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十八岁·我们————轻萤流转君
轻萤流转君  发于:2008年12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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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想,我能说什么呢?说我脆弱的连问个问题都不行吗?说我浑身上下尽是见不得人的秘密?说我跟那女人一样因为彼氏的一句话就歇斯底里?
  申心说,我给你唱首歌得了,然后她就自顾自的哼唱起来,是John·Lennon的Imagine。
  我终于开口,申心,我一直以为自己已经走了一大圈,突然间却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原地。你这儿还有我的地方吗?
  申心大概笑了,声音里带着愉快的调子,这话我说才对,景煜。
  
  我和申心又开始了以往的生活。彼氏第二天来找过我,向我道歉,请求我的原谅。我告诉他他没有做错什么,然后转身离开。
  化学班和历史班不在一个楼层,可是无论多晚,我们都会等待彼此。申心也住进了寝室,在五月份的时候,这件事情显然不合规矩,因为六月我们就要毕业了。依然是自修室的那个位置,依然是Lennon的歌,申心明明坐在我的旁边,可是我却觉得空荡荡的。后来我想起来了,那是彼氏的位置,对面的那张椅子应该是属于彼氏的。
  初三的时候申心为我写了一个故事,桔子的故事,她告诉我,如果桔子要重新快活起来,那就只有忘掉自己变成苹果的日子,彻底的忘掉。
  和彼氏在一起的日子很轻松,快乐得险些让我以为季景煜从来就是这样的,但我不是。时间到了,苹果就会变回桔子,季景煜也会变回空气男。
  彼氏经常远远的站在那里,默默注视着我和申心。除了最初请求我原谅的那一次,他再也没有和我提过那次不愉快。
  
  申心对我说,景煜,我们出国吧。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
  我说,中国不行吗?
  申心摇摇头,说,或许有哪天,你就会碰到这样一个人,他可以钻到你的肚子里去,听你心里的声音。在外国,别人听不懂你的中国话。
我笑了,有这种可爱想法的申心是所有人都想象不到的。我说,去哪里都可以,只要不是日本。......对你来说,到那个国家太危险了。
  你把我想得太纯洁了。申心说。
  不,我说,你就是纯洁的。
  申心把头靠在我的脖子上,我听见她轻轻的叹息声,她说,景煜,别忘了我的百合花。
  
  申心有自己的秘密,除了这个秘密,我可以说是了解她的。我有时候想,或许以后会和申心结婚,虽然我们之间并没有爱情,但我们却是同栖的生物,是支撑彼此的力量。
我站在学校小卖部里,看着货柜上的罐装饮料,彼氏的身影很自然的出现在我的脑海中。大概是春天,我正低着头找自己常喝的乌龙茶,彼氏站在旁边,突然说,景煜,别驼着背,挺直了看上去才有自信。
我只能拿起乌龙茶,站直身体,用懒懒的语调回答,这样可以了吧。
视平线几乎和彼氏一般高了。我看着彼氏的眼睛,觉得他眼中的优越感正在一点一点的流失,最后他终于忍不住了,伸手把我夹在胳膊底下,让我硬生生的矮了他一大截。他那时候还和我鬼扯什么,稍稍驼背很吸引女生的。
真这么好的话,他自己为什么不做?我心想,八成是他发现自己并没有像想象中那样,什么都比我强。不过,我这么说似乎有点过分了,因为彼氏并不是一个高举临下的人。
  坐在小卖部的椅子上我打开一罐可乐,拉环拿在手里,手却腾在空中。这已经成了身体的习惯,彼氏三年以来一直都在收集,每次拉环都是给他的。正在我考虑着以后要换瓶装买比较合算的时候,一个声音从上方响起。
  同学,那个可以给我吗?
  我抬起头,看见了彼氏的脸。
  
  现在是六月了,再过几天就是毕业典礼。我和彼氏将近一个月没有说话,我想如果不说,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我问,你那个网友的手术成功了吗?
  彼氏在对面坐下来,低头望着桌面,有点黯然的笑了笑,她死了。
死了?我茫然的想,这是一个什么样的状态啊。
然后,我问彼氏,为什么还要继续收集拉环?
  我有了一个新的愿望。彼氏抬起头,看着我的眼睛,他说,景煜,回来吧!
  
  彼氏说着向我伸出手,一如在那片血色黄昏中的样子。
我定定的望着他,心思却飘得很远,记忆的片断如同潮水般涌入。在那些日日夜夜里,一起喝酒聊天,他向我吹嘘追求女生的技巧;他教我篮球,他的骨折,脚上厚厚的石膏;我架着他往返于宿舍和教学楼,心里狠狠的骂他;第一次抽烟,他被吓坏的样子;他的笑容,他的眼睛,他把拉环放进口袋的动作;去年的生日,教堂下的斜阳,他站在厚重的云层下,笑容隐没在暗紫的夜色里......太多太多的片断,多得我理不清头绪。
高中一年级的某个秋日里,彼氏对季景煜说。
景煜,别独行侠似的,这样太孤单了,一起来吧。
  他坐在红色的灭火箱上,背后是高大的玻璃窗,窗外是哥特式的教堂,尖而长的顶刺破红日,整个世界沉浸在一片如血的潮红中。
好。当时的季景煜这么回答。
  这个声音久久的在我的脑海中回响,我突然有了一种冲动,很想握住彼氏的手,很想回到过去的时光。
  有一手轻轻按上我的肩,我转过头,申心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来了,她看着彼氏,一字一字的说,交易早就结束了,请你不要再打扰我们。
  彼氏却看着我,原谅我,景煜,回来吧。
  过了很久,我才听见自己的声音淡淡的响起,你并没有做错什么。
  
  申心把头靠在我的脖子上,我们坐在我的床上,姿势看起来很是暧昧。她说,我以为你会原谅他的,原谅他,对你们都有好处。
  我说,他并没有做错什么,只是我自己太天真,以为找到一个乌托邦,其实那只是个幻影。
一个人做错了一次就没救了吗?
  我回答,那倒不是,但如果白色的纸滴上了墨汁,你就不可能对黑点视而不见。那会成为心结的。
  申心轻轻的叹息着,景煜,你是个不折不扣的现实浪漫主义者。你活得像个贵族,不愿意看到一点污垢,你受不了肮脏的东西。别折磨自己了,这世界并不像你想象得那么干净。然后,她突然说,我们以后结婚吧。
  我没有经过大脑思考,如同反射一般说,好。
  她笑了,整张脸仿佛焕发出异彩,我知道你会原谅我的,无论我做了什么,你都不会嫌弃我的。她说着吻上我的唇,她说,景煜,抱我吧。
  我惊慌得像只兔子,甩开她的手,难以置信的看着申心。申心似乎也突然间懵了,手还停留在空中,她看我的目光变得十分古怪,好像能够洞穿我的心,窥探到所有的秘密,那目光看得我心里直发怵。
  我一路跑了出去,不敢再回头看她。一开始的时候是震惊,我没有想到对待男生如此冷淡的申心,纯洁到被人怀疑有洁癖的申心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而对象竟然是那个满是污垢的龌龊的季景煜,恶心的季景煜。
  一直以来申心都在问同样的问题:喜欢我吗?
  我总是回答她,不知道。我是真的不知道,申心和我绝对不是恋人,我们应该只是共栖的,怎么可以涉及那样的事情。
  如果说开始只是震惊,那么后来申心的目光却让我感到十足的恐惧。我害怕的事情接二连三的发生,先是彼氏,再是申心,他们已经在隐约中洞悉了我的秘密,洞悉了我的龌龊。
  刹那间仿佛所有的人都对我冷笑,我被异样的目光伤得体无完肤。申心说,景煜,你这儿是我最后能待的地方了,不管发生什么,别嫌弃我。
  而我又何尝不是这样呢。
  我仓皇失措的跑着,脑中一片空白。我没有目的地,自己从哪儿来?要到哪里去?
很多年以后安筱楠对我说,季景煜,你总是害怕别人接近你,硬要别人陪你玩那种若即若离的距离游戏,其实,你谁都不爱,这个世界上你只在乎你自己吧。
听到这个总是柔软如水的小家碧玉第一次说出这么激烈的话,我才知道,原来自己既不是奥里维,也成不了克利斯朵夫,我大概永远也无法像他们那样接受别人,永远也无法为别人付出。
我是个有病的人。自虐的人。喜欢一次次的舔舐伤口,喜欢疼惜自己胜过喜欢一切的人。我是如此的喜欢自己,所以才更加无法忍受一点点的污秽。
可是,白色的纸上已经滴下了墨汁,早在很久以前就有人用嫌恶的表情对我说,季景煜,你真恶心。
  所以,每当我有些不切实际的期望时,也学会了在镜子前面,用同样嫌恶的表情对自己说,季景煜,你真恶心

9
"暗夜里的百合"是这家店的名字,这家店很早就开了,大一的时候,我还来过。那是六月的时候,我要去为申心扫墓,带着她最喜欢的百合花。我想,这家店店名里有百合两个字,店主一定很喜欢这种花,然而,向店员询问时,才知道老板从来不卖百合。这件事情在同学间还一度引为怪谈,接着,我换了一家店,买到了我要的百合。于是,后来我虽然多次在这店前经过,却再也没想过要进去看看。
再一次见到林老师时,我险些认不出来了。那是一个很不起眼的人,他的发根还是很高,额头光洁而饱满,但稍稍嫌长的头发已经剪短。白色衬衫和蓝色的塑料布围兜,有一种无论在什么地方都会被人群毫不留情的淹没的平庸--这真的是那个儒雅沉稳的老师吗?
  我轻轻的唤他:林老师?
  听到这个久违了的称呼,他缓缓的转过头,带着疑惑看我,你是......
  我是季景煜。
  季景煜?他混浊的眼睛在刹那间闪现出清澈的光芒,是那个季景煜?
  我点头,然后我们开始了交谈。离开学校以后,他果然过得不好,那件事情闹得太大,申心再怎么说也是书记的女儿。到处都有对他指指点点的人,当不成教师也就算了,但他居然连像样些工作都找不到,后来只能自己开了家花店。
  林老师......申心的事情......真的和你有关吗?
  他沉默了,望着玻璃墙外来来往往的人流,眼神遥远,仿佛穿越了这个世界。
我看着他,有种错觉,似乎方才那个平庸的人根本就不存在,似乎这几年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我想,这才是我记忆中的林老师。
  许多年以前,季景煜站在操场上,偶尔瞥向那幢大楼,林梓晗正站在图书馆的窗口眺望远方。在那样的午后,太阳无力的隐没在浮云背后,天空中带着萧索和寂寥,林梓晗在上,季景煜在下。
他的眼中满是林梓晗探出身的模样,扬起的发丝和白色的围巾交缠着,掩不住的寂寞。
那个时候,我并不知道林老师在看什么,现在想起来,一切都明白了--他是在看申心啊,看着在体育课上无所事事的那个女孩。
  季景煜,你愿意听我说吗?
  嗯?我突然从回忆中惊醒,对于他的话还不能完全理解。
  你愿意听吗......听一个化学老师和一个女孩的故事......
现在想起来,那段日子快乐得简直像假的一样,年轻的化学教师刚开始实习就被委以重任,他教的那个班是年级唯一的重点班。班里有一个女孩,美丽而聪慧,比同龄人成熟的气质使得她特立独行,然而,她的化学成绩却总是在及格线上徘徊。他好奇起来,这才发现女孩从来不背元素周期表。
  后来,他找到了她,从此他们便熟悉了。女孩送了他一条白色的围巾,长长的缠绕。他喜欢这件礼物,胜过喜欢一切。
第一次的吻是个无足轻重的恶作剧,唇与唇轻轻碰触的瞬间,他的心中却是一阵电光石火。
他何尝不知道这么做是不对的,有悖道德的。然而,却深陷其中。他曾经不止一次的为自己和那女孩计划过将来,盘算着再过几年,才可以名正言顺的牵她的手,进白色的教堂。他们差了很多岁,但他愿意等,等她长大。他开始存钱,打几分工,还当过配音,活了二十多年,头一次如此认真的为实现自己的梦想而奋斗。
然而,就当他对未来满怀憧憬和希望时,女孩却露出轻蔑的笑容。她说,那不过是恶作剧罢了,她和班中的女生打了赌,能否在实习期间打动他。现在,她胜利了,而他也到时候离去了。
  他的世界刹那间土崩瓦解,他恨这女孩,即便离开了学校还是恨她。
  两年后,他阴差阳错的来到一所高中,却一眼就认出了那女孩。她却只是冷冷的看他,仿佛陌生人一般。他终于明白,这些年来,自己其实还是爱她的。他找到她,他们又开始了秘密的交往。
  他们之间的关系很奇特,如同扮家家般的游戏着,沉迷于虚假做作的幸福当中。他不甘心,为什么越抱紧她,越感到女孩与自己遥远的距离。
  女孩高三的时候,他们只能在音乐教室里见见面了,她终于放下了自己的伪装,在他面前放声痛哭。女孩说,她很痛苦,高三没意思透了,她很害怕,为什么没有车子把她撞死,一了百了。他安慰她,帮她补习化学,虽然她在班级里始终名列前茅,却并不能使她的情况有所好转。
  他陪着她每周去看心理医生,每天吃二十多元一粒的抗抑郁药物,但抑郁终究是精神上的问题。过了很久,他才终于明白,女孩在害怕。
她爱他的父亲,但那个人却不是她的生父,她爱母亲,但又怕被母亲当作拖油瓶。她爱着什么人,却又害怕被他拒绝。她总是害怕自己被抛弃,所以,她渴求自己的学习,一定要考上好的大学;她害怕去爱,害怕表达自己的爱,所以,她宁愿由自己来斩断这一切。
  后来,女孩死了。临死之前,给他挂了电话,她向他道歉,因为自己一直以来都在利用他。
  他则失去了工作,失去了尊重,但他并没有后悔,至少,女孩临死前想到了他,他在她的心底留下了痕迹。
  林老师的泪终于无声无息的滑落下来,我知道,那个故事的主人公便是他,女孩是申心。
他的爱呵是如此的令人痛彻心扉。
我起身推开门,向他道再见后就离开了花店。
  我的心里空荡荡的,夜风吹进眼睛,一阵阵干涩的疼。我想我是真的麻木了,即使听到申心当年的痛,看到林老师如今的泪,却依然无动于衷的走着。
  我是真的麻木了。
  街角的路灯坏了,断断续续的闪着幽暗的光,路灯下靠着一个人。看到我慢吞吞的走过来,他也走近。
  怎么,刚送完女朋友啊!怎么到现在还没回家?我笑着问。
  庄逍逸沉默了一会儿,用低得不能再低的声音说,......我在等你。
季景煜,你怎么会变成这样?庄逍逸默默的看了我很久,终于问出了这个问题。
  我轻轻的笑着,我只是比以前开朗了,这样不好吗?
  庄逍逸听了,从沙发上站起来,说,我去泡咖啡。
  就像许多渴望自由的大学生一样,从大三开始,庄逍逸就搬到了现在住所。他一个人住,从房间里零乱的摆设可以看出,他的女朋友很少来这里。庄逍逸说,这里是他的工作室,他的净土,他的灵感只有在这里才澎湃汹涌。
......那个老师对我说,你以后要么平庸得可以,要么就一飞冲天。
他的声音从厨房里远远传来的时候,我正在仔细的看墙上的设计作品。产品广告、包装样稿、招贴画、POP什么的,被扔在墙角,厚厚的一打,而墙上的都是一些个性张扬的公益广告。
  然后,我看到了那幅画,画板斜斜的倚着墙,上面盖着一块蓝灰色的布。
  正当我要走近看个究竟,庄逍逸却端着两杯咖啡走了出来。
你还在画画?我一边接过咖啡,一边指了指墙角的画。
他点,我又问,还是那些风景吗?
   呃......那幅......庄逍逸有些吞吞吐吐。
想起来了!你还会画人物的吧,唉,真好,我一脸羡慕的说,搞艺术的人就是好,讨女朋友欢欣也不用花大钱,现在的女人都特贪心,最好你表演家外貌、艺术家气质、金融家实力、政治家地位,像我,其余三条也就只差那么一丁点儿了,唯独这个艺术家气质是怎么也培养不起来,用我老婆的话来说就是"手跟脚一样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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