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这种时候就算放手不参与内斗,后果也好不到哪里去。
——这些话,柳恣全都轻描淡写地和辛弃疾讲过,就如同在说一个无关紧要的故事。
辛弃疾并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把这么隐秘的事情和自己讲,这种东西怎么说也应该算机密吧。
可能,之所以能说出来,就是因为早就被他解决的非常干净,以至于没有任何后患了吧。
在谈论这些往事的时候,柳恣会在阳光下举起双手,看那白皙光滑的皮肤,甚至是隐隐可见的血管。
他仿佛在确认自己的手上有没有沾上血迹。
没有。
在异变之后的三年里,他们处决过叛党,筛查过内奸,甚至处理过内部之间互相监听的种种乱象。
参政院被无声无息地清洗过三次,有些尸体化在了泥沼与锅炉里,从始至终都无人知晓。
“可是,幼安你知道吗。”
他笑的时候,平静又有些无助。
“我不喜欢这个位置,我也不想当什么元首。”
可放弃的代价,实在是太大了。
他如果为了自己的自由而选择不参与这一切的事情,等于直接放弃了整个临国的生死。
就如同拿着那火种的普罗米修斯一样。
沉思的时候,正厅那边隐约地传来什么动静。
是不是柳恣不小心把轮椅弄倒了?!
辛弃疾从回忆中回过神来,意识到确实不是幻听,小心地打开门,争执和质问的声音越发清晰起来。
他下意识地往前走了几步,见到一个陌生的官员直接拿起茶几上的咖啡,直接在谩骂中把一整杯咖啡都泼在了柳恣的身上——
还没等辛弃疾回过神来,他已经本能地一个箭步冲了过去,直接把那人狠狠地摁在了地上,厉声道:“你在做什么?!”
柳恣拿旁边窗帘擦了擦脸上的咖啡,恼火道:“帮我揍他!”
第102章 本能
事情发生的太快,等辛弃疾连踹带踢的把那人轰出去,完全都是本能式的反应。
柳恣全程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管家在线揍人,不时还很配合的点点头,表示对他出招速度的赞赏。
从给几巴掌到把他扔出这个房子只花了一分钟不到,那人都懵的忘了还手。
平日里看起来挺文静的一人,怎么打起人来这么凶?
合着柳恣还在家里养了个打手?
辛弃疾砰的关了门,也觉得有些不对劲。
什么情况?
他揍得是谁?
柳恣的衣服被咖啡弄湿了一大块,连头发都还在不断地往下垂着水珠。
“抱歉,”幼安看向他的时候本能道:“我没有听见他的动静……”
怎么会有人想到拿咖啡这么泼人啊。
“我已经按铃了,等会会有人来清理这里碎掉的东西,”柳恣低头闻了闻衣领上的咖啡味,皱着眉头道:“方便帮我放水吗?”
保姆和警务人员都来得有些晚,事情也渐渐浮出水面。
从去年年末开始,宋国就在和临国洽谈招商引资的事情,目前还在商讨具体的项目和选址的事情。
这无疑动了好些人的蛋糕,同时又画出一个更大的蛋糕出来让更多人惦记着,以至于从去年十二月开始,各种人就没完没了开始各种套话勾搭或者威胁,就连幼安平日里上下学的时候都会被奇怪的人搭讪。
后来不知道怎么地,那些骚扰他的人又再也没有出现过了,恐怕是被谁发现以后警告过吧。
参政院在谨慎地平衡和江银那些商人的关系。
如果压制太狠,会让很多企业没有自由发展的空间,整个城市的复兴速度会被大大减缓。
可如果放任太过,他们会反压一头来,甚至试图把手伸进参政院。
这不仅仅要在生意场上做好平衡,完善各种监督机制和法案也非常重要。
但这些复杂的东西,暂时和幼安没什么关系。
他并没有进入参政院,也看不见这两三个月的暗潮涌动,只是刚好目睹了那个中年男人气急败坏地泼了柳恣一脸咖啡。
前后因果都无人解释,自己就只是匆匆窥见了一眼什么事情,没有权利和底气询问更多的事情。
眼下警卫肯定已经把他带走了吧。
辛弃疾试了下水温,小心地把柳恣抱进了浴缸里。
他在接触到微烫的水面时微微瑟缩了一下,下意识地抱紧了幼安不敢松手。
“有点烫。”柳恣小声道:“你等我再摸一下。”
他维持着公主抱的姿势,一手勾着辛弃疾的脖子,一只手探进了水里。
“……放慢一点。”
辛弃疾从前学武时使惯了力气,如今抱着轻飘飘的柳恣完全不觉得有多沉,只小心翼翼地把他放进了那一缸热水里。
柳恣的皮肤光滑温热,他抱着的时候莫名脸颊发烫,心里竟有几分奇怪的感觉。
也太白皙了一些……
“怎么样?”
柳恣微微闭着眼睛,忍耐了一会儿才开始洗头发。
幼安搬了个小马扎坐在他的旁边,开始帮他递各种东西。
“你比我高啊。”柳恣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一米八几了?”
“应该有了吧。”辛弃疾不确定道:“之前测过,但是忘了。”
柳恣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低头嘟哝了一句什么,默默地往身上糊泡泡。
寂静之中,辛弃疾帮他拿着柠檬味的肥皂,突然开口道:“如果在宋国,有人敢对皇上不敬,是要诛九族的。”
“大概听说过,但临国完全不是这个风气。”柳恣叹了口气道:“自己自由了,别人也自由了。”
“他拿咖啡泼你,难道不会坐牢吗?”
“撑死了拘留吧,又没有毁容。”柳恣接过那肥皂泡,突然仰头看向他:“厉栾今天应该休息,你帮我约她过来喝杯茶。”
哪有就这样息事宁人的道理。
明明他是元首,这些人就不能稍微有点身份观念吗——
不这是临国。
辛弃疾叹了口气,抬手帮他搓头发上的泡泡,语气里有淡淡的责怪:“那个人那么嚣张,你怎么都不反抗一下,按铃叫我也可以啊。”
柳恣眨巴了下眼睛,辩解似的闷闷道:“他脾气那么暴躁,我也不知道啊……”
其实是因为他自己说话太直接,戳着那人的软肋了。
“不要有下次了,”辛弃疾皱眉道:“万一伤着眼睛很麻烦的。”
柳恣生怕他再训下去,放软了声音道:“知道了啦。”
厉栾刚好在附近的公园里堆雪雕,一到冬天她就颇为精神,能穿着厚实的和熊一样堆一整天的雪雕,沙坑之外都到处是各种建筑的微缩景观。
人们早就习惯了她的这个爱好,还会凑过去合影留念。
收到幼安的消息,厉栾直接拎着桶和铲子匆匆赶了过来,脱了颇为厚实的冲锋衣还有保暖夹层,接了热茶去看望刚刚被欺负过的老友。
“你还有这一天啊。”她笑着嘲讽道:“用咖啡洗头发感觉怎么样?”
“别说了,我现在打喷嚏都感觉一股子咖啡味。”柳恣示意她关上门,确认幼安听不见了,才拽了她的袖子紧张道:“我感觉我没法再和幼安相处下去了!你说我该怎么办!”
“啥?”厉栾没想到这货叫自己来是问这个的,她侧身看了眼柳恣紧张兮兮的样子,心想他这个语气和表情要是放到参政院里怕是能成新闻了:“你终于动凡心了?”
柳恣当初谈了三四次失败的恋爱之后,整个人就不动如佛一样的不肯再接触哪个有交往可能的人。
厉栾自认为自己是个要孤独终老的命,也不劝他,随这人嘻嘻哈哈的过了几年单身生活。
“不是——”柳恣松开她的袖子,捂着脸道:“我才二十五啊,我脑子里当然有恋爱和亲近人的冲动——”
“什么意思?”厉栾拨弄着茶包道:“他勾引你了?”
“也没有。”柳恣闷闷道:“他打人的样子好帅啊。”
这货平时装的不染凡尘疏离冷淡的,私下里又是这么个没出息的模样,厉栾倒也习惯了。
“喜欢就试试呗,出了问题再解决就是了。”她摸了摸他还没有干透的发梢,并不懂这人在纠结什么:“你担心出外交事故啊。”
“不是,厉栾,”柳恣抬起头皱眉道:“这个东西,包括这种朦胧的吸引,都是身体本能,而不是真实的情感,你懂吗。”
厉栾薅毛薅到一半,停顿了几秒钟:“你说人话?”
“就等于把一个妙龄少女和一小伙子放到一起,天天共处一室,”柳恣顿了顿道:“妙龄少年吧——重点是,这种吸引完全是因为人类求偶的本能冲动,我对他产生依恋感不是喜欢他这个人,而是因为我单身太久了,求偶欲都压抑囤积太多,你换一个同龄青年放我屋里效果也一样。”
“也就是说,”厉栾皱眉道:“你觉得你想亲近他,完全是因为单身太久,而不是真实的情感。”
柳恣捂着脸点了点头。
恋爱具有成瘾性,一旦确立关系以后,每次想起对方或者与对方接触的时候,大脑都会分泌能让人愉悦的奖励性激素,所以失恋才会和戒毒一样让人痛苦和反复纠结。
他自己单身了好几年,深知自己对多巴胺的分泌毫无抵抗力,之前回家的少都没怎么接触他,可现在接触的越来越多,作为一个发育正常的青年,每次被抱着的时候异样感都会越来越强烈。
“我现在真觉得你是个怪人了。”厉栾坐在他身边道:“其他人都是喜欢就喜欢,想在一起就在一起,你活得这么明白岂不是天天在自我折磨。”
“我没有……”柳恣捂着脸闷闷道:“他身上的气味都能让我想多抱一会儿,真的是身体本能了。”
平时虽然装的非常冷淡非常平静,但到底实际感觉怎样,他自己心里再清楚不过。
把辛弃疾换成任何一个同龄的同颜值的男性,每天和他同吃同住朝夕相处,不会产生吸引力才怪啊。
“所以……你觉得这种吸引力是危险的?”厉栾抬手拍了拍他的背,理解地点了点头:“你真的不喜欢他?”
“再过一段时间,就真的会喜欢了。”柳恣叹气道:“不可以,不合适,不应该。”
这种迷恋,是朝夕相处造成的依恋感,不是喜欢,不是爱。
就好像把一个性感模特放在一个单身汉身边朝夕相处,能够吸引他们的,是身体的本能,而不是自己的存在本身。
他如果因为这个本能犯错,是对两个人都不负责任——不管对方是直的弯的,都不负责任。
身份,时代差,国别,立场……
所有东西全都因为理智被清晰的摆在脑海里,全都被他看得清清楚楚。
“那你打算怎么样?自欺欺人,把他赶出去?”厉栾皱眉道:“我在十一楼给他找个新的住处?”
柳恣琢磨了片刻,略有些不舍的开口道:“你跟他编个谎,带我回扬州城专心上班吧。”
“半年之内,我都不要和他再接触太频繁了。”
第103章 参与
厉栾走出卧室的时候,辛弃疾正帮柳恣磨咖啡豆。
他从前喝不惯这种东西,但和他相处的时间久了以后,好像什么都可以开始慢慢习惯了。
“厉姐,”辛弃疾扬起头来,询问道:“也来一杯吗?”
“柳恣身体不太好,已经休息了。”厉栾站在咖啡机旁边,思考了一下才又出声道:“扬州那边有很多事情要处理,今天过了以后,有车把他接过去,恐怕要在那呆半年了。”
辛弃疾怔了一下,仍注意着咖啡机上显示的数字,低头把其他器具擦洗干净,没有回应她。
他心里隐隐有些生气,又或者是烦闷。
生柳恣的气,是觉得这事他既然知情,为什么要让厉栾来和自己说?
——这个生气的理由好像不太够。
厉栾观察着辛弃疾的神情,若有所思道:“你晚上陪他喝点,道个别?”
幼安平时做什么事都喜欢自我克制,这点上两个人都很臭屁就是了。
机器运作的飞快,由于转速的缘故咖啡豆被研磨的微热,醇厚浓郁的香味渐渐散了出来,让人为之喉头一动。
“道别,”辛弃疾重复了下那两个字,关掉了研磨机给厉栾泡了一杯咖啡,声音微冷道:“我怎么感觉,你滤掉了一些信息。”
柳恣的为人处世,他已经很清楚了。
如果不是有什么特殊情况,这种道别他会自己做的,并不会委托谁代为处理。
“嗯?”厉栾笑了起来:“你感觉到了什么?”
她承认的太坦率,青年反而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刚才那句话有些质问的意思在里面,似乎有些失礼。
“我不清楚还可以问些什么,也不清楚隐瞒的信息是否与我有关,”辛弃疾放好咖啡杯,抬头注视着厉栾道:“柳先生对我非常好,我感激他一直以来的照顾和教导。”
“虽然扬州城的事情我不应该过问,但是——”他顿了一下,隐约感觉心跳在变快。
这句话好像有些难说出口。
“但是,我希望柳先生总是快乐和满足的。”
我希望他常常笑着,不要被工作为难到彻夜难眠。
厉栾慢慢地喝着咖啡,观察着这个青年人的神情,突然开口道:“他不快乐。”
“啊?”
厉栾在这方面的坦率,确实也有些异于常人了。
如果是其他人,恐怕就说些应和的场面话,就把这个话题给对付过去了。
“柳恣他一直都不快乐。”
厉栾看着辛弃疾,并没有任何暗示的意思,而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他甚至没有时间去考虑自己的感情和需求,而是把一切都交给了参政院——他甚至为在江银养伤的这几个月而产生负罪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