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钟意的爸爸把赚的钱都给医院了,是支付Anna的手术费用吗?
-Anna当时得了个中国政府的杰出奖,手术是国家掏的钱,但术后的护理是长期的花销。那时Anna已经回了法国,出现了排斥现象,又动了好几个大手术,民华把钱都砸进去了,他说一定要保住小晴的这颗心。
后来Anna怀孕、生产,每一步都是在过一道鬼门关,等孩子生下来后,我们都以为民华终于能放松了,谁知道又……
这时,沈西风裤袋里的手机突然开始震动,他掏出来一看,是钟意的电话,沈西风拿着手机看了几秒,按下了拒绝键。
还有十分钟到酒店,让他再想想该怎么说吧。
钟意看着被挂掉的电话,怔了几秒,放下手机,翻身下床。
这两天他醒来时都有些恍惚,需要把片段化的记忆串一下,才能彻底清醒。
钟意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摸出一包烟,抽出一支点上,来到书桌前翻着那三人的资料。
满篇的法文,看得他头晕脑胀。
钟意想起早几年,钟民华曾试图让他接受Anna,时常带些法国的小玩意儿回来给他,那些巧克力、书报上面全是密密麻麻的法文,让他看到这种文字就有些生理厌恶。
烟雾袅绕中,钟意想起陈灿的那些话,开始思考自己是否担得起‘不孝’二字。
说起来,自己好像真的很冷血。
作为父亲,钟民华并没有亏待过自己。
学费生活费从不拖延,也会时不时地回家,生日也能记住,假期也会带自己出去旅游,那几年跑遍了半个欧洲。
这样的父亲,在外人眼里,应当算是个好爸爸。
所以,自己是真的不孝吧,不能尽早自立,不能接受丧妻的父亲找新人,不能……对父亲有足够的包容和爱意。
香烟尾部在缓缓前移,一大截燃烧的灰烬颤颤地挂着,钟意夹烟的手像是石化了一般,纹丝不动。
直到身后突然传来门卡的‘滴’声,接着,房门被打开了。
钟意一惊,那大段灰烬瞬时落下,把他烫得‘嘶’了一声。
“……意?房间里怎么有……”
沈西风的声音由远及近,等他看到书桌前捂着手的钟意,才吐出了最后两个字:“烟味。”
钟意愣了愣神,忙转身打开窗户,神情有些慌乱:“你,你怎么……我以为你回戛纳了。”
沈西风朝钟意走去,扫了眼桌上的资料和烟灰缸,边走边脱下自己的外套,解开衬衣袖口的同时把衬衣边往上翻折了几下。
“手给我。”
沈西风朝钟意伸出了手。
“?”
钟意手里的香烟已经扔掉了,不知道沈西风这会儿是想要什么。
“烫到的手。”
沈西风一把拉过钟意的左手,见手背的皮肤有些泛红,皱了皱眉,带他走进卫生间,‘哗啦’打开水管,给钟意的手背冲水。
钟意偏过头,偷偷朝外猛吐气,想把嘴里的烟味散掉,冷不防被沈西风看见,就感觉肩膀一紧,他仓皇回头,下一刻,唇舌被牢牢地堵住。
沈西风饿了好几天,好不容易逮着机会沾上钟意,顿时就有些不管不顾了。
钟意的齿间带着淡淡的烟草味,陌生的味道让沈西风不太开心,带了点惩罚的力道横冲直撞,直到把那丝入侵的味道全数吞噬,呼吸间只剩下自己跟钟意的气息,他才缓缓停下来,微微后退了些,放钟意去换气。
“没有我意宝的味道甜。”
沈西风揪了下钟意的鼻头,眯起眼:“以后不许再抽了。”
钟意被逮到抽烟本就心虚,又被吻得气息不稳,红着脸赶紧点了点头。
好在沈西风没多为难他,见他手背没什么大碍,把人领到客厅坐下,环顾了一圈,伸出手道:“剩下的呢?拿出来。”
钟意拉开抽屉,乖乖交出剩下的半包烟。
沈西风扔进垃圾桶前看了看,已经抽了八|九支了,自己整天都往他身上凑,以前从没闻到过烟味,这小子藏得挺深。
“什么时候开始抽的,高中吗?”
沈西风有点心疼,他家意就跟块和氏璧一样完美,是受了哪个坏小子的影响?
“高一。”
钟意揉了把脸,带着点苦笑道:“这是为数不多的,从我爸身上学到的东西。”
提到了钟民华,沈西风沉默了,半晌后起身给自己和钟意拿了两瓶水。
“意,有些事情,我不确定你是不是知道。”
他坐到钟意身边,把陈灿告诉他的那番话一五一十地说了,然后看着钟意越来越诧异的神情,叹了口气。
“我猜你都不知道,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了,但我想你还是应该知道下缘由,这大概也是你爸爸这次来想要告诉你的。”
钟意愣怔了许久,才骤然吐出一口气,喃喃自语道:“原来是这样……当初我就一直奇怪怎么我妈那么快就火化了……他一直念叨让我见见Anna……我没理过他……”
“意,意!”
沈西风扳过钟意的身子,看到他眼里的混乱,很是不忍:“要我回避一下吗?我……”
“不用。”
钟意迅速打断他的话,让自己陷进沙发里,闭上了眼:“我静一静就好。”
沙发旁的落地灯铺出浅黄的光线,匀匀撒在钟意的脸上,他闭着眼的侧颜,完美如一尊希腊雕像,下颌与脖颈的曲线隐在阴暗处,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沈西风听见这话,身子往后靠了靠,连呼吸都放轻了,生怕干扰到钟意。
不知过了多久,钟意缓缓睁开眼,转过头看向沈西风:“我还是不能答应陈灿,把我爸的骨灰带回去跟我妈合葬。”
沈西风莫名松了口气,他笑了笑,道:“你有百分百的决定权,不管做任何决定,我都无条件支持你。”
钟意深深地看着他,突然问道:“如果是我把心脏移植给了别人,你会去找那个人吗?”
沈西风一听这个就要斥人,抬头看见钟意认真的眼神,把嘴里的话咽了下去,仔细想了想,摇头:“不会,我没那么变态。心脏只是个‘泵’,把血液压向组织器官而已,它是你身体的一部分,但不是你。
“更何况,一旦进入了别人的身体,那就成为了别人的器官,跟你没有任何关系了。”
钟意唇角弯了弯,似乎有些笑意:“我也是。虽然我能理解,但这种行为感动不了我。很抱歉,我不能像爱我妈那样爱我爸,所以我真的很不孝。”
“没有的事!”
沈西风霍地坐直身子,情绪有些激动:“父母子女之间的感情也不是天经地义的,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爱。照这样说,我不爱我的赌徒老爸,那我也是不孝了?”
钟意一愣,下意识地反驳道:“可我爸并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情,他对我,挺好的。”
“冷暴力也是暴力的一种。”
沈西风伸手拉过钟意,把他楼进怀里,亲了亲额角,继续道:“我参加过很多次公益活动,其中有一次的主题就是反对家庭冷暴力。你初一就被你爸丢在国内不闻不问,这样的程度已经非常恶劣了。”
钟意垂下眼,微叹了口气:“我倒觉得没什么。我不能带他的骨灰回去,是因为我妈葬在合意县,而我爸……他不大喜欢自己县城人的身份,不会愿意再回到那里。”
沈西风哑然,只能感慨黎女士是位多么强大的女性,能独自培养出钟意这样优秀的孩子。
“既然你的父亲后半生都执着于那颗心脏,让他与之同葬,也算是了了他的心愿吧。”
沈西风一边抚摸着钟意的后脑,一边下着结论:“你的身份证明总算弄好了,明天你就可以去警局领遗物,然后安排下葬。别的你不用管太多,去签几个字就好,其他的有人会做。”
钟意沉默地点点头,窝在沈西风怀里深吸了口气,换了个话题:“周五是闭幕式,我会把那天空出来,去戛纳。”
沈西风手43 45 页, 上的动作一顿,他有些惊喜地低头看向钟意:“你还记得这个啊,这几天这么忙,我都不敢跟你提。”
钟意起身,拉下沈西风的手,握住:“那是你的大事。”
他仔仔细细地打量着沈西风,像是从没见过他那般,眼神扫过他英挺的眉,落进那双总是闪着柔光的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