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露酥胸的娇俏女子们,静候每个椅子旁,指甲粉色圆润,与酒樽同色。
只是一道之隔,从阴暗潮湿的甬道走出,便见玉桌、碧树、美人、酒樽,活色生香,富贵人间。
锦州知府面有得色,暗暗观察两人的表情。
只见那红裙美人黛眉一蹙,竟是别过头去。
知府一愣,不明白,
“姑娘这是……”
步惊澜看了椅子边的女子一眼,笑道:“哦,我家卿卿闻不得酒味。”
锦州知府后知后觉,忙叫他们旁边的倒酒女子退下。
徐禾不是闻不得酒味,他是闻不得这里的香——什么破味道,只想打喷嚏。
他忍着有点难受,忽而一只微凉的手捂住了他的鼻子。
绣暗色祥纹的玉色衣袖滑凉,步惊澜身上那种独有的奢凉沉沉近酒的气息,一下子掩盖过催情般的香。
他揽着徐禾的腰,坐到了最上方的位置,在别人看来极其亲昵地对徐禾道:“好点了么?”
好个屁。
徐禾没忍住,还是打了个喷嚏,就打在了步惊澜的掌心。
步惊澜:“……”
徐禾捏着鼻子,嗡声道:“我要出去。”
步惊澜不动声色收回手,接过侍女递来的袖子,慢条斯理擦拭手指,语气听不出喜怒:“出去?你要去哪——这地方哪处没这味道。”
在外人看来,这两人是闹别扭了。
一众官员刚刚落座,面面相觑,也不知该不该劝。
徐禾真是被这香味呛得不行,一开始还好,呆越久越无语。妈蛋,快呛处眼泪了。
他捂着鼻子,眼睛微红。
这模样,把在座的官员们看得心都碎了。她眼里的光仿佛能在心头刻下伤痕。
锦州知府擦着汗,招来一个侍女,说了什么,然后对步惊澜道:“世子别气,这位姑娘闻不得酒味,也不是她的错。而且,让这位姑娘出去吧,这洞里也是有没酒味的地方的。”
知府使了个眼色,侍女忙走上前,挽着徐禾的手臂,软声道:“姑娘来,我带你去。”
徐禾一秒都不想在这里呆。
转身就走。
众人就见金尊玉贵的世子殿下脸上笑意冷了下去。
世子殿下举起酒樽,衣袍与肤色相融,声音冷漠:“走了也好,麻烦。”
众官员:“……”
瑟瑟发抖,不敢出声。
只是其中,却也有人悄悄地把目光望向了徐禾离开的方向,心痒难耐。
徐禾被侍女带入了另一个山室。
这里没有任何味道,酒味,香味都散了。
山室中央有一方温泉,冒着热气,浮散空中。
侍女走后,徐禾坐下,他四处打量着这里,发现山壁上好像有画着什么东西。
靠近一看,线条虽然粗糙,但很明显是一男一女,姿势各样。
徐禾:……这是春宫图?
他的三观都被刷新了,忙转头,不去辣自己的眼睛。
什么白光刺了下眼,察觉温泉有些怪异,徐禾上前,近看才发现,这温泉的周围都不是普通的岩石。
倒像是,像是一块镜子,能把水中所有东西倒映得分分明明。
这温泉一看就不是一个人泡澡用的。
徐禾面色有点古怪,默默地把手从这水里抽了出来。
这知府是真的会玩。
徐禾透过温泉底下明镜般的石头,能看到自己。因为嫌麻烦,所以头发他只用一根红色带子束起在身后,长发及腰,又穿一身裙子。
怪不得那么多人喊他姑娘。
这种全世界都觉得你是女人的感觉是真操蛋。
徐禾叹了口气,这一年快点过去吧。
他刚叹气完,目光就停在了水中的一个点上,微微怔。
镜子里倒映出他身后,有个微胖的身影慢慢走过来,一身酒气。
那酒气参杂油腻的脂粉香,那人的笑容也很油腻,脸上的肉挤在一块,只露出一丝丝眼睛。
声音醉醺醺,他在徐禾身后嘿嘿笑道:“小美人,在这里久等了吧。”
徐禾:“——?!”
可以说是很震惊了。
震惊地,他话都说不出。
他这是……被调戏了?
这位微胖的官员笑呵呵,道:“世子殿下与知府商谈去了,眼下这个山室就我和你两个人,小美人在这等这么久,也寂寞了吧。晚林香玉,都到了晚林,怎么能不享受一把温香软玉呢。”
他的手指终于摸上这垂涎已久红裙美人的肩,心潮澎拜,享受地嗅了嗅美人冉冉的发香,道:“世子殿下身边女人那么多,身份如此尊贵,以后也不可能给你名分。小美人你不如从了我。嘿嘿,在下现在是这锦州的河道总督,不日就要到京城任职了,随了我,我还可以给你一个妾侍之位,荣华富贵尽享。”
徐禾的脸色,由青变白、由白变黑,内心的厌恶与烦躁,在他报出自己的官职时,化为震惊。
很久,徐禾低头轻声道:“你说,你是锦州的河道总督?”
他放轻了声音,便模糊了那种少年的音色,有几分女儿家的柔软清透。
锦州这位河道总督大人,笑没了眼,以为这位美人是动摇了,“对对对,本人正是这官职。”
徐禾的手指轻轻拨弄水面,道:“区区锦州河道总督,长乐治下,也不过是个三品官,俸禄百两,你如何给我这荣华富贵呢。”
“哎呀,这个你就不用担心了,”他色迷心窍,只觉得美人发上的红带如蝴蝶钻他心里,浑身热血沸腾,心软了,某处却硬了,“美人,你给我亲一口,我就告诉——啊——!”
徐禾的手向后,拉住了搭在他肩上的手,然后用力往前一拉。他小时候能把大胖娃揍出阴影,现在力气也不小。
这位大人直接摔到了温泉里,砰,溅起偌大的水花。痛得他眼冒金星,又急又气,抬头却对上茫茫雾气里,如隔云端如花的美人。
美人笑吟吟,只是眼眸森冷:“我猜猜,怕不是徇私舞弊出来的。搜刮了民脂民膏,踩着饿殍残臂,任由洪水滔天、山匪横行,堆出金窝银窝,养出这一身横肉。”
他的文化水平在此刻达到巅峰,被气的。
徐禾的手捏上吓得脸色苍白的官员的下巴,若有所思:“兄弟,你这一身肉,值多少钱?”
最后一句话,他用本来的音色,清透干净的少年音,杀气腾腾。
河道总督被这一摔,本来就痛得不行,脸色发白,徐禾每说一个字,他的脸都白一分。
最后那声少年音出来,击碎了所有的侥幸,他瞪大眼,恐惧爬上脸:“你你你你你你——”
“我?我什么我,兄弟,话说清楚啊。”
徐禾从袖子里取出一把小刀,辗转把玩在白皙的手指间,“那你的血又值多少钱,是黑的么,放放看。”
他可比那刺客干脆多了,薄薄的刀片直接在这河道总督肥而油的脸上割下一道伤口,血流出来,滴到池子里。
“不——”如今在看这雾中的美人,他眼里只有恐惧,嘶声大吼:“来人啊!快来人啊!”
声音大的跟杀猪声一样,但却是,他的声音落下后,山室外,传来了脚步声。
心里又怒又愤,河道总督的脸色狰狞:“你在15" 满朝文武尽折腰[系统]14" > 上一页 17 页, 动我一下,你今天就死在这里吧!我就跟世子说是你失足落了水!”
失足落水?啧,徐禾朝他一笑,刀片染血,又割了一刀,他脑海里想起的还是杏石村的那一幕,饿死的瘦弱的死婴,哭啼的崩溃的女人。
在河道总督惊叫声里,他道:“那你怕是计划要落空,我水性很好,世子不会信的。”
“住手!你快给我住手!——啊啊停下!”刀片越划越深,血流了一脸,他面色惶恐狰狞,最后嘶声吼道:“你不能杀我!你知道我是谁么——我舅舅是如今的苏尚书!我表姐如今在宫中盛宠一时!你不能杀我!”
啧。
苏尚书。
徐禾把刀片停了停,笑了:“又是苏家,苏二狗也是如此,你也是如此,你们苏家的男的,都那么容易见色起义?”
最后的底牌打出,却也没能让这个疯子停下手。
河道总督慌了,眼里能淬出毒液来。
在这最后时刻,一队藏在这山洞里的侍卫纷纷赶来,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一时惊愣原地。
一个是河道总督大人,一个是世子的女人。
他们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河道总督急了,怒道:“快杀了这个疯子!他是个男的!骗了世子——快——”
声音戛然而止,在徐禾的刀片,滑到他眉间,鲜血流入眼睛时,死亡逼近,他大脑一片空白,只呐呐道:“你不能的……你不能杀我……”
徐禾笑吟吟,一字一句:“凭什么我不能杀你,虽然拿身份压人真的不对。但兄弟,我是真的有资格杀你。”
他的刀片直刺,“就凭我娘是当朝长公主,生于宗室,就凭我爹是镇国大将军,威震四方,就凭我,”他极缓极慢地笑了,“就凭我纵横京城时,你们苏家还是个山沟沟里的暴发户呢。”
第47章 落崖
——凭什么。
鲜血模糊了河道总督的脸,瞪大的眼睛却怎么都不敢闭上,他抬头,脖子以一个诡异的弧度扬起,嘴巴颤抖。
一直被色相虚妄迷惑的眼,在极致的疼痛和极致的震撼下,终于看清了眼前的红裙美人。
长公主……大将军……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击碎了所有虚假的尊贵,和他内心的侥幸。
慌乱、绝望、惊恐全部蔓延上脑。
他是……
他是……
河道总督的呼吸都轻了下去,不敢去面对,但不得不面对。
太过恐惧,他哭出声来:“公子饶命——公子饶命——咳咳、是我狗眼不识泰山,是我——”
徐禾把匕首抽出来,脸上面无表情:“这些话你去对平陵县死去的那些人说吧。”
刀出血尽。
而闻声赶过来的一群侍卫,都呆愣在原地。嘴巴张大,大得能塞下鸭蛋,四目相视,每个人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出震惊。
河道总督的眼珠子瞪大,死前所有的情绪一下子崩泻而去。
万般悔恨和恐惧,纠结出一种怨恨来。
怨恨这京中至尊至贵的贵人好端端跑着穷乡僻壤来干什么。
怨恨平陵县那一场大水为什么不把所有人淹死一了百了。
怨恨自己为什么鬼迷心窍非要今天对她下手!
更怨恨——为什么他要死在这里。
“你也去死吧——!”他脸上全是刀伤,全是鲜血,皮肉翻滚痛到极致。
脸上扭曲,手指狰狞地抓住徐禾的衣袖,要把他扯下——活活摁死水里!
反正都是要死,拖一个也不亏!
“哈哈哈哈——你也去——”声音戛然而止。
徐禾刀起刀落,直接断了被他扯住的那一截衣袖,往他脸上踹了一脚,道:“兄弟,走好。”
河道总督呜呜挣扎,往后倒去,鲜血染红了一池的水。他最后呼吸停了,整个人慢慢倒入池水里,死不瞑目。
围观的一干侍卫:“……”
这一幕温柔而森冷。
山室、温泉、雾气蒙蒙,温柔于他玉白手指、于他明艳红裙、于他如水长发、于他如花容颜。
明镜、匕首、杀机毕露,森冷在他指尖匕首,在他裙上鲜血,在他如夜眼眸,在他静立背影。
徐禾厌恶地将手中沾了血的匕首直接扔进池子里。
转过身,衣裙拂开雾气。
发上的红带绢丝相缠如一朵婉婉盛开的石榴花。
一众侍卫呆若木鸡。
徐禾道:“带我去找步惊澜。”
山洞里隐秘的一条小道。
只剩两个人相处时,锦州知府的神情便少了谄媚,多了严肃。
他悄悄打量着步惊澜,认真道:“世子此番特意从京城来,可是有什么事。”
隔着墙壁,鲜血的气味也慢慢渗过来——步惊澜的目光若有所思望着右边,唇角勾起,殷然如血。
罢了,他偏过头,慢慢道:“哦,我来接一个人。”
锦州知府长长地舒了口气,又问道:“接一个人?下官能否问一句,是何人?”
步惊澜轻描淡写道:“常青候府遗落在外的一位嫡小姐。”
常青候府——白家?虽然近年来已有些落魄,但底蕴还在,如今在京城,同样是与顾家薛家杨家比肩的簪缨贵胄,身份贵不可及,常青候府的嫡小姐怎么会在锦州呢?
知府惊愣,“这是怎么一回事。”
步惊澜往前走,寻花访春般随意风流,笑意也款款:“十几年前的事了,我又怎么知晓。”
知府更疑问的是:“那也不用劳烦世子您亲自过来吧。”
步惊澜垂眸,低笑:“为什么不来呢。”
天赐的好机会。
小道尽头是一间暗室。
晩林香玉,外是活色生香暧昧人间,内却是各种机密文书的存放处。
踏入暗室前,步惊澜微微一顿,然后往后看了一眼,朝他道:“把人都撤了吧。”
知府不明所以,以为这位世子殿下疑心太重,于是抬了抬手,叫暗处的侍卫们都散去。
来到暗室内的一座黑木书架前。
知府道:“历年来锦州与外界交流的文书都在此处,还有账本收支,大大小小的案件等等,世子可以细细查阅。”
步惊澜只看了那里一眼,道:“知府大人那么紧张作何,这些都可以慢慢来,嗯?”他笑意深深,来到了暗室内壁上的一幅画前,画的是晚林秋季红枫如火,栩栩如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