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恣听着这一套说辞都懵了:“可这是夏天——白天室内气温有时候都三十五度哎?”
“我回去几天,参政院那边也会请假的。”辛弃疾接过他手中的车钥匙,匆匆在他的额前落下一吻:“姐姐从前待我不薄,我要回去看看。”
这一去就是十天。
柳恣忙起来连吃饭都顾不上,刚好宋国那边开始跟进第二轮合作事项,有时候打哈欠还要避着摄像头,免得视频会议里的几十号人都看见一张血盆大口。
等柳恣终于得空回家休息两天的时候,还没等走到楼下,楼上的灯突然亮了。
咦,幼安回来了?
柳恣加快了脚步,隐约间听到了婴儿的啼哭声。
等——等?
家里的门一打开,奇异的味道就蹿了出来。
一个婴儿正在襁褓之中嚎啕大哭,辛弃疾在旁边略有些慌乱的帮忙换着尿布,显然经验并不足。
“你等会——”柳恣后退一步,捂着鼻子打了电话:“小孙,你来我家一趟,把老胡也叫上!”
“不是加班!是有婴儿在哭……不是我生的!真不是!”
他和幼安虽然并没有养过小孩,但胡飞家里的闺女都三岁多了,孙赐从前也是照顾过妹妹的,都还算经验丰富。
等四个人从找奶粉到哄那小姑娘彻底睡着,时间就已经到凌晨三点多了。
“不是……”孙赐小心翼翼地关上门,压低声音道:“你们两这事从哪来的孩子啊?路边捡的?”
辛弃疾已经热好了夜宵和茶水,领着他们在隔壁房间坐下休息。
他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把前后都讲了一遍。
从表姐的惨死与安葬,一直讲到这孩子如何被自己救了回来。
“……表姐的族亲说这孩子克母还克父,要喂她雄黄粉。”
胡飞想到自家竖着双马尾活蹦乱跳的小闺女,又想起那房间里脸都哭红了的女婴,半晌才骂出一句话来。
“这帮畜生!”
——
辛弃疾在拥有临国永久ID之后,借着车队或者朋友的车,每年都会回乡一两次看望父母。
一次是过年,一次是重阳。
如今整个山东都尽归临国所有,虽然公路修的不算全面,但相比以前快马加鞭的赶路已经好了许多。
他父母一脉族亲几乎都因战事离乱,表亲虽有往来但也不算太熟悉。
可那个姐姐从小到大待他极好,始终是记在心里的。
这些年里每次回去的时候,辛弃疾都换成古代的繁复装扮,耐心的解答家中父母的问题,教他们如何使用电话亭和电话卡,也免不了挡走各种闻讯前来蹭些人情的远方亲戚。
可只有这一次,当他去表姐的灵堂那奔丧,才深刻意识到某些问题。
那年幼的女婴因为刚出生不久就无法触碰到母亲,被村野妇人抱在怀中大力摇晃,想着法子试图让她安静一点。
可新生儿是绝对不能这样乱晃的。
小孩儿的颅骨和大脑都没有发育完全,如果在这种大幅度摇晃中开始有呕吐现象,就已经表示出问题里。
他几乎是本能地把那孩子抱回来,用飞机抱的方式让她渐渐平息哭声,又去问有关表姐的事情。
那些表姐一脉的族亲都敷衍而客套,只有那年迈的一对老人在棺材前嚎哭,可有些人几乎把嫌晦气三个字写到了脸上。
“这孩子刚出生就克死了娘,将来搞不好还要克她爹!”有个年迈的大娘指指点点道:“就这种孩子,要么扔河里去,要么送给远房亲戚,越远越好!”
“哎,要不送去给老彭家当童养媳好了,他家那胖小子将来不就有个贴身伺候的人了?“
女婴在他的怀里刚刚睡着,此刻又被吵得快要哭出来。
辛弃疾看着这满堂的丑陋面孔,又看了眼那孩子一脸麻木无动于衷的亲生父亲,只觉得后背冷汗都浸透了。
他只要放下这个孩子,就此待丧礼结束抽身离开,这孩子一定会死。
“我们家养个小孩倒是没问题……”柳恣低头叉着蛋糕上的樱桃,慢慢道:“我和幼安的薪水都能雇个保姆,等她长大点就可以送到幼儿园去了。”
“还要雇个奶娘,”辛弃疾本能道:“在扬州应该很好找。”
其余三个人懵了:“奶什么?”
辛弃疾懵了一秒钟,还是没明白过来哪里不对:“奶娘啊?不然孩子怎么办?”
“是这样的,”胡飞眉毛一抽,认真解释道:“我们这边不兴这个,都是直接给小孩喂奶粉和牛奶。”
专门请个哺乳期妇女在家里奶孩子这事儿……听起来有点变态。
在异变之后,除了肉鸡肉鸭的专业化养殖之外,猪牛羊的集群化养殖生产线也在被陆续建立。
而此时此刻自然找不到奶牛,只能从宋国进口些大黄牛出来。
宋代商品经济繁荣,奶制品早就在中上层阶级之中流行起来。
同时代的杨万里曾说‘雪韭霜菘酌岁除,也无牛乳也无酥’,幼安他陆叔也吟过‘槐柳成阴雨洗尘,樱桃乳酪并尝新’。
比起羊奶,牛奶更适合批量化生产和加工,刚开始还觉得味道腥膻,时间长了竟感觉和时国的牛乳也没太大区别。
就连刚才喂给小婴儿的鲜奶,也显然是今天做蛋糕剩下的。
“这些事都好说,”辛弃疾看向卧室的方向,微微叹了口气:“这孩子只要熬过断奶期,家里一直有个保姆照顾着,不会出太大的乱子。”
其他人忽然意识到他在说什么。
这一个孩子可以逃过一劫,可是其他的无数孩子呢?
弃婴率在人均收入不断提高的情况下越来越低,现在至少临国境内粮食充盈吃喝不愁,只要肯干活都能养活一家人,但那些孕妇和新生儿有多少是这样无辜惨死的,谁又能知道?
就单纯拿产后避凉的旧俗来说,这许许多多的旧习俗是建立在生产力不发达的环境下的经验之谈。
从前很多人家里连炭火都生不起,洗澡也没有淋雨喷头和热水,生育前后洗澡都是颇为危险的一件事。
可现在连村镇里都开始陆续通电,夏天不说洗头发,起码不该让人活活热死吧。
“我去写提案。”辛弃疾站了起来,神情坚定:“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糊涂下去。”
整个临国境内,甚至是毗邻的宋朝,都应该有对应的文化宣传和基本科普。
他依稀记得,自己考驾驶证时,无论车辆还是路况的认知和照顾,都被清楚明晰的写在条例之中,不通过考试就绝不能开车上路。
可在为人父母这种决定人生的大事上,却从来不用哪怕经历一次的考试。
想生就生,想扔就扔,孩子能活成什么样全看天意。
时运不济还会来一句‘这孩子克死父母,是个丧门星’,再莫须有地遭受许多罪。
哪怕只是想一下,都让人毛骨悚然。
“幼安,”柳恣下意识地拦住他:“你今天是开车几个小时回来的吧,又照顾孩子这么久,还是休息一会儿再去吧。”
对方露出抱歉的表情,和其他人挥手作别,关上了书房的门。
“柳元首。”孙赐抱着奶茶慢慢抿了一口道:“我觉得幼安哥,将来搞不好比你还工作狂,真的。”
柳恣揉着眉头,看着书房缓缓道:“我从认识他的那天起,就没看他睡过一次懒觉,每天雷打不动的看书学习,简直跟机器人一样。”
胡飞中肯地评价道:“起码是个心地善良而且很正直的机器人。”
这件事,其他人还确实没办法插手。
很多事情没有亲身经历过,都没办法理解。
就像现代的小孩不认识缝纫机和握式电话,就像从现代而来的时国人不懂那些堪称匪夷所思的各种古代规矩。
在这个时代,滚床单有禁忌,怀孕有讲究,生孩子有规矩,可对社会的影响未必是正面的。
宋人认为早育早得子,因此新妇们才十几岁就拼命吃枣儿盼子,生不出来的话,她们的丈夫还能名正言顺的买妾生子,又或者直接把亲族的男孩抱来当做继子。
可那些‘错’生出来的女儿不能延续香火,自然是被扔到河沟里去。
为了能生出儿子来,有好些人专门写出良方来,吩咐不得在‘弦望晦朔’、‘风雨雾雷’、‘大寒大暑’等时候行房事,否则便是犯了禁忌,因此怀了子嗣都不是好事。
就算好不容易怀上了,也讲究多的数不胜数。
不可以吃兔肉,这样孩子才不会得兔唇。
不能吃鸭肉,这样孩子会倒着走。
也不能吃雀肉,会让孩子眼神不好。
更不能吃鳖肉,会让小孩儿脖子太短。
种种禁忌之中,虽然禁酒之类的说法确实有实际作用,但大部分都荒谬至极。
如今虽然在宋国首相和临国教育的双重影响下,整片中原重男轻女的情况虽然有所遏制,出生率拉高弃婴率降低,但显然某些常识还是没有被普及。
人们依旧固执的认为,一个女人如果多胎都生不出儿子来,那就是自己‘肚皮不争气’,是‘下不出蛋的母鸡’,其他冷嘲热讽的什么话都说得出口。
辛弃疾在深谋远虑之下,直接联合多位议员,推动了新一轮的基层科教立项和实施。
他自己因为在金国生活了二十年,对一切遗风陋俗都门儿清,更因此能指哪打哪的精准辟谣。
又因为他在临国的留学,对受精卵的发育以及种种生物学常识都非常清楚,也可以和其他专家们明确沟通科教片的制作和内容策划。
第一步,相关报刊和书籍的编写和出版。
在多年前的影响下,新式婚礼越来越风靡于世,以至于广陵礼堂都接待不过来,连带着开了新建成的红塔礼堂作为仪式举行地。
办不起婚礼的穷苦人家也可以在民政局排队领证,同样可以得到神职人员的祝福。
而现在,所有的新人都可以拿到一本科学养育的小手册,薄薄几页把最切中要害的事情说的清楚明白。
第二件,就是四部新戏的排演和轮播。
辛弃疾精于作词写话本,结合旧唐逸闻,魏晋之事,写出四部狗血又动人的戏剧出来。
足够狗血,那些家庭妇女才会有极大兴趣看,才会跟着里面的恩怨情仇借尸还魂而潸然泪下,才会互相谈论扩散相关的剧情。
他利用善恶之报,把种种科学的内核融进爱恨别离之中,进一步带动着一夫一妻制和男女平等观念的传播。
参政院办了这么多年也没见过这么勤快的人。
上能谈政治做议案出去干翻金朝的王八蛋,下能写诗歌写戏剧做科教片调整文化舆论氛围。
这位先生怕是个神仙吧。
第167章 天鹅
家里突然多了小孩子,当真是让人有些头疼的事情。
辛弃疾拜托了朱熹的老婆过来代为照顾,薪水也给的颇为丰厚,可有时候半夜归来,还是有种没照顾好小家伙的歉疚感。
柳恣倒是没有那种对小孩子小心翼翼的态度,反而全程如同观察神奇生物一般,没事趴摇篮旁边观察这小家伙的一举一动。
“她在吹鼻涕泡泡哎!”
“她又在啃JIO!”
“幼安快来看她在笑好可爱!”
两人有时候周末都刚好在家里,就一起坐在摇篮旁边喝喝茶,一边逗小孩玩一边闲聊几句,日子倒有种小夫妻般的安稳感。
其实按照时国的规矩,同性成婚也没什么奇怪的。
如今这几年里,临国按照时国的规制也有好几对同性伴侣结婚登记,给亲友们举办一场宴会,其乐融融的庆祝一番。
但他们还真没有考虑过婚姻这件事。
好像有或者没有这一纸契书,已经不重要了。
夏天一过,秋天格外的短。
也就在这一年的冬天里,又有两只老虎相继出现在了南城墙附近和公路旁边。
据说当时那些过路人差点把车开到山沟里去,有人甚至把野餐包里的所有食物全都扔了出去,老虎差点吞了塑料袋下去。
消防队的人匆匆赶来,三发麻醉针迅速放倒了这两只大家伙。
这临国从风水学的角度来说,那是临山傍水福灵宝地,从生物学的角度来说,这城市坐落在偏原生态的自然保护区了。
不远处就有大片大片的湿地,可以坐船进去看双腿颀长的野鸟,甚至能用镜头捕捉到好些野鹤。
那些野鸡和黄鼠狼出现的颇为频繁,基本上都不怕人,有些野猪还比豹子都凶,一度拱坏过两三辆车的保险杠。
最开始政府设立一整个保险隔离带,不是为了保护环境爱护野生动物,是真的担心有人被这些东西给叼走。
但眼看着这老虎被五花大绑地固定在架子上,是杀也不是,不杀也不是。
那些个扬州市民自然是群情激奋,恨不得当场把它的皮都剥下来,拆了骨头放酒罐子里。
可这些动物在2030年的时国,早就都只剩下稀少的人工养殖品种了。
厉栾听说又有两只老虎出现的时候,匆匆赶过去看了一眼。
她正巧回扬州看首都中心公园的建设情况,一瞅见那虎斑大猫,突然有个奇异的想法。
“要不……我们去郊区建个公园吧?”
好几个人同时露出了‘你疯了吧’的表情。
“我听卫生局的宋局长说,最近为了防治禽流感和狂犬病,下个月市区要开始大规模打击野味的售卖和宰杀。”厉栾小心翼翼地摸了一把略有些粗糙的老虎屁股,抬头看向一众工作人员:“但这里面有好些个野生保护动物——比方说穿山甲什么的。”
如果把它们都放归附近的山林,肯定会有偷猎者尾随再捞回去,就像把一块金子扔进河里,哪怕它飘远了都会有一群人游过去追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