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意眼神空洞地喝着,一张脸跟杯子里的牛奶差不多白了,往常如玻璃珠一般晶亮的眸子,蒙上了一层雾,像只不再唱歌的夜莺。
沈西风伸手拨了拨钟意的额发,想安慰他两句,就见钟意抬起头来。
钟意定定地看向沈西风,小声说道:“我的确从来不给他打电话。”
沈西风一怔,马上弯了弯唇角,柔声道:“你也很少给我打电话啊,那又怎样,我们都知道你对我们的感情。”
“如果,他不知道呢?”
钟意的神色有些崩塌,眼神开始闪动:“我妈死后,就再没送过他礼物,那几年,我跟他除了吵架,没再说过别的话……”
“意。”
沈西风伸手拿过钟意手里的牛奶杯,温柔又坚定地把他拉起来,“昨晚是不是没睡好?要不我们现在去躺一下?”
钟意疲倦地揉了揉眉心,摇摇头:“你不在,我睡不着。”
轻飘飘的一句,霎时让沈西风的心跳漏了一拍。他有些绝望地发现自己对着病猫一样的钟意还是会发|情,真是披着人皮的禽|兽了。
禽|兽三下五除二地给病猫换上睡衣,伺候着上了床,盖好被子后又怕不够暖和,脱下外套搭在上面。
禽|兽轻轻拍着病猫哄着:“你先睡,我去洗洗就上来陪你。”
等沈西风从卫生间出来时,床上的钟意已经睡着了,右手伸在被子外,牢牢地抓着沈西风的外套。
他走到床边,静静地看着熟睡中的钟意,看他乌黑的刘海柔软地覆在额前,看他狭长的眼线弯出漂亮的弧度。
沈西风低头在钟意嘴角印下一吻,像是落下印章般打上记号。
过去种种皆不重要,以后这个人,由他保护就好。
趁钟意睡觉的时候,沈西风出门找律师,想问问事情处理的进展如何,路过咖啡厅时,看到陈灿还坐在原位上发呆。
沈西风想了想,调转脚步,朝他走了过去。
“不好意思,刚才情绪有点激动,冒犯了。”
这毕竟是钟意的长辈,沈西风不想给钟意抹黑。
沈西风上前微一鞠躬,态度端正地道了个歉。
陈灿抬了抬眼皮,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
想到刚才他跟钟意的亲密,陈灿蓦地开口道:“你能劝劝小意吗,别把民华丢在异国。”
沈西风抿着唇思考了一会儿,坚定地摇摇头:“这是钟意自己的决定,旁人不好给意见。清官难断家务事,钟意已经成年,我相信他的决定一定是有道理的。”
陈灿颓然摇着头,叹道:“这孩子太倔了,对他爸爸的误会又很深。昨天我就跟他讲了很多,可是他……”
钟意的个性,沈西风非常清楚,这孩子对人只分两个圈——亲近圈和疏离圈。
当你被获准进入亲近圈后,你能得到一只小可爱;
当你被划出这个圈子后,你就跟路人甲乙丙丁再没什么区别。
很显然,这位‘教父’叔叔,早已进了钟意的疏离圈。
沈西风无意再听这些陈年旧事,他抬手看了看时间,随口回道:“您不觉得现在说这些都太晚了吗?”
“晚吗?”
陈灿怔怔地反问了一句,突然有些伤感:“我也有儿子,还没钟意懂事,是不是以后我的儿子也会这样对我?”
这个问题,沈西风就答不出来了。
他缓缓抬起头,就看见陈灿用手撑着额角,一脸痛心地说着:“我们这些飞行员,因为工作,没办法常年陪在家人身边,可这也不是我们愿意的,一切不都是为了这个家吗?
“钟意一直是民华的骄傲,也是我们组里的骄傲,小晴又爱开party,以前轮休的时候,大家都爱去钟家。那时候钟意才那么点儿高,钢琴就弹得非常好了,民华说起他跟小晴眼角都是笑。”
陈灿用手比了比咖啡桌,沈西风顺着那个高度想象着当年的小钟意有多可爱,也不禁弯了弯嘴角。
“那场车祸……真的把钟家毁了……出事的时候,钟意在美国参加夏令营,民华当天回家,小晴去街上买菜,结果……
“那是夏天,小晴又……等钟意回到家时,只看到一个骨灰盒,为这事他这么多年都不能原谅民华,但是当时那个情况,哪里能让钟意见小晴最后一面呢!”
沈西风也是第一次知道钟意妈妈的死因。
他见陈灿回忆起这段往事时的表情非常痛苦,忙去吧台要了杯冰水,默默递给了陈灿。
陈灿喝了一大口水,情绪稍有缓和,多看了沈西风两眼,点点头:“钟意看人倒是有眼光,你的个性比他好多了。算了,他们两父子,脾气都一样臭。钟意不理人,民华也好不到哪里去,回家看孩子也就硬邦邦的那几句话,怎么说都改不了。
“但是,就算民华不是个好爸爸,但他对小晴的爱绝对毋庸置疑。当年费了那么大劲找到Anna,这些年又一直守在她身边,挣的钱一大半都给了医院,薄情的男人,能做到这些?”
沈西风皱起了眉,没听懂陈灿的逻辑:“他……钟意的爸爸守着另一个女人,如何能证明他对钟意母亲的爱?”
陈灿瞥了眼沈西风,微讶道:“钟意没告诉你?小晴生前就填了器官捐赠申请,她的心脏后来移植给了Anna。”
第104章 遇见你我很
圣马丁私立医院的儿科加护病房外, 沈西风隔着玻璃窗,静静地看着里面病床上的那个女婴。
翻译跟主治医生一左一右地站在他身边, 详细解释着女婴目前的情况。
那些医学用语,沈西风连中文都听不懂, 他打断两人的喋喋不休,问道:“现在还有生命危险吗?”
翻译跟医生嘀咕了几句, 回道:“还需要观察, 但她的大脑伤势太重,就算活过来, 对智力的发展也有不可逆的影响。”
沈西风皱了皱眉, 转过身, 突然看向身边的白人医生:“您对心脏移植有了解吗?”
医生愣了愣,谨慎回道:“我主攻儿科, 不知道沈先生想要咨询哪方面的情况, 我可以请我们医院的……”
沈西风摆摆手,打断他的话:“我就想知道,接受了心脏移植的人, 是不是会跟捐赠者产生什么联系?比如, 越长越像?”
“这个……学术界没有找到确定的成因, 但因为心脏是人体最重要的器官之一,所以的确有患者在换心手术后逐渐拥有捐赠者的一些行为习惯。
“比如以前不吃的东西, 现在变得很爱吃, 甚至有些患者还会拥有捐赠者的语言能力。沈先生提到的, 两人越长越像, 也是有可能的。”
沈西风沉默地听着,片刻后,又问道:“既然心脏那么重要,为什么你们医学界允许病人换心?换了别人的心,这个人还是他自己吗?会不会成为原有那颗心脏主人的寄生?还是衍生?你们这样的行为就不违反伦常吗?”
医生没料到沈西风会说出这番话,这位VIP客人,他不敢得罪,低头仔细想了想才回道:“心脏的主要功能是为血液流动提供压力,向器官、组织提供充足的血流量,它的实质像一个‘泵’,本身并不会合成或是创造出什么。它不像大脑,能够决定人的独特性和唯一性,所以……”
没等他把话说完,沈西风已经摇着头,往走廊外走去。
问这些能有什么意义,并不能解决钟意目前的问题。
在回酒店的出租车上,沈西风靠着椅背,累得眼皮都抬不起了,可脑子里还在重复着一小时前,陈灿跟他的对话。
-心脏移植?钟意知道这事吗?
-他……他应该知道吧,我们几个亲近的朋友都知道,民华、民华……
-钟意的爸爸找到Anna时,跟钟意的关系怎么样?
-那个时候……我记得钟意在小晴的葬礼后,就搬去学校住读了,后来是民华的姐姐把他从学校接回家照顾的。
-……我看过Anna的照片,她跟钟意的妈妈长得挺像,这是接受心脏移植的条件吗?
-说到这个,连我们都觉得不可思议。才见到Anna时,没人会觉得她跟小晴相似,她那时还是一头红发,跟小晴的发色都不一样。可是手术后,慢慢的,越来越多的人觉得她像小晴,连头发的颜色也变成了褐色。民华就跟发了疯一样,认为是小晴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