是真正的佛陀转世,尘世历劫度众生而来。你平白得了两次相助,该知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