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十八岁·我们————轻萤流转君
轻萤流转君  发于:2008年12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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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我错了,这个世界上没有只付出不求回报的人,正如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一样。
失望渐渐盖过了恐惧,我表情平静的收起书,朝他挥挥手走出了自修室。
不是再见,我在心里说,而是永不再见。
  
突然之间,我很想见申心。进入高三以后,我们就很少一起回家了。我给她挂了电话,没有人接。其实我早就从窗口看见她的房间没有亮灯,却还是固执的拨着号码。
终于听到她的声音时,已经很晚了。我和她有搭没搭的聊着,她没有问我突然打电话的原因,我也不问她为什么这么晚才到家。这是我们的默契。
接下去,是一段时间的沉默。最后,申心开口了:景煜,你想说就说,想哭就哭吧。
  我想,我能说什么呢?说我脆弱的连问个问题都不行吗?说我浑身上下尽是见不得人的秘密?说我跟女人一样因为彼氏的一句话就歇斯底里?
  申心说,我给你唱首歌得了,然后她就自顾自的哼唱起来。
  我终于开口,申心,我一直以为自己已经走了一大圈,突然间却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原地。你这儿还有我的地方吗?
申心大概笑了,声音里带着愉快的调子,这话我说才对,景煜。

彼氏说着向我伸出手,一如在那片血色黄昏的样子。
我定定的望着他,心思却飘得很远,记忆的片断如同潮水般涌入。在那些日日夜夜里,一起喝酒聊天,他向我吹嘘追求女生的技巧;他教我篮球,他的骨折,脚上厚厚的石膏;我架着他往返于宿舍和教学楼,心里狠狠的骂他;第一次抽烟,他被吓坏的样子;他的笑容,他的眼睛,他把拉环放进口袋的动作;今年的生日,教堂下的斜阳,他站在厚重的云层下,笑容隐没在暗紫的夜色里......太多太多的片断,多得我理不清头绪。
高中一年级的某个秋日里,彼氏对季景煜说。
景煜,别独行侠似的,这样太孤单了,一起来吧。
他坐在红色的灭火箱上,背后是高大的玻璃窗,窗外是哥特式的教堂,尖而长的顶刺破红日,整个世界沉浸在一片如血的潮红中。
好。当时的季景煜这么回答。
  这个声音久久的在我的脑海中回响,我突然有了一种冲动,很想握住彼氏的手,很想回到过去的时光。
  然而申心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来了,她看着彼氏,一字一字的说,交易早就结束了,请你不要再打扰我们。
  彼氏却看着我,原谅我,景煜,回来吧。
  我淡淡的说,你并没有做错什么。
  
  申心把头靠在我的脖子上,我们坐在我的床上,姿势看起来很是暧昧。她说,我以为你会原谅他的,原谅他,对你们都有好处。
我说,他并没有做错什么,只是我自己太天真,以为找到一个乌托邦,其实那只是个幻影。
一个人做错了一次就没救了吗?
  那倒不是,但如果白色的纸滴上了墨汁,你就不可能对黑点视而不见。我说,那会成为心结的。
  申心轻轻的叹息着,景煜,你是个不折不扣的现实浪漫主义者。你活得像个贵族,不愿意看到一点污垢,你受不了肮脏的东西。别折磨自己了,这世界并不像你想象得那么干净。然后,她突然说,我们以后结婚吧。
  我没有经过大脑思考,如同反射一般说,好。
  她笑了,整张脸仿佛焕发出异彩,我知道你会原谅我的,无论我做了什么,你都不会嫌弃我的。她说着吻上我的唇,她说,景煜,抱我吧。
  我惊慌得像只兔子,甩开她的手,难以置信的看着申心。申心似乎也突然间懵了,手还停留在空中,她看我的目光变得十分古怪,好像能够洞穿我的心,窥探到所有的秘密,那目光看得我心里直发怵。
  我一路跑了出去,不敢再回头看她。一开始的时候是震惊,我没有想到对待男生如此冷淡的申心,纯洁到被人怀疑有洁癖的申心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而对象竟然是那个满是污垢的龌龊的季景煜,恶心的季景煜。
  一直以来申心都在一个问题:喜欢我吗?
  我总是回答她,不知道。我是真的不知道,申心和我绝对不是恋人,我们应该只是共栖的,怎么可以涉及那样的事情。
  如果说开始只是震惊,那么后来申心的目光却让我感到十足的恐惧。我害怕的事情接二连三的发生,先是彼氏,再是申心,他们已经在隐约中洞悉了我的秘密,洞悉了我的龌龊。
  刹那间仿佛所有的人都对我冷笑,我被异样的目光伤得体无完肤。申心说,景煜,你这儿是我最后能待的地方了,不管发生什么,别嫌弃我。
  而我又何尝不是这样呢。
  我仓皇失措的跑着,脑中一片空白。我没有目的地,自己从哪儿来?要到哪里去?

很多年以后安筱楠对我说,季景煜,你总是害怕别人接近你,硬要别人陪你玩那种若即若离的距离游戏,其实,你谁都不爱,这个世界上你只在乎你自己吧。
听到这个总是柔软如水的小家碧玉第一次说出这么激烈的话,我才知道,原来自己既不是奥里维,也成不了克利斯朵夫,我大概永远也无法像他们那样接受别人,永远也无法为别人付出。
我是个有病的人。自虐的人。喜欢一次次的舔舐伤口,喜欢疼惜自己胜过喜欢一切的人。我是如此的喜欢自己,所以才更加无法忍受一点点的污秽。
可是,白色的纸上已经滴下了墨汁,早在很久以前就有人用嫌恶的表情对我说,季景煜,你真恶心。
  所以,每当我有些不切实际的期望时,也学会了在镜子前面,用同样嫌恶的表情对自己说,季景煜,你真恶心。

我回到家里的时候申心已经回去了,再见她是在学校的走廊里,我下意识的想要避开她,她却只是看着我,对我笑了。眼睛空空的。
战栗的感觉从这个空洞的眼神开始。申心的眼神像一个谜,一个我或许永远也无法猜透的谜。用梦呓似的支离破碎的语言和符号拼凑而成,在我心中划出一道伤口,流淌出隐藏在背后龌龊的黑色血液。
景煜,她突然开口,我的md坏了,把你的walkman借给我吧。
她想要的其实是walkman里的磁带,这是我们以前从md上转录的Lennon的曲子。我跑回教室拿了给她,申心接过来,笑着说了声,谢谢。
我朝她摆摆手,转过身,听见她淡淡的话语传过来,景煜,再见。
现在想来,这是我和申心的最后一次对话。
第二天清晨,门房间的阿伯发现了她,她的脸色苍白,唇边却带着微笑。他们告诉我她半夜里从教学楼的楼顶跳下,鲜血染红了那棵槭树。

申心站在深青色的天空下,张开双臂,她回头,笑容艳丽得令人晕眩。申心说,景煜,我们走吧,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自由自在的,不用再顾忌什么了。
我点点头,好。
然后,她就投入夜的怀抱,她的身体闪着光,仿佛一只绝美的蝶,在夜空中拖曳出一道优雅的弧。
她的唇边噙着笑,平静的温和的笑,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申心才会有的笑容。原来,不知什么时候,我们已经把快乐失掉了。
我很想跟着她一起坠落,手却被什么人抓住了,回过头,我看见了那双在黑暗中闪烁光芒的眼睛。
彼氏说,景煜,别独行侠似的,这样太孤单了,一起来吧。
彼氏说,不好意思,但我比较喜欢这个姿势。
  彼氏说,景煜,回来吧。
  我睁开眼睛,"轰"的一声,光线如同开闸后的洪水般涌入,刺得眼睛生疼生疼的。父亲坐在白色的病床边看着我,他说,景煜,都过去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21日是我们毕业的日子,申心的时间却永远定格在6月6日凌晨3点,第二天下午是她的追悼会,同学们都去了,一片鬼哭神嚎,我却只是站在大厅的角落里,没有一点感觉。看到棺材里那张被缝合过的苍白的脸时,我茫然的想着,这是申心吗?申心怎么可能是这副鬼样子?
然后我很不争气的被人抬了回去,他们说我太激动太难过,所以晕倒在玻璃罩子上,我想这不是事实,我只是觉得很无力很疲惫,棺材要被推走的时候,大家都过去送她,申心的母亲更是死拽着不肯放手,我觉得自己也应该过去送送,虽然我从心里根本就不想承认那是申心,棺材周围围了太多的人,有很激动的男生硬要挤过去看她,现场一片混乱。我就在这样的混乱当中被人绊倒,头重重的敲在有机玻璃上,晕了过去。
所有在场的人都被我吓坏了,他们以为我是故意撞上去的,他们以为我要殉情。父亲更是惊恐,自我从病床上醒来就寸步不离,生怕我做出什么傻事情来。
申心和我的事情大家是知道的,即便我们之间从没有过人和亲密的举动,但像她这种冷淡的人会和我若即若离的保持这么多年的关系,已经让人不能不怀疑了。所以,他们做出"我会殉情"的推断合情合理,然而我和申心毕竟是不同的,我远没有她那么洒脱。
季景煜做什么事情都是犹犹豫豫,瞻前顾后的。
我在医院的急救病床上躺了几个钟头,做了一场短短的梦。
然后,我告诉父亲撞伤头的真相,父亲始终将信将疑。直到我告诉他,我要赶快回学校,趁老师下班之前把志愿表交掉,父亲才终于露出放心的表情。
景煜,都过去了,一切会好起来的。父亲说,无论如何你要明白,对自己来说什么才是眼前最重要的事,不要随意荒废自己的学业,高考要到了。
那是我第一次知道父亲是个现实的人,在那儒雅的教书先生般的外表下,我感觉到了商人的市侩。然而,他是对的,申心的事情已经过去了。渐渐的这轰动一时的惨事会沦为好事者茶余饭后的谈资,他们会一边叹息着申心花一般的年龄,一边暗地里想这孩子八成脑子有问题。
我无法责怪说出这种话来的父亲,正相反,或许我应该感谢他的口下留情。至少他没有说出什么"申心死了就少个人和你在高考里竞争"之类的话来。
  6月7日,在距离高考整整一个月的时候,我剪短头发,配上眼睛,如同积蓄了太多力量的机器,没日没夜发疯似的读书。我要把所有的东西都记在脑子里,把所有乱七八糟的念头都挤出去,我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名牌大学!
  
  六月的天气有一种黏腻的无力感,我在这样的午后定定的望着窗外。天空阴沉沉的,?
(自由自在转)
六月的天气有一种黏腻的无力感,我在这样的午后定定的望着窗外。天空阴沉沉的,或许会下一场大雨。以前,我总是很天真的盼望雨的到来,希望他们可以冲刷去尘世间的肮脏与污垢。
尽管六个风扇开足了马力,教室里还是沉浸在一片混沌的热浪中。我觉得好像快要窒息了,无法思考任何题目。
季景煜,你没事吧?
自修课的时候不知谁这么问了一句,我点头,那人还是不放心的又加上了一句,不舒服就先回去好了,我帮你请假。
  我知道这个下午自己算是荒废掉了,于是,拎起书包走出了教室,走廊里很安静,现在是上课的时候,能这样游荡的异类在这个硝烟弥漫的年级里,大概就只有我一个了。在楼梯口迎面走来了英语老师,她看着我,迟疑了片刻:季景煜,你走了?
  我定定的看着她,没有回答。她走过来,安慰似的拍拍我的肩,然后就离开了。
  英语老师也好,刚才的某人也好,只要是了解那件事情始末的人,都在试图以他们的方式安抚我的心,然而在这样混沌黏稠的下午,我却茫然了,仿佛一切无所谓了。
  我在街道上漫无目的的走,路过花店的时候,瞥见门口的水桶里洁白的一片。直到走过去很久,我才想起来,那是百合。
景煜,明年我过生日,你准备送什么呢?
  不知道,还没有想过。
  那就送花吧。只是千万不要送玫瑰,我家的垃圾箱已经塞满了。
  那你喜欢什么花?
  百合。洁白的那种。
  今天是6月11日,距离追悼会已经三天了,我本该在这样的日子里送花给她的。
  几个月前,申心把头靠在季景煜的脖子上,他听见她轻轻的叹息声,她说,景煜,别忘了我的百合花。
但我还是忘记了,或者说我是故意忘记的,我在等待奇迹的出现,等待申心突然跑出来拍我一下或者从后面蒙住我的眼睛,不满的说,景煜,我的花呢?
然后我故做惊恐的问,申心,你不是死了吗?
她却得意的笑了,你忘了吗?我说过我要当骗子手的,这下所有人都被我耍到了吧。
  我笑了,为自己的不切实际,为自己的自欺欺人。游荡了很久终于还是回到学校,坐在图书馆的楼顶,茫然的望着阴沉的天空。
  申心直到最后也没有出现,申心是真的死了。

死了,那究竟是什么样的状态啊......彼氏告诉我他的网友死了的时候,我也这么问过自己。
我觉得好像陷入了某种轮回的梦境当中,迷离的色彩在嶙峋怪状的事物间游离,以无法用逻辑分析的突兀的方式互相联系在一起。
然后,现实当中尖利的色彩刺穿了恍恍惚惚的梦,突然之间,才意识到"死亡"的含义所在。--突然得好像可以听见爆炸的声音一样,那也许就是所谓的"如梦方醒"吧。
  申心死了,申心已经死了。
  最初只是字面的解释,一种介于存在与消亡之间的状态罢了。
  申心是谁呢?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呢?
  这么慢慢的想起来了,才发现自己居然有这么多这么多关于她的记忆,然而所有的记忆在那一刻突然又变得模糊而不真实了。
  ......她是这样笑的吗?她是这么说话的吗?她是这么望着自己的吗?她是这么......她是这么......的吗?......
  不知道,答案已经没有了,随着那个人的离去,一切都将湮灭在记忆之中。
  那个时候,申心从楼顶坠落的时候,我在干什么呢?
  睡觉吧,断断续续的做第二天记不起来的梦,和平时一样的普通,可是,为什么申心会死呢?为什么会选在那一天?
  她还没有收到我的百合啊!
  --为什么申心会死!!!

我没有见到申心的跳楼的现场,槭树附近的血渍早就被水冲刷干净了。追悼会的那个下午,我躺在急救病床上,做了一个短短的梦。
申心站在深青色的天空下,张开双臂,投入夜的怀抱,她的身体闪着光,仿佛一只绝美的蝶,在夜空中拖曳出一道优雅的弧。
我走到铁丝网旁边往下看,下面是黑色的深渊,那深渊仿佛在向我招手,泛出妖治的漩涡。申心就是受了这样的蛊惑吗?我刻意的忽略上面"禁止攀爬"的字样,开始一点一点爬了上去。
突然之间,有一股力量拉住我的后领,把我硬生生拽了回去。我倒在楼顶的水泥地上,背撞得很痛。彼氏在我耳边吼,整个脑袋震得嗡嗡作响。
他说,你还真当自己是罗密欧啊!死了申心还不够,傻瓜啊你!!!
  然后我听见他开始骂脏话,比我过去三年听到的统统加起来还多。我只好说,我没想死。还特地把追悼会上的误会解释了一遍,他才终于住口了。
景煜,你想说就说,想哭就哭吧。彼氏恢复了平常的语调。
  我觉着这话耳熟,后来才想起来,原来申心也这么对我说过。然而,我只是坐在那里,静静的坐着。
  彼氏说,诶,开始下雨了,快走吧。
  他伸手拉我,我却坐着没有动,然后,他也坐下来,坐在旁边,把我的头夹在胳膊下面。他坐得很直,我却疲惫不堪,我的头顶用力的抵在他的胸口上,仿佛一头垂死挣扎的斗牛。
得到申心自杀的消息时,第二天的追悼会时,我都没有哭。季景煜活了十八年了,最起码有十年没有在别人面前哭过,我总是偷偷的躲进厕所,或者钻进被子里,四下里是无边的沉寂,脸上却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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