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风堇见赵郁安排妥当,看了眼低眉顺目的岑灵问他:“你要不要也跟着一同看看?”
岑灵正犹豫看向程乔那边时,便听赵隽道:“一起罢,他们去办正事,咱们去游玩一番。”岑灵又看看徐风堇,应了声,走了过去。
此时便兵分两路,赵徐二人去找恩公,赵隽几人去四处闲逛。北山镇相当富裕,金穗稻谷麦田水车,有农耕,也有特产的米酒布匹,家家户户住的灰砖红瓦四方小院,到了晌午便炊烟袅袅,满眼的和乐太平。
恩公家距离镇上还有一点距离,看邵山画得位置似乎是在半山腰上,徐风堇沿着田梗背手倒着走说:“没想到京城附近还有这样的地方。”
赵郁向往道:“这里清闲自在,民风淳朴,一间屋几尺地,悠闲一生也是不错。”
徐风堇笑道:“确实不错,但还需得有一位如我这般的夫人。”
赵郁让他小心脚下,又道:“王妃能过这样的清贫日子?你在临安时可并不穷苦。”
徐风堇说:“清贫与否倒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样的日子要与谁相伴。”
赵郁又问:“那若有本王作陪,日后三餐粗茶淡饭,没有甜糕蜜枣,王妃可受得住?”
徐风堇摇摇摆摆,弯眼笑道:“自然受得住,毕竟王爷就是我甜,就是我的酸苦辣咸。”
赵郁笑着将他从田埂下拉来搂在怀里,逼问道:“是不是又去厨子那里偷吃甜浆了?”
徐风堇环着他腰身,了不起道:“我可是堂堂王妃,哪用偷吃?都得上赶着给我。”
两人一路说笑,来到芳草石阶野花艳目的半山腰上,见不远处几间木屋草庐,满是桂树飘香,徐风堇上前几步,站在篱笆门前朝里张望,喊了声:“有人在家吗?”
等了半晌无人应答,徐风堇又叫了几声,回头看向赵郁:“恩公不知我们今日要来?”
赵郁手执折扇敲打两下,蹙眉道:“怕是邵山没交代清楚罢。”
徐风堇心中遗憾道:“王爷与我一同等等如何?”
赵郁点头:“那先四处转转。”
这地方选得极好,依山傍水松声竹韵,闲来无事侧卧纸窗,倒一盏淡酒,透着股志趣高雅淡泊不挣,恩公在徐风堇心中早就托高如仙人一般,见他住这样的地方更是盲目道:“仙人便是仙人。”
赵王爷听着不也嫌脸红,还点头附和,确实,没错。
徐风堇原本夸奖得挺好,突然停下脚步,盯着赵郁道:“我恩公风度翩翩,见多识广。”
赵王爷笑着点头。
徐风堇又道:“我恩公一袭白衣,超凡脱俗。”
赵王爷挑挑眉道:“你恩公确实不错。”
徐风堇凝眉:“王爷不觉得心中不满?”
赵郁满脸无辜:“有何不满?”
徐风堇道:“我都这样夸奖别人了,王爷心中竟不觉吃醋?”
赵郁眨了眨眼:“可本王也觉得,他救了王妃的命,确是个顶好的人。”
徐风堇脸色一变:“王爷除我之外竟然还觉得旁人好?”
赵王爷怔了怔,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徐风堇暗暗看他语塞,恨不能笑出声来,他本想故意逗逗赵郁,目的得逞要找个台阶自己下来,却不知何时走到那棵传闻中的凤凰树下,这树看似百年,粗壮高大,火红的花枝上挂满福袋锦囊,甚是壮观,徐风堇上前几步仰头惊叹,还未说话,便觉一片花叶落在脸上,接着一阵清风而过,树下纷纷扬扬淡粉嫣红,竟如花雨飘摇,“咚咚”几声从耳后传来,徐风堇蓦地转身,只见赵郁手中一支波浪红鼓,鼓面上绘着彩染荷花,与那日庭中献舞,脚下踩的一模一样。
赵郁与他几步之远,笑问道:“前些日子王妃给府上的奴才挨个送了红鸡蛋?”
徐风堇点了点头,同笑道:“我与王爷同心,觉得高兴,便想庆祝一下。”
赵郁道:“可本王觉得,红鸡蛋庆祝,是否寒酸了些?”
徐风堇咧开嘴笑:“那王爷想要如何?”
赵郁踏着吹落的花毯一路上前,站他面前微微拱手笑道:“你我虽有一纸婚书,却还不曾行过合卺之礼,不知今日月仙树下,徐公子是否愿意,与我拜堂成亲?”
徐风堇眸光闪动,想也没想,抱住他高兴道:“愿意愿意,自然愿意。”
第48章 观星
山下的酒舍早已备好酒菜,赵徐二人进门时,赵隽,三娘,邵山都已经入座等着了。
没有哪棵树微风一吹便能“哗啦啦”掉得满地花瓣,想来是赵郁早有准备,请他们暗中帮忙,余三娘回信说要来京时,徐风堇并未多想,如今想来她一介女流,孤身走了近百里路,没人作陪便觉危险,余三娘向来惜命,哪怕她心系自己也会带个跟班,估摸这事赵郁插了一脚,派人护送,他没有爹娘,余三娘再不济也把他养大成人,如今勉强做个高堂,也说得过去。
桌上一问,果真如此,余三娘道:“若是拜堂,怎也要选个顶好的日子,眼瞅着就要十五了,王爷是要过了中秋再办?还是这之前办?”
赵郁道:“想着是这几天办,过了十五,兄长得回北边去,本王也要带王妃外出一趟,如今正好有余老板在京,就辛苦张罗一番。”
余三娘忙道:“不辛苦不辛苦。”
徐风堇手里拿起拨浪鼓嘴就没阖上过,时不时摇两下引得邵山问他:“嫂子这是从哪里买的,是要送给谁?”
徐风堇“咚咚”拨棱两下,大声显摆道:“这是郁郎送我的定情信物。”
赵郁那边说着正经事,见他拿个孩提玩意儿如此炫耀,不禁脸热道:“算了,回去再说,各位先吃饭吧。”
离开北山镇前,又去了趟恩公家门口,但依旧没人回来,徐风堇心中拿捏不定,抬眸看了看坐在身边的赵郁,不禁犯愁,虽今早赵郁说出那话让人起疑,但还是不敢轻易将恩公与他往一起凑,但转念想想也不是没可能,毕竟相处下来赵郁虽然心黑,却是顶温柔的人,再加当初还是少年,并未有如今这般的城府……
徐风堇这么一想,便觉得越来越像,但若真是赵郁,他不想说,便能瞒得滴水不漏,哪怕出了差池也能被他遮掩过去,除非拿出确凿证据堵得他哑口无言,可这证据又要去哪里找呢......
对了,徐风堇猛然想起赵郁出过的两次纰漏,一次是醉酒,一次是没睡醒,但想来赵王爷不会再同一地方跌倒,徐风堇琢磨半晌,心中有了计较。
回府后余三娘便忙活起来,买布匹,做红衣,次日晌午,徐风堇才躺下休息就被余三娘拽起来量身长,让他左右转圈,又问他道:“这郁王爷是不是真心待你呀?”
徐风堇道:“自然是真心。”
余三娘道:“你怎如此肯定?”
徐风堇道:“我与他日夜相处,当然能肯定他是否真心。”
余三娘见他如此笃定,也不再多说:“反正是好是坏你自个儿掂量,以后受了委屈就回南馆,虽然你好吃懒做,也给我赚不到几个钱,但做个跑堂打杂也还能行。”又感叹道:“怎也想不到,我竟会亲手送你出嫁。”
徐风堇也没想到,嘴上道:“你既然送我出嫁,我以后便给你送终。”
余三娘一时没分清这句话的好坏,反应过来便是: “我呸!”举起手中的薄木尺子就要动手,徐风堇忙跑出屋外喊道:“我说的有错?我不管你谁还管你?照你做得这些吃人买卖死后不定被谁厥了祖坟,你若想在地府安生!还不得我给你罩着!”
余三娘头脑发晕,直想找个鸡毛掸子打人,气头上竟忘了这是赵王爷的起居室,好一通翻箱倒柜,还真找到了个顺手的,她磨着后槽牙狠狠骂了几句,却不想追出去时,徐风堇已经跑得没了踪影。
赵郁将近傍晚才从外面回来,这些日子东宫太子被重臣弹劾,赵端已经有了废旧立新的想法,太子谁当对赵郁来说都没有大碍,若是个有本事的,那将来便做圣主明君优待百姓,若是个没本事,也早晚会被有志之士拖下帝位改写朝堂,他不在意,可有人在意,想来冯竟怕是要坐不住了,用不了多久,便会主动上门,送来他想要的答案。
进门后暼了眼书房窗户,见徐风堇不在,便直接去内室找人,本想问他是否吃过晚饭,推开门后却蓦地变了脸色。
屋内一片狼藉,像是被人胡乱翻过,赵郁走到四敞大开的檀木柜前,捡起来落在地上的一只镂空半面,那半面年头久远,早已褪色,赵郁抚摸右下角刻着的五月十五临安字样,微微皱眉。
他有许多旧物都被程乔存放起来,前几天还想趁着徐风堇不在,将这东西换个地方藏起来,却不成想这么快就被他.......发现了?
赵王爷少有的犯了难,这事若是说,便一早说,若是不说,就得可劲儿瞒着,这几月来两人心意相通,赵郁那层恩公身份也略有尴尬,他本想找个替身让徐风堇跟着相认,可若让徐风堇去报答别人,赵王爷又满心不干,随徐风堇现在怎样夸他恩公,那夸奖的都是他赵郁本人,若徐风堇这般去夸一个不相干的人,别说吃醋,光是想想赵王爷都能将茶杯碾碎。
可若徐风堇知道了真相,那两人之间,是否还仅是纯粹情爱?徐风堇当时和萧笛说得那番言论赵郁可还记得清楚,早先瞒着身份,是想关键时候拿出来利用一番,但是如今瞒着身份,是不想多那一份无用的牵绊......赵郁眸底幽深,又拿起半面端详起来,不知道想些什么。
虽然未到八月十五,朗朗明月却也皎如玉盘,徐风堇从外头回来,手里拎着两坛上等的秋露白浆,这酒味甘香醇,口感柔润,不烈却浓,正合他的口味,才想着进屋邀赵郁一同喝酒,却见石桌树下已经站着一人,月袍宽袖发髻簪冠,光看背影便觉风姿清雅临风玉树,徐风堇看了半晌,正待开口,那人已然回头,正是月下赏花的赵郁。
赵郁见他手上的两坛酒,问道:“王妃这是去哪了?”
徐风堇上前,将酒放在桌上道:“去酒窖讨来两壶好酒,打算和王爷对饮观星。”
上次赏月就没赏出个好,这次观星又要如何?赵郁并没想到徐风堇见他是这种反应,莫非现在不说,是要与他酒桌对持?还是要当作无事发生?估摸后者是不太可能。
徐风堇也觉得今日的赵郁十分不同,脸上一幅早有准备的模样,难道是能掐会算,知道他要今晚下套?不可能,赵郁再厉害,也不能隔空猜心。
两人各怀鬼胎,相对一笑,心中却同时道:笑得这样好看,想来是没安好心。
第49章 醉酒
说要观星,两人便一同入座,徐风堇给赵郁倒酒,闲话道:“我今儿个去拿酒时路过厨房,看见厨子正在做月饼,王爷往年都是如何过中秋的?”
赵郁道:“若是陛下邀了便去宮里,若是没邀,便独自在府上喝喝花茶,看看月亮。”
徐风堇笑道:“那往后我便陪着王爷一同喝茶看月亮。”又叹气道:“以前在南馆大家伙也聚在一起吃酒赏月,那地方大多数人无家可归,有些是自个儿选的,有些是生活所迫。没家人,也不愿意把身边人当做家人,毕竟卖身卖艺的行当,有些连自个儿都瞧不上眼,更看不起一起做下贱事的同行们,还有许多更是破罐子破不再把自己当人,有时我便想,我若没有遇到恩公,就算没死,估摸也活不出人样。”
他这恩公二字说得模棱两可,本意是想先说些往事,试探试探,看赵郁会不会露出马脚,却不想赵郁以为他知道真相,闲聊全当叙旧,话里话外满是感激不尽,恨不能下句就要扣头,跪谢他的大恩大德,赵郁心中不满,便道:“是王妃自个儿活得透彻,并非旁人三言两语,就能将你本性改变。”
徐风堇摇头道:“我那时还小,懂什么道理,必定全是恩公的功劳。”
赵郁皱眉道:“王妃自谦了,几句话而已,并没有多大作用。”
徐风堇自斟自饮,执意道:“有用有用,我能到现在这个份儿上,全靠恩公当年。”又道:“对了,恩公那时还说要做我的朋友,也不知如今忘了没有,若日后还能与我做个交心朋友,再好不过。”
朋友?赵郁脸色一变,险些将手里的剔透白玉杯扔到地上,心道:占我便宜,偷我真心,竟还要与我做朋友?可真是想得美。
徐风堇每说一句都观察赵郁有何变化,本想等他有所不备见缝插针,可赵郁今日还真是有备而来,不仅话少,还十分严肃,并且不胡乱喝酒相当谨慎,徐风堇心道果真如此,不禁夸赞自己料事如神,连给自己倒了两杯白酒下肚,人常对醉鬼没太多防范,若他装醉套话,不信赵郁还不就范。
倒时是不是恩公本人,还不手到擒来?只是郁郎的脸色怎么越来越黑?算了多喝一点,免得露馅。
赵郁把玩手中酒杯,沉吟许久,八年过去徐风堇仍对那晚记忆犹新,估计闲来没事就光想如何报恩了,若想让他心中这份恩情消淡,想来也不那么容易,除非……
赵郁阖了阖眼,暗自叹气,谁能想到他堂堂郁王,凤子龙孙,竟然要……竟要……赵王爷缓了缓,垂眼看向杯中明月,犹豫片刻,最终站起身走到徐风堇跟前。
徐风堇此时已经醉眼朦胧,将自己灌得东倒西歪,他晃晃了头,看起来有些呆怔,抬眼见到赵郁,喃喃叫道:“郁郎……”
赵王爷轻抚他的侧脸,温声道:“以前的事情,咱们暂且不谈了,当年不过是随手搭救一把,不必挂心,今晚月色……”
话没说完,徐风堇便疑惑问道:“郁郎……搭救了谁?”
赵郁一怔,心中存疑,迂回道:“还能有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