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十八岁·我们————轻萤流转君
轻萤流转君  发于:2008年12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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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是含含糊糊的应和着。
......我要走了,你一点都不难过吗?
  我的手轻轻颤了一下,我说,难过也好不难过也好,你要走还是会走的,况且又不是不回来了。不用搞得像生离死别那么隆重吧。
  彼氏无奈的笑笑,大概无话可说了。他在书桌里翻了一阵,塞给我一个盒子。里面是流沙画,细细的沙,白色的、黑色的、褐色的,在缓缓的流动间堆积成层层叠叠的山峦,颇有些自然的神韵。
  这是我的临别礼物,彼氏说,你是不是也应该送我点什么啊?
  我茫然的看着他,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三个愿望。
  我笑了,你当我神灯啊,阿拉丁!
  不会很难的,如果你不想做也可以不做。
  我犹豫了一会儿,最后答应了。
......第一个愿望:我想要那本《约翰·克里斯朵夫》。就是你一直以来都在看的那本。
那本书其实是学校图书馆的,三年以来我一直都在续借,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它是我高中三年的见证。毕业以后,按照规定应该把所有借的图书都归还,我却留下了那本书,同时缴了三倍的罚金。
......好。我下次带给你吧。
......第二个愿望......彼氏走到电脑台旁,弯下腰,用他的身体挡住屏幕,静静的望着我。......景煜,他说,......我想抱抱你。
  
许多年以后,在那个小型烧烤会上,我第一次看见了和人相拥的彼氏,在此之前,我从来没有看见过他与任何人拥抱的姿势。即便是在彼氏最过辉煌的高中时代,我也只是看见过他和女生并排走在一起。大概是怕刺激到我的形影相吊,在我面前,彼氏总是很自觉的收敛自己,和女生不要说拥抱,就连手也没有牵过。
秋天的晚风明显的有些凉,掠过之处,扬起细小的红色的火星,在夜色中一闪即逝。
  景煜......赵燕语的声音在身旁响起,带着些撒娇的甜腻。我回头看她,发现她抱着双臂,有些埋怨的看看我,又看看对面正在拥抱着的那一对人。
  我也朝那个方向看去,黑暗中,有一个熟悉的红色光点忽明忽暗,彼氏长长的呼出一口,白色的烟雾在他和他怀抱中的安筱楠周围缭绕,久久挥散不去。然后,他拿下烟卷,把那红色的光点掐灭在一旁啤酒空罐上。
   还冷么?
  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里面有太多诉说不清的复杂感情,安筱楠反倒有些不好意思,面对我和赵燕语这两个观众,急忙坐直身体,去拿烤好的一串翅膀。这女孩的头发很稀,扎起来后成了细细的一股,头发的末梢有点黄,长相普通性格内向,但瘦削的脖子和肩膀却很漂亮,让人有一种想要拥进怀中呵护的冲动。
我再一次回过头看我的女朋友,微微的笑了,顺手脱下外套披在了她的身上。
赵燕语却瞪了我一眼,大概是在责怪我不像彼氏那样关心自己的恋人,我只能无辜的指了指自己的脸皮,朝她耸耸肩,表示自己没有彼氏那么"率性",众目睽睽下卿卿我我却还能面不改色。结果她狠狠的回了我一个眼色--回去再找你算账!
那个时候,我想我是在笑的,但一定笑得很难看。我的心上有一道裂缝,无论如何都无法填补。〖自〗
当奥里维叩开大门,试图宣泄自己的苦闷时,克利斯朵夫给了他一个拥抱。
  而在许多年以前,彼氏也曾经对季景煜说:景煜,我想抱抱你。
季景煜看了他很久,接着点了点头。
然后,彼氏伸出手,轻轻的拥抱了他。季景煜坐着,彼氏站着。
他把下巴支在季景煜的肩膀上。
他把头深深的埋进彼氏的怀里。
他们的距离是那么近,耳畔是两颗心跳动的声音,那个拥抱只持续了短短的几十秒,但温暖的感觉,却延续至今。
记忆中的自己和安筱楠的身影渐渐重叠,我仿佛看到了许多年以前的情景。
别再想了!我对自己说,和安筱楠相拥的彼氏,与当年那个抱着季景煜的彼氏,是不同的。
外套给了娇柔的女性,我也只有独自承受冷风的份。
瑟缩起身体,在黑夜的街道上慢慢行走,我无法克制自己的思绪,无法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些日日夜夜,想某人将我夹在肩膀下的感觉,温暖而踏实。
  
  如果说,那个时候,我和彼氏没有约在游泳池旁边的快餐店前碰头就好了。那样的话,我们大概还能平静的一路走下去。然而我立刻否定了自己的这个想法,因为这是对真相的否定,也是对申心的否定。
三十九度的高温天里,我却站在店门前,度日如年的等待彼氏,书包里除了游泳用的东西外,还有一本书--《约翰·克里斯朵夫》,就是彼氏要的那本书。
突然间,我听见有人叫自己的名字。一回头就看见庄逍逸站在门口,刚从店里出来的样子。
  季景煜,真的是你啊?
  好巧。我一边从心底由衷的感叹,一边奇怪:为什么该来的家伙到现在都还没来!
等人?......上次那个同学吗?他问,见我点头,脸色突然有些变了,把我拉进店里说,我有些事情要和你说,外面太热了,这个位子正好,可以看到外面的人。
......
季景煜,你考得如何?
还不错,应该可以进H大。
啊,那很不错啦。
你呢?
我是艺术生,估计是进D大设计系吧。
  我漫不经心的听着他的话,一边不时朝门口瞟两眼。
  ......如果申心还在的话,应该考得很好吧。
就在我用吸管随意的搅着冰块的时候,庄逍逸突然提到了那个禁忌的名字。水珠沿着杯子滑落,仿佛我的冰冷的汗水,洇湿了托盘里的纸。很久没有人在我面前提到她了,所有的人都希望我快些忘记,只有我自己心里清楚,申心的眼神,总是突兀的横亘在我的梦中。为什么要死呢?这是我永远无法领会的。
她一定是没有依恋的去了,对尘世已经彻底失望了。
我总在自责,为什么自己没有看出她的异样,为什么那天要推开她,为什么连最后的对话都如此草草。
如果时间可以倒转,如果她在死前能够碰到我,那么......或许......
  ......关于申心......不知道应不应该告诉你......庄逍逸的口吻有些试探。
  怎么?
申心死的前一天,我见过她。
我抬起头,定定的看他,庄逍逸别开眼睛,说,那时候她已经有些奇怪了,眼神很空。她看上去好像有什么烦恼的事。
  你为什么不去问清楚?我从椅子上站起来,瞪大眼睛。既然看到她很奇怪,为什么不通知我,为什么不--
  因为她那时不是一个人,她和别人在一起。
  ......你说的是林老师......吧......
庄逍逸摇了摇头,突然他看到了什么,站起来,把我的肩扳向门口,是那个人。他说,我看见的那个人就是他。
我睁大眼睛搜寻庄逍逸口中的人,却只看见彼氏修长的身影。他回头,看到了我们,就推门跑进来,朝庄逍逸皱了皱眉头。
  走啦!你要呆到什么时候!说着,他就把我夹在胳膊下,轻松的拖了出去。
〖自〗
我们回学校去吧,我对彼氏说,最后一次了,回去看看吧。
彼氏抓了抓还在滴水的头发,笑着点了点头。然后,我们就顶着一头湿发,背着书包里沉甸甸的湿毛巾和泳裤,在昏暗的天空下一路感受晚风的问候。
  人行道很窄,彼氏推着他的山地车走在前面,我在后面不紧不漫的跟着。那天,彼氏穿着一双墨绿色的凉鞋,短短的七分裤,我清晰异常的看到了他脚踝。沿着那漂亮的线条向上,就是腿,长长的腿,一望便知是个很擅长跳跃奔跑的人。
意识到自己正盯着彼氏的脚发呆,我赶忙别过头去,心里充满了罪恶感。
你真恶心,季景煜。我对自己说,否定自我的想法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强烈,强烈的几乎就让这句话脱口而出。庄逍逸说的果然没错,我真的是个恶心的人。
  景煜!彼氏突然停下来,害我险些撞上他。
  这么走太慢了,他说,干脆我骑你吧!
  怎么骑?你的车又没有书包架?
  简单!彼氏指了指后轮轴上突出的螺帽。结果,我就站在那上面,双手撑着彼氏的肩膀,表演杂技似的招摇了一路,用时髦的话来说,就是"吸引了不少眼球"。
  高三的时候彼氏曾经在网吧里沉迷过一段日子,每次回宿舍都是深更半夜,早就过了熄灯时间。但他依靠翻墙爬窗的功夫,居然从来都不用惊动宿管员,就能准确无误的摸进宿舍,让我和室友不禁连连称奇。
  在彼氏这位老前辈的指点下,我也顺利的翻过了后墙,我们在空荡荡的教学大楼里走着,听着层层叠叠的脚步的回声,周围是那么的寂静,天地间仿佛只有我们两个人似的。音乐教室的门依然锁着,我大概再也见不到那株槭树了。
  每走过一处,彼氏都要讲些自己的回忆。放映厅、操场、乒乓房、教室、楼梯......接着,他突然笑了,他说,诶,景煜,我怎么说来说去都是和你有关的啊!
  我心想,这话我说才对。或许,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我对高中的回忆,便是我对彼氏的回忆。
  最后,我们来到了图书馆。
  隔着自修室的玻璃,我仿佛看到,在昏暗的角落里正坐着一个苦思冥想的我,对面是百无聊赖的彼氏,旁边是正在听md的申心。
申心说,景煜,别嫌弃我。
申心说,景煜,别忘了我的百合花。
申心说,景煜,我们走吧,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自由自在的,不用再顾忌什么了。
一瞬间有关申心的回忆,满满的堆积在胸口,堵得我几乎无法喘息。我苍白着脸,推开彼氏关切的手,来到走廊里。尽头是高大的玻璃窗,窗下有个红色的灭火箱,彼氏第一次向我伸出手时,就坐在那上面。
他的身影逆着光,表情模糊在融入了夕阳的混沌之中,周身仿佛镀上了一层艳丽的橙色,他的背后是哥特式的教堂,尖而长的顶刺破红日,整个世界沉浸在一片如血的潮红中。
他看到我,就跳下来,把手伸给我。
他说,景煜,别独行侠似的,这样太孤单了,一起来吧。
此刻的教堂却沉寂在暗紫色的夜幕中,只能隐约看出一个轮廓。有些事情,必须做个了断,我对自己说,克制住对回忆的依恋。
  ......你说,如果那天,申心死的那天,有人在她身边,好好的开导她,她还会跳下去吗?
  彼氏有些僵硬,我会突然提及申心大概出乎了他的意料。
  景煜,别死抓着不放,都已经过去了。
  你不想提她,是不是因为心里有愧?
  好好的为什么又要扯到这上头?
  你见过申心吧,就在她死掉的前一天!
  ......
  你见过她,对不对!
  彼氏沉默了很久以后,终于点了点头。
  她有没有对你说什么?
  ......她说她要出家,去当尼姑。
你知道她不对劲为什么不劝她!为什么不通知我!为什么不告诉我这件事!我站起来,瞪着彼氏,他却只是看着我,就这样默默的站着。
  为什么不说话?
  彼氏没有响。
  为什么不说?!为什么不解释?!--
  ......
为什么不说你也不知道?!为什么!!!你明明知道她会去死!却什么都不做!!!--
我抓着彼氏的衣服,发疯似的瞪着他。 彼氏却依然沉默着。
是你害死申心的!你明明知道她会去死!却什么都不做!!!是你害死申心的!!!你走开!!!我不想看到你!!!是你害死申心的,都是你!!!--
  彼氏伸出手,似乎想拉住我,我却毫不留情的推开他,跑下楼去。彼氏的手被推开的那一瞬间,我清晰的看到了一脸受伤的表情。
  
很久以前,季景煜在彼氏的家中做了一个梦,在梦里,彼氏面对他的质问,什么都没有解释。后来,同样的情景真真正正的在现实中上演,却比梦境中更为残酷--我是在刻意的躲避,编造各种接口不接电话,即使偶尔见到了也只是冷漠的说上几句就走。
彼氏终于要走了,他给我挂了电话,我装作已经睡觉的样子,结果,是父亲接的,彼氏告诉他第二天火车的时间和列次。末了还小心翼翼的问父亲,我是不是有空,能不能去送送他。父亲答应了。〖自〗
远远的就看见他在月台上焦急的在人群中搜寻,他以为父亲答应了,我就一定会来,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他满怀希望的笑容也渐渐的黯淡下去。火车的汽笛长长的鸣响,彼氏只能蹬上列车,进门前,还很不甘心的又回头看了一眼,然后才带着绝望的表情疲惫的转过身去。
  那一天,我跑回家里,沿着门缓缓坐下来,房间里没有光亮,我蜷缩身体,脸上凉凉的湿了一片。
  对不起,对不起......我在心里千遍万遍的念着,其实彼氏什么错都没有。申心的死一点也不能怪他,即使有他在旁边开导,依照申心的性格,如果她真的决定去死,是什么人也拦不住的。然而,我还是以这样的理由斩断了和彼氏的羁绊,换句话说,我不过是利用了申心这件事情。
  我是在害怕啊......我和彼氏走的如此之近,蓦然间,才发现,这距离已经超出了我所能忍受的范围。有了一个庄逍逸就足够了,同样的错误不能发生第二次。
  那本《约翰·克里斯朵夫》终于没有送出手,和高中三年其他的书一起放进纸板箱中,塞进了床底。

时光慢慢流逝,九月、十月、十一月......大一上......大一下......大二上......大三......大四......
我有了女朋友,一个叫赵燕语的女孩,外语系的女孩。我们一起上了许多公共课,开始的时候,是她的朋友总盯着我看,后来,变成她总盯着我看,最后,我也注意到了她,没什么浪漫可言,自然而然的就在一起了。
和赵燕语开玩笑的时候,偶尔会说到她的朋友。
  我说,她干吗老盯着我看,不会是曾经暗恋我吧,唉,我就知道我的魅力--
还没说完,赵燕语就一把拍在我的嘴上,连鼻子一起封得严严实实。
少打小楠注意啊!人家可是有男朋友的!
我轻轻抓下她的手,嬉笑着,那怎么从来没见过啊,是不是丑得没办法拿出来见人,怕影响市容啊!
什么啊!听说她男朋友很帅的,可惜在外地,现在分居两地。......她说了一会儿,突然揪起我的脸来,你啊你,就是这张嘴太坏!没见过这么贫的,一开口,形象全没了。
  诶,原来我还有形象啊,不是你嘴里那么一无是处啊。
  ......景煜......她幽幽的望着我,你给人的感觉不应该是这样的,刚看到你的时候,你不是这样。这真的是你吗?......如果你是真的把我放进心里,就不要像防备别人一样的防备我......
  我艰难的看着她,看了很久,最后我在她耳边轻轻的说,其实,你开始看到的人并不是我,那是我双胞胎弟弟,名叫季景柔。怎么样,这个回答满意了吧?
  --痛!赵燕语狠狠的踩了我一脚后,气鼓鼓的跑了。
  我应该马上追上她的,就像所有男朋友应该做到的那样。然而,我却坐在花坛上望着她的背影,苦涩的笑着。
  如果可以说我早就说了,不是现在而是三年前。当彼氏抱着季景煜的时候,当两颗心以同样的节奏跳动的时候,季景煜就应该告诉他一切的。
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看见彼氏了,从车站那一幕开始,漫长的岁月当中,陪伴我,在黑暗中给与我力量的,只有回忆。
在那些日日夜夜里,一起喝酒聊天,他向我吹嘘追求女生的技巧;他教我篮球,他的骨折,脚上厚厚的石膏;我架着他往返于宿舍和教学楼,心里狠狠的骂他;第一次抽烟,他被吓坏的样子;他的笑容,他的眼睛,他把拉环放进口袋的动作;十七岁的生日,教堂下的斜阳,他站在厚重的云层下,笑容隐没在暗紫的夜色里;毕业前夜,他站在洗衣房里,和我讲命;快餐店里的恶作剧,他的手指缓缓滑过我的手纹;温暖的怀抱,心脏跳动的声音;墨绿色的凉鞋,七分裤,脚踝,修长的腿;在车站最后的一瞥,写满绝望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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