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意点点头,开始解衬衣的衣扣。
他也还穿着昨天的那身衣服,这会儿清醒了,就实在无法忍受了。
沈西风不再多言,上前揉了揉钟意的头发,“有事打我电话,忙完了我就过来。”
的确如钟意所言,人死了,剩下的就是安葬的事情了。
新的翻译跟律师很快就位,都是华裔,估计是沈西风给的报酬颇丰,两人见了钟意,非常客气。
一行人先去了警局,律师代表钟意回答着警察的盘问。
要领遗体得证明钟意是钟民华的儿子,而钟意的证明材料得由国内R大学出具。
夏时制的法国与中国时差6个小时,此时国内已经下班,找不到相关负责人,只能再多等一天。
钟意坐在会议室里,听律师汇报了好半天,突然问道:“车祸到底是怎么发生的?”
律师一愣,翻起手里的资料正要回答,就见钟意又摆了摆手:“算了,结果都这样了,过程不重要。帮我问问,有什么遗物需要我认领吗?”
律师点点头,起身往外走,被钟意叫住,又补充了一句:“另外问问通知那个女婴的亲戚了吗,他们应该买保险了吧,私立医院的费用很贵。”
等律师出了会议室,成哥翻出昨晚的那套资料,找出其中一张,犹犹豫豫地递给钟意:“这是小钰让人查的,那个女婴的妈妈好像还有个哥哥,但是我们也看不懂其他的了。”
翻译接过资料看了看,眉毛一扬:“这位迪布瓦先生,目前无业,被关在强制戒毒所里。她还有别的亲戚吗?”
“好像没了,”成哥把那一叠资料都递给了翻译:“你帮忙看看吧,全是法语。”
钟意看着那些资料,略微有些诧异,这都是从哪儿弄来的?
成哥看出他的疑惑,小声解释道:“找的小钰代言的厂商,人托人,转了好几道弯才凑到这些资料。”
钟意回想起沈西风一夜没睡的模样,冻成冰块的心似乎恢复了些知觉。
他对成哥歉意地颔首:“辛苦你了。”
成哥淡然摇头,“别的我们做不了,就跑腿的事情还能帮上点忙。”
翻译看完了资料,抬头冲钟意说道:“据资料上显示,安娜迪布瓦女士就只剩下卢克迪布瓦这个哥哥,再没别的亲人了。”
钟意怔了怔,拿过那些法文资料,随口问道:“那怎么办?政府领养?法国的福利在欧洲也算不错的。”
“这个得问问律师,我就不大懂了。”翻译谦虚地笑了笑。
钟意不急着要答案,一页页翻看着那些资料,在看到女婴的出生证明时,手里的动作顿了顿。
他的目光落在那两个中文字上,他皱了皱眉,道:“这不是我爸的字。”
“嗯?”成哥一愣,也凑过去看,钟意指着‘钟晴’那两个汉字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不是我爸写的。”
成哥看了看,那两个字字迹工整,还带了点行书的味道,想也没想的说:“不是你爸写的,估计就是登记时有中国人帮忙写的吧。”
“那倒不见得。”
一旁的翻译插话了,他找出Anna的那张资料,看着上面的文字念道:“安娜迪布瓦在中国待了八年,还去贵州山区支教过三年,说不定那个字是她写的。”
“她去过中国?”钟意听翻译这么一说,顿时不想再看那两个汉字,把资料一扔,不再关心。
翻译看着手里的纸,点头补充道:“是的,她还在中国接受过一次大手术……还上过中国的报纸……那场手术,是……心脏移植手术。”
钟意对Anna的生平没有丝毫兴趣,他耐着性子等到律师回来,得到了同样的答案——
女婴除了那个在戒毒所的叔叔外,再没别的亲人。
在钟意思考医药费该找谁要的时候,成哥在思考另一个问题。
他把律师拉到一边,偷偷问道:“如果没人接管那个女婴,会不会落到钟意的头上?毕竟他是她同父异母的哥哥。”
“这个不会的。”
律师肯定地摇摇头:“钟意是外国人,还在上大学,没有独立经济能力,法国政府是不会把孩子给他的。”
成哥这才放下了心中大石,拿出手机,把上午的消息汇总,发给了沈西风。
这两个小子毕竟太年轻,处理这种问题缺乏经验,自己得替他们好好把关才行。
等钟意一行人走出警察局时,一个高大的亚裔男子与他们擦身而过。
那男子盯着钟意看了好一会儿,才犹豫地开口:“是钟意吗?”
钟意回过头,眯着眼看了看那名男子,也犹豫着开口:“陈灿陈叔叔?”
陈灿点点头,走近钟意,一脸的沉痛:“我代表公司来处理民华的后事,没想到你也来了。”
这位陈叔叔是钟民华的好友,以前常去钟家做客。
钟意跟他多年未见,最后一次见面,似乎还是在黎女士的葬礼上。
钟意看见这位旧时的长辈,过去一家三口和睦的日子排山倒海般袭来,让他顿时就有些哽咽了。
陈灿拍了拍钟意的肩膀,沉声道:“走吧,我们找个地方说说话。”
第二天下午,沈西风回到了尼斯。
他推了个晚宴,给自己争取到了半天时间。
钟意跟陈灿在酒店一楼的咖啡厅里说话,见到沈西风来了,钟意立刻站起身,朝他伸出了手。
这是钟意第一次在人前主动,沈西风愣了一瞬,毫不犹豫地上前握住他的手。
不过在握上那手的一瞬间,沈西风却惊觉那手微凉轻颤——
钟意在害怕。
沈西风立刻扫了眼坐在钟意对面的陈灿,他听成哥说这是钟民华的同事,为什么这人会让钟意害怕?
“陈叔叔,这是我朋友。”
钟意没多解释,沈西风左手牵着钟意,伸出右手去问好:“您好,我叫沈钰。”
陈灿欠身跟沈西风握了个手,眼神在他俩身上扫了一圈,冲钟意点点头。
“就是他啊,你爸也跟我提过。你看,他对你的选择从来不会阻挠,说实话,在国内的家长里,对这事的接受度,远没你们想象的那么高。”
钟意拉着沈西风坐回到沙发上,语气不大好的开口道:“那我该感谢他。不过他对我母亲的感情,真没您想的那么深,我不会把他的骨灰带回去,我相信我母亲也不会愿意跟他同穴。”
说这话时,钟意垂着眼睑,神情漠然。
只有握着他手的沈西风知道,他此刻有多么的纠结,指尖不断地摸索着沈西风的手心,像寻求庇护的小动物。
沈西风伸开手指,与他十指相扣,牢牢地反手握住。
再抬头,沈西风看向陈灿:“叔叔,遗体的处置应当由家人来决定,请尊重钟意的意思。”
陈灿从昨天开始就一直在劝钟意,劝到现在不仅没有半点进展,还来了个搅局的小子,终于有些憋不住火了。
他一口喝干了面前的咖啡,指着钟意斥道:“你这个孩子,就是从小被你爸妈宠坏了!现在都快变成白眼狼了!成绩好什么用?不孝!”
“请注意你的用词!”
沈西风霍然起身,把钟意挡在自己身后。
他微微前倾,逼视着陈灿:“不管你是谁,你都没有权利对人家的家事评头论足。钟意是什么人,不用你来评判。”
“我是谁?”
陈灿被气得笑了:“我还想问你是谁!我是钟意的教父!Godfather!懂不懂?小时候钟意还在我手上尿过尿!半大孩子嘴上没毛的,还真把自己当成大人了!”
他绕过沈西风的身子,继续用手指着钟意:“钟意孝不孝顺你问问他!民华这些年过生日,他有问候过一次吗?我们工作特殊,每年过年都是最忙的,别人家的孩子都会算好时间打电话,拜个年,说一声爸爸辛苦了,钟意打过一次电话吗?就今年除夕发了条信息,还是在怪他爸!”
沈西风眉头一皱,转身拉起钟意,搂着他往外走:“这事是钟意的家事,你作为外人说什么都不大合适吧。我们会把后事处理好的,你请回吧。”
陈灿没有跟上去,看着他俩离去的背影,狠狠地长吐了口气。
沈西风把钟意带回房间,见他面色很不好,忙把空调温度调高了些,又热了杯牛奶端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